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網?
譚西晨當即想起了田云杰筆記里那一次行動記錄——還真不是因為他的記性好,實在是那一段記錄詳細到了事無巨細的地步,幾點幾分做了什么事,田云杰是不厭其煩的一筆一筆都記錄在案。
稱其為“消失的三分鐘”。
但是,不對。
譚西晨目光深沉的看了蘇可藍好幾眼,她陡然出聲的那一刻,只覺得她的行為莫名其妙……然而,隨著她條分縷析說出的幾句話,態度篤定,信息量更是無比巨大,譚西晨確定她此來是做了充分的準備。
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做這般復雜的事,遵循警察的思維邏輯推測,蘇可藍有動機,而且只怕還是銘心刻骨的動機。
衡量了一下,譚西晨決定稍微透露一點內容,不是為了妥協,而是將信息當成魚餌,從蘇可藍身上釣出更多的內容,“我知道那件事,確切的說是一次任務,我師父……我們隊里的一位老前輩曾經親自參與。不過,那是寧芮生病后很多年后的事了,邵仲庭行事再古怪,也不至于拿尚未發生的事與寧永康做交易吧?”
所謂的任務,正是田云杰親自對邵仲庭竊取安西“投影”研究成果展開調查——譚西晨只是點到為止,并沒有詳細敘述。
不過他相信,了解情況的人都心知肚明,譬如蘇可藍,再譬如陳路。
至于其他人,最好是不要擴大知悉范圍,畢竟那次調查的結果并不完美,不僅沒能還原真相,而且還以邵仲庭的自我認罪作為了定論。
多多少少也接觸了基地里的不少成員,別的看不出來,但至少能感受到他們對邵仲庭難以抑制的崇拜。譚西晨不認為警方在這個地方有什么公信力,所以還是不要自我暴露,破壞最后一點岌岌可危的信任了吧。
陳路曾經煞費苦心在邵仲庭的形象外裹上了一層熠熠生輝的外殼,然而在短短幾天之內,閃亮的偽裝已經變得斑斑駁駁,譚西晨不僅放任了別人搞破壞,他自己也拆了不少臺。直到最后關頭,他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要不還是留一點余地。
陳路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忙在胸口拍了幾巴掌——一實際他只顧得上順氣,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掌控場面。
蘇可藍與他對視,相較而言,她的目光中沒有多少攻擊力,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沒有聽出對方套話的意圖,居然回答的十分坦蕩,“你說的那件事,的確有。不過你又怎么肯定,從這個世間消失的,僅僅只有一個‘三分鐘’?”
一句話說的,讓在場、以及在外面探頭探腦的所有人冷汗都跟著流了下來。
都說時間是最公平的東西,不管對窮人,還是對富人,對小老百姓,還是對高官厚祿,時間都是用相同的速度流淌,一天二十四小時,誰也不會比別人多一秒鐘。
倘若真實情況如他們所說,生命中的三分鐘消失不見,而且消失的毫無征兆,甚至連本人都一無所覺,最起碼的公平豈非蕩然無存?
更不要說地球上早已人口過剩,一個人少了三分鐘,疊加在一起,全世界共同流失了多少時間?
至于消失的三分鐘是一次,還是許多次,大家已經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當前的話題就像是一個危險的炸彈,被點燃的引線正在“滋滋”作響,可是譚西晨不僅沒有設法滅火,反而還在火上澆油,若是炸藥“轟”的一聲爆了,有多少人會因此被炸的體無完膚,他絲毫也不關心,他更加關心的還是蘇可藍指出的多年前那一次消失的三分鐘。
警察這個行業,可以說是終身都走在探索真相的路上,道路理所當然的艱辛無比。
因此對于譚西晨而言,最擔心的不是手中全無線索,哪怕只是一個線頭呢,順著蛛絲馬跡一直查下去,他也能一步一步的接近真相。
真正可怕的是,對于那些本該知道的事,自己竟然一無所知,這不僅會影響判斷,甚至于會誤導對于整件事的認知。
譚西晨一邊皺眉,一邊快速的在腦子里將來龍去脈過了一遍。都還來不及深想,只是浮光掠影的望了一眼,他的冷汗便已經浸透了衣衫。
“……發什么呆呢!”高建林前面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長串都沒起作用,忍不住將音調提高了八度,終于起了作用,好歹進了某人耳朵。
譚西晨回過神來,臉上沒有發呆被驚醒的迷茫,卻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陰霾。
高建林宣布,“外頭有人找你。”
別的不說,光是一句“外頭”,就讓譚西晨疑云重生。但不能不給自家局長面子,還是跟著去了——身份尷尬是一回事,每月按時打在卡里的工資是另一回事,只要虛擬世界還沒有真正降臨,他一個大活人終究還是要吃要喝的,于是對于衣食父母,譚西晨還是保留了最后一分克制。
然而出門一看,譚西晨的眉頭就猛的皺了起來,投向高建林的目光與其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譴責——高老頭這個老糊涂,怕是還沒有弄清他們在所謂基地里的處境,竟然毫不避諱的將這位給召來了。
來人頗有幾分惡人先告狀的本事,“譚隊用不著這么看我,你不樂意見到我,我也不樂意見到你。”
眼神的厭惡是一個層次,而言語上的攻擊顯然已經是另外一個層次了,譬如說譚西晨就很懂得將情緒掛在眉梢眼角,但是不會真正說出來。至于那些直接口吐惡言的,也不能說他們為人直率,更大的可能性是缺乏起碼的界限感,從來不會顧及他人感受罷了。
身為陰郁技術宅的代表,陶行知不是不會說人話,只是遣詞造句的過程中故意陰陽怪氣,“我查到一點東西,不過對于譚隊這種槍林彈雨里來去的人而言,大概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細節,所以我只好專門過來解釋。”
譚西晨感覺自己在網監主任的嘴里變成了一個只懂蠻力、不學無術的大猩猩,有些惱怒,不過怒火值還在可控范圍內,因為棚戶區的“單機電腦聯網”事件他已經被嘲諷過一回了,算是打過了預防針。
于是他沒有發火,卻也懶得先開口說話,只是冷冷的盯著對面。
陶行知倒是也覺察出幾分不對頭,畢竟譚西晨多數時候給人的印象還是相當爽朗的,臉色沉到如此程度,必定是近來遭遇了種種不順心。
不過,都不關他的事。
陶行知公事公辦的接著說,“是白藝托我查的一些東西。”
白藝這個名字讓譚西晨吃了一驚,胸口翻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當然了,遺憾占多數。
存在于他記憶中的兩次國際論壇,從開頭到結尾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白藝之死——仿佛她必須喪命一般。
無論怎么兜兜轉轉,都繞不開的宿命。
而她在死前竟然托付了網監主任——不過譚西晨倒是想起來了,隊里上上下下都和網監的人不對付,當然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更類似于那種“大兵”與“秀才”之間的關系。白藝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算是刑偵隊里比較特殊的存在,她不僅身手了得,而且擅長情報分析,日常與網監等部門打交道十分頻繁,乃是陶行知唯一看得順眼的刑警。
有著一層私交作為基礎,白藝真的可能麻煩過陶行知幫忙查什么事。
或許還是關鍵。
“是什么?”譚西晨忙問,短短的三個字,里面卻裹挾著濃烈的急切。
陶行知過去曾經多次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數落過白藝,認為譚西晨此人看似開朗實則冷漠,實在不是一個好上司,況且刑警的工作又危險又沒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好處,于是勸白藝要不索性換個處室。
只可惜,每一次都換來白藝的婉拒。
后來白藝真的不幸殉職,還是在執行國際論壇的安保任務中,那晚譚西晨在棚戶區找到所謂線索,陶行知是親自去探查過的,當時就看出那是一套古怪的單機,也言辭警告過譚西晨消息的來源不可靠。但是這位剛愎自用的刑偵隊長,將他說過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
譚西晨自己判斷失誤倒也罷了,可他偏偏還連累了白藝。對此,陶行知實在是不能不介懷。
說來真是連陶行知自己都想不通,不過剎那,自己心里的芥蒂居然消散了大半,不為別的,就為譚西晨此刻的態度——他對自己肯定沒多少信任,但僅僅因為提到了白藝,他便立刻鄭重相待,這份信任并沒有隨著白藝之死而褪色,或許也足以證明白藝并沒有跟錯人吧。
陶行知輕輕嘆了口氣,也沒有繼續在語言上與譚西晨多做交鋒,直接道,“是關于一個手機號的追蹤,139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