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看護的汪州聞聲抬起臉，給了白藝一張無比惶急的臉。

他當然也不愿表現的如此沒出息，可著實冷靜不下來。盡管他下了死手勁按著王燕燕的脖子，可傷口依然汩汩冒血不止，他不僅徒勞無功，而且根本解釋不出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高局那老頭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嘛，他自己扛著關心下屬的大旗，跟蹤的苦差事卻落在他這個悲催小弟的頭上。

方才汪州與譚西晨打了個照面，對方涼絲絲的送了他一聲“來了？”然后便撇下他一個人照顧傷者，自行追蹤嫌犯去了。

汪州心里發虛，總覺得自己跟蹤的事被譚隊看的透透的。

他不禁為苦命的自己長吁短嘆一番，正想著要怎么向藝姐姐訴苦，就見對方的眼神從疑問慢慢變成不爽——完了，果真個個都是警察中的精英，這位也看穿他是來跟蹤的。

汪州勉強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正要為自己辯解幾句，就見白藝沖他擺了下手，自己也跟著跪了下來。

傷者嘴唇開闔，似乎要說些什么。

在過去的犯罪小說中經常出現一種描寫，被割喉的人，能聽到一種類似于風穿過峽谷的聲音，事實上那就是血液動脈壓迫下血液大量噴濺而出的“嘶嘶”聲。真要描述的話，血流聲音其實并不大，只可惜傷者此刻力氣已然不濟，她說話的聲音遠遠比不上脖頸間的可怕動靜。

白藝和汪州兩個只好湊到跟前，尤其白藝，耳朵都快貼上王燕燕的嘴巴了。

傷者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反反復復說著兩個字……

終于，聲音戛然而止，只有鮮血還在冒個不停。

“她說什么？”汪州依然緊緊按著傷口，這個動作似乎已經成了習慣，如今分明已然沒什么作用，可他也忘了要把手松開。有些疑惑的與白藝對視，“她說‘手臟’？是嫌棄我嗎？”

想也不可能，大量失血會造成感官遲鈍，臨死前的王燕燕甚至什么都看不清楚，哪里知道別人的手臟還是不臟。

況且，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留下的死亡留言，怎么也不會是如此無聊的雞毛蒜皮。

幸運的是，白藝還稍微了解一點，解釋道：“是‘手帳’，年輕女孩中似乎很流行。”

汪州還欲細問，陡然傳來一下刺耳的剎車聲，緊接著，一隊風風火火的急救醫生沖了過來，領頭的那位一邊詢問情況，同時也沒耽擱他訓斥不相干的路人：“傷者呢？傷者在哪里？吃瓜群眾都讓開一點，這么恐怖的事有什么好圍觀的？都別擋道！”

白藝抬頭看過去，才發現周圍都是人，正值午休，又是寫字樓聚集區，此情此景簡直是無從避免的。

她已經可以預見明天，不，網媒的速度根本等不到明天，最多再過一小時，鋪天蓋地都將是聳人聽聞的標題，必然圍繞著“鬧市區驚現割喉者”這一中心思想。

最近究竟怎么了，先是幼兒園，再是寫字樓，事件本身充滿了暴力因素不說，牽扯進的都是低危人群。別說以訛傳訛把自己代入其中的老百姓，就連她這個當警察的，都難免覺得世界不安全。

腳下這片土地，還是文明繁榮的大都市嗎？

白藝沒有說話，只是沖著醫生搖了搖頭。

一路闖紅燈趕過來，竟然還是晚了。醫生心頭不免遺憾，愣在原地。

“人是救不了了，但你們還可以負責驗尸。”有人在后頭涼絲絲的來了一句，很顯然，對于醫生沒來得及救人這件事，這位還是多有不滿。

“譚隊！”白藝一抬眼就看到對方一腦門的汗，以及陰沉的仿佛要砍人的表情，連忙把那一句“追上了嗎”咽了回去，沒敢問。

“媽的，轉過彎，人影就沒了。”譚西晨暴躁的宛如一個引線已經被燎著的火藥桶。

原本站在他前方的醫生默默的向側面挪了幾步，生怕會被殃及池魚。

沒了……這兩個字在白藝心中碾過，讓她不由的回想起上次提琴大叔在街角消失的場景。

太陽升起落下，人們喝水吃飯，這些都是日復一日重復的東西，太過瑣碎，以至于人們都習以為常，哪怕相似的日子一天天的重復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也不會有什么不對。

可如果，重復的是極端異常的事呢？

譬如說，一個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割喉犯、提琴大叔，兩人出現的時間間隔了還不到三天，更要命的，目擊他們失蹤的竟然都是譚西晨。

“譚隊……”白藝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此時此刻才覺得自己表達能力欠佳，明明腦子里各種念頭此起彼伏，但就是理不出一個線頭。她能說些什么呢，對于當前細思恐極的狀況，她甚至都沒什么準主意。

“那個……”打破一番沉默的乃是汪州，小心翼翼的捧著手機，宛如捧著一個亟待拆除引線的手雷，“電話，找譚隊。”

節骨眼上打來的電話能有什么好事？譚西晨皺了皺眉，但總算沒有過于為難自家小弟，把手機接了過來，他才“喂”了一聲——

“譚西晨，你是死神附體嗎？走哪哪死人，你是不是擔心你們隊今年加班費拿的太少，費勁心思也要增加KPI？”聽筒的里的吼聲宛如驚雷，還不是單體攻擊，天雷滾滾的響了一長串。

還是方才那位醫生，再次捯飭著兩條腿挪開了幾步。別的沒發現，但有一點他是能確定的——市警察局的這幫人，一個個都有很明顯的暴力傾向。他一個細胳膊細腿的白大褂，還是躲遠一點以策安全。

高建林是那種實干型的領導，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年輕時也做了十來年的刑偵隊負責人，能把大風大浪闖過來的領導氣到口不擇言的地步，譚西晨也當真是個人才。

“為什么要去查王燕燕？”高建林吼了一通，尤不解氣，質問接踵而來，“人家一個與世無爭的小白領，招你惹你了？非要給人帶去殺身之禍？”

王燕燕才斷氣，高局那邊就得了消息，誰泄的密簡直不言而喻，白藝惡狠狠的瞪了汪州一眼，決定從今天起至少一個月，給辦公室帶零食絕對沒這小叛徒的份兒。

但同時，白藝也為譚西晨而感到委屈。盡管她一開始也不知為何要找一個小姑娘問話，但經過方才一番面談，白藝確定王燕燕并非她表面看來的無辜。

至少，她知道些什么。

特別是譚西晨頭一次冷不丁的抬頭看她，白藝身為一個旁觀者，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瞬間王燕燕露出的表情當真可以用“害怕”來形容。

略微想了想，白藝拿出自己的手機，在對話框里打下一行字“王燕燕臨死留言——手帳”，然后將屏幕亮給譚西晨看。

表面上老老實實聽訓，實際上半點兒不走心的譚西晨，掃了一眼屏幕之后，匆匆對著聽筒說了一句：“現場請求局里支援。我這有了新線索，馬上去查。”然后，不由分說的掛了電話。

雙手捧住了隊長拋過來的手機，汪州狗腿的表態：“譚隊，追線索是吧，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譚西晨與白藝兩名刑警，還帶著一個妄圖贖罪的狗腿子汪州，一并去了王燕燕所居的LOFT公寓。

值得慶幸的是，這地方一看就是單身姑娘的住處，若是家里還有別人，不管是父母，還是戀人，譚西晨一行人都不知該如何向對方告知王燕燕的死訊。

房子不大，一開門便是一股小資氣息撲面而來。

兩個大男人對于進入姑娘閨房——即便那姑娘已然香消玉殞——都有些別扭，幸好還有一個白藝，這位總是能在女漢子與小姐姐之間切換自如，懷著一顆少女心的白藝，很快就在書桌抽屜里找到了一本皮質筆記本。

心虛的汪州沒敢直接拿本子，而是越過譚西晨的肩膀瞄了一眼，當即被本子里琳瑯滿目的各色裝飾晃花了眼睛，“這什么玩意兒啊？剛才聽白藝姐說了一路，我還以為手帳就是日記本呢，可看這個……確定不是小學生的剪貼本嗎？”

白藝毫不留情的給了單身狗汪州一道鄙夷的目光，然后才解釋說，“手帳這種東西，既可以當成傳統的日記，也兼具了時間管理、要事記錄等作用。尤其這些年，年輕女孩中流行用膠帶貼紙、插畫、照片之類來進行裝飾，而且文字的部分越來越少，裝飾的部分越來越多。你們可不要小看這一本，如果里面的裝飾品都是進口的正品，再加上本子本身，價格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得好幾千。”

至今為止，用過的本子沒超過三十塊錢的汪州，聽的目瞪口呆。花上好幾千在一個本子上，是不是有病？

譚西晨卻在想別的——文字記錄減少，可以理解，現在人很難有耐心用紙筆寫下長篇大論，可若是說起插畫，他自認中肯的評價，“王燕燕的畫功似乎并不好。”

大腦袋配上五短身材，還有比例過大嚴重失真的眼睛，就算頭發的長短和卷曲程度不同，依然分不清誰是誰。

白藝看了一眼，發現和眼前的兩位鋼鐵直男簡直沒法溝通，翻了個不雅的白眼，“手帳里的畫風只要夠萌就好了，又不是局里給嫌犯畫像的，你們難道還指望里面通篇都是人物速寫嗎？”

“不寫實？那這張算是怎么回事？”譚西晨翻到某一頁，攤開擺在兩人面前。

僅僅掃了一眼，白藝和汪州的心便猛的一縮，直覺就認為——這一頁，便是王燕燕臨死留言希望他們看到的東西。

頁面上所繪的是一個無比怪異的場面，在一個大廳里擺著好幾排單人床，因為筆觸過于凌亂，以至于沒法數清具體數目，但肯定不少于三十。

每張床的旁邊還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不出是個形狀古怪的罩子，還是某種用途不明的儀器……

王燕燕為了自己這本手帳，準備了色澤豐富的各種畫筆，正因為花花綠綠，不懂欣賞的汪州才會將之當成小學生剪貼本。一整本翻過來，唯獨這頁不同，王燕燕一點兒色彩都沒加，加粗的簽字筆，凌亂的線條，讓人看一眼便覺壓抑的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