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是否真有地獄？

地獄是否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如果以這樣的評價標準來觀察四周的環境，他大概還沒有下地獄……譚西晨睜開眼睛，一片純白就印上視網膜。

盡管光線還沒有到刺目的地步，但沒有任何變化的純白本來就會對視力造成極大的負擔，于是他趕緊閉上眼睛。

譚西晨閉著眼睛，只是用手在身邊四下緩緩摸索，并沒有太大的動作，因為他正出于強烈的眩暈感之中，貿然行動反而容易出事。自己是躺著的，身下也是一片平坦，觸感堅硬，甚至相當光滑，應該是某種金屬。

忽然，指尖碰到了什么東西，根據形狀判斷，應該也是一根手指，活人的，帶著些許溫度。

換成別人，說不定會被身邊陡然出現的另一人嚇個半死，但譚西晨不僅不害怕，他甚至都沒有睜眼看一看。

沒有墜入漆黑的地獄，周邊白光一片，他當然也沒有自大的以為上了天堂，那么只剩下一個結論了。

沒死。

既然連小命都撿了回來，旁邊躺的是個活人，還是死尸，似乎都無關緊要。況且，旁邊人的身份并不難猜。

八成是被他的動作驚動了，耳中傳來一陣衣料窸窸窣窣摩擦的身影，像是旁邊那位坐了起來，然后，他聽見了無比熟悉的嗓音——

“僥幸活下來了。不過，接下來你準備怎么辦？”

譚西晨似乎并不關心接下去的行動，他只是輕輕喊了對方的名字，“蘇可藍。”

蘇可藍被對方語氣里暗藏的慶幸嚇了一跳，他不慶幸自己還活著，卻慶幸聽到了她的聲音？只怕是病得不輕吧。“等下，先別忙著睜開眼睛！”發現他眼皮微顫，她連忙制止，甚至還把手掌擋在他臉上。

停了片刻，連蘇可藍自己都覺得當下的姿勢過于古怪，只得解釋，“你閉著眼睛是明智之舉，不然會遭遇無法挽回的傷害。”

“當真會雪盲？”譚西晨一邊問，一邊慢慢的坐起。盡管眩暈的沒有先前那么厲害，但還是感覺腦漿在一個勁兒的晃蕩——從最后一眼見到安東揮手，到在此地醒來，中間一段譚西晨全然沒有記憶，當真比喝斷片了還可怕，也不知冰山對他動了什么手腳。

蘇可藍回答的語焉不詳，“對待自己的身體，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譚西晨居然十分聽話，點了下頭，老老實實的坐在原地。

蘇可藍已經無心再去追究對方為何會是這種態度，但就眼下的情形來說，配合是最明智的，譚西晨也算是識時務的俊杰。她又說，“你在心里默默的數到一百，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問題了，再睜眼。”

照樣還是意義不明的囑咐，而且和雪盲癥半點兒關系都沒有，然而譚西晨真的執行起這莫名其妙的囑咐，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數了起來……

一、二、三……

一百。

譚西晨睜眼，同時開口，“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嗎？”

只見蘇可藍正在折疊那張光影鍵盤，無奈的回了一句，“行與不行都只能這樣了，反正我能做的事已經全部都做了。”

“你是根據警方那個‘屏蔽器’軟件布下的屏蔽網嗎？”這話說的，連譚西晨自己都覺得拗口，但一時之間又實在找不到更加確切的措詞了。

好在蘇可藍能聽懂，“自從你們陶主任把‘屏蔽器’的代碼交給我之后，我一直試圖破解，這么多天下來，總算是有了點成果。剛才我已經試著啟動，至于能不能生效，以往從來沒有試運行過，誰也不能保證，總之碰運氣吧。”

譚西晨不見得能完全聽懂這番話，但他很會抓重點，“所以說，警方花了大價錢做的屏蔽器事實上當真是冰山監視我們的眼睛？”

蘇可藍沒有應聲，都到了今天，譚西晨居然還在求證此事，在她看來著實多此一舉。

過去他身邊的例子還少了嗎？別的不說，單是國際論壇的爆炸，會址都已經連夜遷往燕翔樓了，可依然能被動手腳，足以證明當日參加安保工作的隊伍里不干凈。主辦方煞費苦心最終也是白費，本來是為了三方互相牽制，結果反而引狼入室。

然而譚西晨此刻想的卻不是這些板上釘釘的事例，只是有一個疑點，他怎么都想不通，“為什么我師父會牽頭做這件事？”

與其讓他相信田云杰是警局叛徒，他倒寧可將叛徒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

盡管田云杰說過，自己是罪人，即便殉職，也不配躺在烈士陵園中。

蘇可藍萬般不忍心，即使她掌握著大批的事例，但卻明白不管拿出哪一件來說都是在傷口撒鹽，她也實在不擅長軟言細語的安慰別人，只好沉默。

“告訴我一件事，其實這件事我早就該找你問清楚了。”譚西晨忽然下定決心，態度異常堅決，言外之意也表達的很直白——只要我問了，你就一定要回答。

“我師父與你老師究竟是什么時候認識的？肯定不是所謂的自殺案，邵仲庭‘自殺’之前，安東已經用學術造假設計了他。即使邵仲庭暫時還沒死，但只怕行動已經不得自由，他不可能再與我師父接觸。”

聽聽，多么條分縷析的推理，毫無破綻，蘇可藍也沒法反駁。

但是，她依然不能說。

他們兩人的老師究竟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本身并不重要。但有些時候，本不重要的瑣事卻會牽扯出驚天大秘密。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她開口，譚西晨繼續追問，“比起安東，你才是邵仲庭的得意門生，至少在他心目中是將你當成繼承人培養的，對于你恩師的事，你不可能不知情。”

知情我也不能說，老師臨死前我許諾過他，絕對不說——這話都已經到了蘇可藍嘴邊，最終還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一個不惜被帶進墳墓的秘密，光是沖著這一點，就足以讓一名警察刨根問底了。

蘇可藍無論如何也不能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低級錯誤，可眼前的局面又必須敷衍過去，她只能近乎耍賴的說，“你要怎么猜都隨便你，只是不要來問我。”

譚西晨一愣，從來不曾料到對方會有如此反應。其實不光是他，認識蘇可藍的大多數人都會給她一個類似的評價——知性美女。這樣一個無比聰慧，又講條理的人，居然為了一時逃避而不講道理。

譚西晨忽然不忍心了，每個人都有不愿說的話，他實在沒有立場強人所難。他妥協的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暫時度過眼前的危機，可蘇可藍一點放松的感覺都沒有，譚西晨雖不再問，卻不表示他不懷疑，相反，她的遮掩只會加深疑云，三百兩的銀子終究還是埋在招牌下面了。

別無他法的蘇可藍只好轉移話題，“你還沒有回答我，接下來要做什么。”

“等。”也不知譚西晨又在想些什么，一個字都答的心不在焉。

倒是也不能評價對方消極，可蘇可藍還是不安，她環顧周圍一圈，“難道什么都不做的傻等嗎？”

“不然呢，你有辦法出的去？”譚西晨帶著點戲謔的反問，“這一次你又打算讓我數到幾？”

蘇可藍的臉居然百年難得一遇的紅了紅，有些尷尬的說，“剛才不讓你睜眼，是不確定此地是否安全。屏蔽網張開之前，稍不留神你就會受到虛擬景象的影響。你應該知道自己有多重要，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蘇可藍認為，在做好萬全準備之前，譚西晨最好都不要直接接觸周邊環境。可此地百分之百就在安東的監視之下，她沒法把話說的太明白，情急之下只想出了一個讓他數數的餿主意，好在對方聽懂了。

要他小心，而她自己卻頂著莫大的壓力去開啟屏蔽——譚西晨只覺得自己的心尖都跟著微微一抽，他沒法自欺欺人，知道這應該稱之為，心疼。

“你說得對，干等著的確太傻了，先看看周邊環境再說吧。”譚西晨說著便站了起來，反正四下白茫茫的一片也沒個多余的參照物，他索性隨便選了個方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