“失誤？”譚西晨感到了一陣濃烈的荒誕。他就說嘛，自己從本質上就是一個糙漢，怎么可能與最前沿的技術掛鉤？翻遍了各種各樣理由，原來都不成立，一切開端都建立在“失誤”之上。

眼見他提了提嘴角，似乎是想要自嘲一笑，只可惜沒能成功。蘇可藍感覺到了一陣錐心的難過。

所以她才要隱瞞。

秘密一旦被挖掘出來，除了傷人傷己之外，還有什么價值呢？

但她沒有辦法了，秘密已經撕開了一道口子，她只能繼續說，“你還記得田警官辦過的第一個與我老師有關的案子嗎？”

盡管對方的表述有點繞，但譚西晨馬上就明白她所指為何。因為關于那個案子，他曾經不止一遍的復盤過，揣摩過每一個細節。

但他卻說，“我不記得了。但我師父留下的筆記本中詳細的記載了整個經過。”

記載詳細到了怎樣的程度？每一分鐘，發生的每一句對話，田云杰都不厭其煩的記錄在案。唯獨沒有記下那個與他一同辦案的小警察的名字。

“所以，當時的小警員真的是我。”譚西晨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曾經就這處疑點質問過高建林，然而尚在人世的唯一知情者對此守口如瓶。譚西晨用盡了手段之后，只能放棄，因為不管找到了多少佐證，在邏輯上依舊缺少最重要的一環——他本人沒有相關記憶。

譚西晨沒想到，自己會在今日得到解答。

在追尋真相的路上總是難免節外生枝，誰也不知道那些枝枝蔓蔓上頭會結出怎樣悲哀的果實。

蘇可藍眨了眨眼，徒勞無功的想要掩飾眼中的悲鳴，“你會忘記，是因為植入程序，對你的大腦產生了嚴重沖擊。”

譚西晨蹙眉。他抬手在自己的額角按了一下——這只是象征性的動作，MRI掃描都難以捕捉的“芯片”殘影，他從外部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觸碰的到。況且，所謂的植入，究竟是怎樣的形式，植入的究竟是實體還是別的什么玩意，尚不得知。

“我還是完整的說一說吧。”講述過往，絕非蘇可藍本意，但她不忍心譚西晨的思緒更加混亂。

對于記憶缺失的部分，任何人都會忍不住用各種碎片進行填充。然而碎片卻包括了無數誤會，乃至于南轅北轍的錯誤。被這些東西勉強織成記憶，可想而知會混亂成什么樣。

“那個案件本身很簡單，就是單純的盜竊，小偷覬覦的目標你已經知道了，是被分離出來的部分核心程序，只不過小偷的身份在當時并沒有被鎖定。”

“你等一下。”譚西晨抬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自己快速的整理了一番，“所以說，分離核心程序在很早之前就開始進行了，而邵仲庭與田云杰也是老相識。”

蘇可藍真想好好夸贊對方的敏銳，但那沒有意義，于是很干脆的回答，“沒錯。這么說吧，偷取技術不像偷錢那么簡單，況且小偷安東的目的也并非照搬照用，他要讓投影的未來向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就必須了解程序的本質，否則他也沒有必要費心費力的加入實驗室。安東潛伏在實驗室的那段時間，會利用一切機會動一些小手腳，盡管十分隱蔽，但時間久了難免還是會被我老師注意到，于是老師選擇了報警。”

“接警并負責調查的是我師父。”譚西晨點點頭，他明白了，難怪他覺得蘇可藍會對田云杰保有一份信任感，原來他們兩人早有交集。

“田警官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好警察。”時隔多年，蘇可藍依然給予了如此肯定的評價，可見當年田云杰非常努力。

她遺憾的搖搖頭，“但光有責任心還是不夠的，安東的手段太隱蔽了，并沒有留下足以讓人追蹤的痕跡。而且經過自檢，投影本身也并沒有大問題，偶發的BUG都被認定為研發過程不可避免的漏洞。如此反復折騰幾次，警方得到了結論，認為是我老師壓力太大，神經過敏。”

BUG是會積累的，不管是不是偶發，也不管多么微小，不斷的累積之后，最后既成就了安東……安靖霄。

譚西晨猜測，田云杰一直簡稱自己是個罪人，這應該就是理由。

不過應該只是理由之一。

“即使沒有調查出任何問題，但疑點還存在，以我師父的性格，應該不會放棄。”

蘇可藍十分肯定的說了一個“是”字，“所以田警官一直與我師父保持聯系，他利用業余時間，盡可能對實驗室開展調查。我老師認為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按照實驗室最初的設想，投影技術會給整個世界帶來前所未有的變革，所以更應該聽取各方意見，而一名邏輯嚴謹的現役刑警實在是非常理想的咨詢對象，于是我老師與田警官交流了許多關于虛擬世界的看法。”

想來，就是田云杰在筆記本里記載下來的那些。

田云杰應該沒法徹底理解投影技術，因此只能將一些對話原汁原味的記錄下來，留作將來參考的依據。

但是在此過程中，身為刑警的直覺已然讓田云杰感覺到了不安，否則他怎么會放棄更加便利的電子化記錄手段，而回歸原始的紙筆？

不就是從骨子里不相信嗎？

而這種不相信還潛移默化的影響到了譚西晨，而后者的疑心病明顯還要更重一些，曾經一度懷疑警局電子檔案被人篡改。

“我師父肯定對虛擬世界的未來提出質疑。”這回不是詢問了，譚西晨幾乎可以確定這一點。

根據他對邵仲庭行為模式的分析，認為此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個“技術瘋子”，他這樣的人熱愛技術，甚至會將技術當成此生信仰，他絕對不會、也不愿承認技術是把雙刃劍，弄不好也會帶來無法挽回的惡劣影響。

所以邵仲庭在實驗后期表現出來的后悔其實并不符合他的性格，發生如此劇烈的轉變，是需要契機的。

田云杰正是那個契機。

“我老師接受了田警官的規勸，將一部分核心程序分離出來。”

“這部分說詳細一點。”譚西晨要求，口氣強硬。

“好。”對于他命令般的口吻，蘇可藍并不為意，這部分關系到接下來的行動，她本來就打算仔細說明。“分離程序與分割實物不同，不是簡簡單單的將程序截取一段，這樣做除了影響原程序正常運行之外，沒有別的意義。所以，我老師真正做的是在核心部分開了一個后門，同時將連接后門的秘鑰分離出來。”

兜兜轉轉多少年，譚西晨終于知道藏在自己身上的是個什么玩意兒。然而好笑的是，他還不會用。

“秘鑰的權限有多大？”

“雖然不能完全消除投影，但足以關停冰山。”考慮到冰山如今無處不在的勢力，這可以算得上是相當大的權限了。“不過有個前提，必須接觸到后門，秘鑰才能生效。”

他們現在正在做的，正是努力向核心程序靠攏，邵仲庭留下的后門就藏在那里面。

按照蘇可藍本來的打算，是等到那個時候再告訴譚西晨秘鑰的事，他便可以完成他的任務，而她也可以了無遺憾的黯然退場。然而，她卻沒有料到安東會將核心程序藏的如此之深。

事實上，安東也別無他法，當他發現核心程序被改動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了。但他依舊采取了相當極端的行動，幼兒園挾持事件，還利用“奸細”汪州進一步將譚西晨猶如死地。可是，緊接著出現的程序混亂著實把安東嚇的夠嗆，他從那個時候便確定邵仲庭不僅給了譚西晨秘鑰，還在他身上留下的足夠的保護措施。

然后就是明里暗里的交鋒，如果將之比喻成一場戰爭，那么尚在冰山科技掌握中的核心主程序則是安東無論如何都需要保護好的后方。

正好迷宮副本開發成功，于是安東有了最佳的保存地點。

前面說的那些內容是蘇可藍一早就準備要告知的部分，說起來十分順暢，可若是繼續往下，則是字字苦澀，“你剛才說你協助田警官參與了當時的案子，也不能說你完全誤會，但事實上你參與的只是最后階段。”

譚西晨愣了愣，但隨即想通了，其實這樣更加合理——他沒有那段記憶，不管是不是蘇可藍所說的沖擊，但那種沖擊必須被限定在很小的范圍內，他忘記的應該只是很少一部分。否則，若是沖擊能量足以讓他忘記那么長久那么復雜的事，他本人極有可能已經被沖擊成了一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