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的詢問由你主導吧。”譚西晨撂下一句，便自顧自的鉆進卡座靠內的位置上，閉起眼睛，大概是要趁著正事開始之前，抓緊時間養養神。

盡管白藝覺得今天這場詢問莫名其妙，但看到自家老大如此疲累的模樣，也沒忍心多問，“嗯”了一聲。

這是一家開在寫字樓群下面的咖啡廳，兩名警察坐下沒多久，就看到在附近工作的白領們三五成群的從樓里出來，乘著午休時間到周邊各種小店里覓食。

而他們約見的對象也混在其中，很準時的出現在咖啡廳門口。

白藝對照一下手機里的照片，確定無誤之后，便沖那姑娘招手示意。

待對方落座，她笑瞇瞇的道：“王小姐是吧，我提前給你點了一杯珍珠奶茶，你們小女孩都喜歡喝這個。也到飯點了，你看還要不要吃點什么？”

她這番噓寒問暖的架勢，顯然是把自己定位成了知心大姐姐。畢竟這位王燕燕小姐并非嫌疑人，只是與譚西晨要查的事有些許關系，他們不方便采取強勢的態度，提前與之搞好關系，也是為了問出更多消息。

王燕燕略作思量，認為奶茶倒也罷了，可是在警察面前，實在很難有什么胃口，于是搖搖頭謝絕。

奶茶上的很是時候，白藝不希望增加對方的戒心，便沒過自己的手，直接讓服務生放在王燕燕面前。

她端起喝了一口，然后便咬著吸管，有些怯生生的望著對面的兩位——小白領的人生順遂，今日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會被警察問話。

忍了會兒，王燕燕的城府告罄，小小聲的開口：“你們究竟要找我問什么？”

白藝鐵了心要把溫柔親切的人設進行到底，笑容不減，輕聲細語：“你別擔心，就是找你問一個你們公司過去承建的項目。你不是文員嗎，公司的各種文書資料都是你經手整理的吧。不用害怕，記得什么說什么就是了。”

沒錯，王燕燕就是吳新江曾經任職的銀峰建材的一員。

找她來問話，這個圈繞的的確有些大。

可沒有別的辦法，若非棚戶區出現了與向卓極為相似的尸體，這個圈子還繞不到王燕燕頭上。

要問公司的資料？王燕燕下意識就有些抵觸。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文員，公司的大事不會讓她知曉，但如果某些婁子是從她這里捅出去的，那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王燕燕陡然想起曾經在防騙宣傳手冊上看過的內容，“那什么……我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

譚西晨大概是沒想到這么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竟然還有如此戒備心，不由的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

后者的心當即就是“咯噔”一跳。方才這個男人垂眸養神時，王燕燕也不由的多看了他幾眼，因為此等極品帥哥畢竟難得一見。可是當他夾著鋒刃的目光掃過來，王燕燕莫名的有幾分害怕。

白藝不滿自家老大沒事干嚇唬人家小姑娘的惡劣行徑，便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警察找人問話，工作證肯定是一早就預備好了的，白藝將它們翻到有照片的那頁，推到王燕燕跟前。

辨認這玩意兒的真假實在遠超姑娘的能力范疇，王燕燕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好歹算是求了個心安。“你們究竟要問哪個項目？”

白藝連忙拿出準備多時的問題：“就是你們安裝監控系統的那個，還記得嗎？”

“那個……監控，那個……”王燕燕囁嚅起來，統共說了六個字，除掉無意義的語氣助詞之外，正經字眼就兩個，還不是關鍵內容。然后，她可憐兮兮的抬頭望向兩名警察，目光中透出一點茫然。

“冰山科技。”譚西晨硬邦邦的吐出四個字。

本來打算全程圍觀的譚西晨忽然搶過了主動權，連自己同事都沒打一聲招呼。

白藝聳聳肩膀，只好退位讓賢。

譚西晨沒給對方思索的空暇，接著道：“你們公司是做建材的，突然跨領域做起了監控，而且就這么一個項目。我們來之前提前查過，你在銀峰做了已經快有五年，一直都是負責整理資料的行政，監控系統是兩年前的項目，如此特殊，你別告訴我已經不記得了。”

畢竟與他搭檔多年，聽了如此一番，白藝已經大致明白譚西晨的問話思路，于是在旁邊幫著唱白臉：“王小姐你別害怕，雖然你們公司這種做法多少有些‘超出經營范圍’的嫌疑，但經濟類的事不歸我們管。況且就算真的出了問題，也該由你們公司高層決策來承擔責任。我們問你這個，只是因為此事牽扯了另外一個惡性案件——目前案件偵破還在保密階段，更多的細節我們不方便透露。你只是為我們提供線索而已，所以只管照實說。”

被對面兩人逼的實在沒辦法了，王燕燕只能開口：“的確有這么一個項目，是……吳經理牽頭的，哦，就是吳新江。”

說到這里，姑娘猛的瞪大了眼睛，“你們來找我，難道與吳經理有關？可他，他不是已經……”

譚西晨當然不會給她解惑，徑直問：“你們公司為何要接那筆生意？”畢竟跨了經營范圍，一旦有人要查，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王燕燕的業務水平似乎不差，經過前面幾句對話，她已然想起那個項目的相關資料，“因為利潤確實非常高，比單純的建材生意高出差不多十個點。還有就是……吳經理，他竭力促成這筆生意，老板那邊都不知跑了多少趟。所以，我們私下都懷疑利潤應該比最后談成的還要高。”

那么，也就是回扣了。

大額的金錢的確能夠誘人鋌而走險，如果真有這樣的好處，倒是不難解釋為何吳新江擔著風險摻和。

況且，一百四十七萬，區區一個監控項目，即使譚西晨不懂這些，也看得出這是一個令人咋舌的金額。那一日在經偵科，李玉瓊只說銀峰財務報表做的規范，不過當天晚上，也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理，偷偷給譚西晨打了電話，別的廢話也沒有，只是暗示他查一查目前高清攝像頭的售價。

當然，吳新江的動機也有可能是金錢之外的“好處”。

總之，這是一條線索。

譚西晨繼續深挖，“具體說說，到底是個怎樣的項目？”

王燕燕一怔，吞吞吐吐的說：“監控系統不就是那些東西嗎？用來防盜吧，其它還能有什么……”

姑娘的猶疑藏都藏不住，很明顯，問到此處，仿佛已是極限，至少就今天而言，很難再繼續了。

譚西晨二人并非不愿做足充分準備，只是，如今調查吳新江原公司的行為，走的本來就不是正當流程，與棚戶區的尸體關聯性更是弱的可憐，要查項目更具體的細節，他們至少需要一份官方文件，可拿到這東西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譚西晨忽然閉嘴，給白藝遞了個眼神。

后者心領神會——老大并非要徹底放棄，然而今日只能到此為止，太過逼迫王燕燕只會適得其反，真把人家姑娘嚇著了再出點什么事，誰都兜不住。

白藝勉力維持著一張快要笑僵的臉，遞上一張寫了自己電話的便簽紙，沖對方點點頭：“王小姐，感謝你的配合，如果你之后想起什么相關信息，請隨時聯系我們。”

姑娘從嗓子眼里憋出一句“不用謝”之后，手中捏著便簽，落荒而逃。

譚西晨提前搶占了卡座靠內的位置，靠內，同時也靠窗，這家咖啡廳并非那種為了追求所謂感覺而故意將店內弄的昏昏沉沉的裝修風格，窗明幾凈，采光極好。正是看中了此地環境，譚西晨二人才特意選了在此約見王燕燕，明亮的環境比較容易讓人家小姑娘放松心情。

如今，人出去了，譚西晨便透過窗戶一路追隨對方的背影。

白藝總覺得畫面似曾相識，只不過上一次在柏蒂，遠沒有如此通透的視野。那么，上一次引起譚西晨注意的是街角的提琴大叔，這一次又是什么？

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多嘴詢問：“有什么不對嗎？”

譚西晨勾了勾嘴角，擺出一個比皮笑肉不笑還要駭人的表情，“不對？應該說，就沒有對的地方。”

白藝傻了，若非共事多年，她簡直要懷疑對方是不是罹患了被迫害妄想癥？不過……怎么說呢，近來譚西晨的種種表現，似乎也不是全無此種可能。

誠然，刑警需要敏銳的感官，隨時都抱持著懷疑一切的態度。但是譚西晨近來的表現，幾乎可以稱得上牽強附會了。

譚西晨目光鎖定王燕燕，但眼角的余光還是瞥到了白藝的目瞪口呆，略帶不耐煩的說明：“你不覺得，方才王燕燕用‘究竟’這兩個字，用的太多了嗎？而且，并非是我提到冰山科技之后，而是你第一次問到監控系統的時候，她就已經能開始慌張了。”

——你們究竟要找我問什么？

——你們究竟要問哪個項目？

短短的談話中，居然出現了兩次“究竟”。白藝不確定這是巧合，還是，“你的意思是，王燕燕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場談話，只是她不確定‘究竟’會談些什么。老大，你會不會有些想多……”

“操！”譚西晨突然爆出一句粗口，旋即，人已經從窗戶跳了出去。

白藝還沒來得及從譚西晨的暴烈態度中回過神，望著其從窗戶外一閃而逝的背影，只能麻木以對。

究竟還能不能安安靜靜的喝完一杯咖啡了？

盡管咖啡沒喝完，賬卻不能不結，白藝身為人民警察，更加不能吃霸王餐，只好繞到柜臺，老老實實的掃了碼。處理完瑣事的白藝再追出去，毫無疑問，已然晚了。

王燕燕躺在街邊，噴濺出的猩紅液體將她的白襯衣染紅了大半，印記還在不斷的洇染擴大……

傷口，仿佛是在脖頸間？

這是割喉？！

跪在王燕燕身邊，幫著她按著傷口的竟然不是譚西晨，而是……

“汪州，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