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位偷偷摸摸恨不得化成空氣消失的白大褂，正是三名急救醫生之一，之前會面時沒見著的那位。

看到被擋的嚴嚴實實的退路，林醫生此刻十分后悔不應該進樹林子，隱蔽是足夠隱蔽的，可是被人一夫當關的一擋，他真是想溜都溜不掉。

觀察對方躲閃的臉色，譚西晨失笑，“林醫生這是做什么？我今天特意前來拜訪你，總不能讓我無功而返吧？”

“拜訪我？”林醫生的面皮抽了一下，也不知他的本意是想笑，還是想哭，總之做出來的表情四不像，古古怪怪的。“你不是都已經見過我那兩位同事了嗎？”

“是見過。”譚西晨也不否認，“不過見了他們之后，我更加確認，真正需要見的人是你才對。”

“是我？”林醫生重復這兩個字，聲線都有點發抖。

“關于那日的急救，林醫生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林醫生的身子都被這問題驚的震了一下，但他本人都被堵在這里了，再怎么害怕也于事無補，于是硬生生的強迫自己定下神來，正要開口——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譚西晨又插了一句，“如果是和那兩位一樣的內容，那就算了。林醫生，我希望你說點不一樣的。”

也不知譚西晨是在提示他呢，還是警告他，總之林醫生一陣控制不住的心慌。本來狀態就不怎么穩定，被當面一嚇唬，也顧不上斟酌那些話該說還是不該說，但凡腦子里想到的，都和盤托出了——

“我同事怎么說的？是不是告訴你那天的傷者送上救護車沒多久就斷氣了？”

“有什么不對嗎？”譚西晨問的鄭重，他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如果我說，人當時沒死呢？”林醫生一直躲躲閃閃的目光忽然定住了，盯著對方的臉，盡管他用的是提問的語氣，可是看這幅神情，毫無疑問卻帶有幾分篤定。“傷者的具體死亡時間是被送回急救室之后。”

邊說，林醫生還邊瞟了一眼旁邊的急診大樓，用肢體語言表明——就是那里面。

譚西晨當即發揮了他以惡意揣摩一切的本領，“難不成發生了醫療事故？”

倒是也不能說譚西晨胡亂瞎猜。若果真的出了醫療事故，醫院方面為了避免責任，倒是真的有可能不顧道德做一些瞞天過海的事，只要能證實傷者是因為車禍重傷而必死無疑，那么醫院方面半分責任都沒有。

林醫生卻是十分無語的嘆了口氣，“警官，你的想象力真豐富哈。”

譚西晨沒理會對方的調侃，只是做了一個“請繼續講”的手勢，不管怎么說，對于死亡時間的判斷上，幾名醫生的確出現了分歧。

林醫生重重的搖了搖頭，看得出來異常苦惱，“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傷者的心跳明明是回到醫院之后才停止的，可老馬、老謝非要說人早就斷氣了。我曾經還一度以為他們是串通好了糊弄我，其實我挺生氣的，畢竟人命不是應該拿來開玩笑的東西。可是后來我漸漸發現，他們并沒有說謊……或者說，至少他們自己不覺得自己撒謊了。”

說到此處，林醫生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然后才茫然的問了一句，“警官你說，如果他們說的是真話，那是不是代表，撒謊的人其實是我？”

譚西晨沒有回答，也不知該怎么回答，然而他卻對這位談不上認識的林醫生生起了一點微妙的同病相憐之感。

沒容許自己繼續被感情左右，譚西晨問了一個相當關鍵的細節，“在救護車上，你們進行搶救了嗎？我指的是，你的同事判斷傷者已經死亡之后，你們是否還在竭力搶救？”

“搶救了。一直搶救到將他送回醫院為止。”林醫生點頭，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如此肯定的答案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如果搶救沒停止，似乎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人還活著，那么真理就站在了他這一邊。

能夠證明自己不是騙子，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林醫生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太自私，忍不住又為自己的同事開脫幾句，“譚警官可能對我們這個職業有些誤解，在搶救的過程中，生與死一線之隔，可有時候界線也不是那么明顯，特別是對于一些危重病人的搶救，場面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哪怕是最有經驗的急救醫生，也可能對病人的狀況產生誤判，為了不留下遺憾，我們通常會竭盡全力，哪怕已經認為沒救了，但該采取的措施還是一樣不少都會做到。在那起車禍的急救中，我的兩位同事也是一樣的心態，哪怕他們已經做出了判斷，但還是會和我一起努力。所以你剛才提的問題，證明不了什么。”

譚西晨很輕巧的點了下頭，對于方才的長篇大論，也不知他聽進去了多少。

“最后一個問題——”譚西晨的語氣沉了下來，顯得尤其鄭重，仿佛他今日來此，之前鋪墊了那么多，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這一刻，“那名死者叫什么名字？”

“名字？”林醫生費神回憶了一會兒，“啊，我想起來了，我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張身份證，看照片是他本人，不過名字被血弄污了，依稀記得是……邵什么庭……”

“邵仲庭。”譚西晨替他把名字補全。

林醫生攤了下手，本著醫務工作者嚴謹的態度道，“我實在確定不了，那張身份證實在被血浸的太嚴重了，我們的護士倒是幫著清理來著，為了聯系家人，后續的事情我沒有太過問，不過據我所知，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那名死者任何的親朋好友，所以對他的名字也很難確定。”

譚西晨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猶豫良久，他還是輕聲提醒道，“小心。”

實在是沒頭沒尾的兩個字，但也聽得出來，對方顯然是不打算再多說什么了，不過光是兩個字，都讓林醫生聽出了驚心動魄的味道。他咽了一口唾沫，什么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