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藍掩口驚呼,“什么,那事竟然是真的嗎?我一直以為是惡作劇。”
她此番一驚一乍,實在表演的有些做作,譚西晨連拆穿的興趣都沒有,只說,“那你就當它是個惡作劇,說說你的看法。”
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哪里那么容易被套話?蘇可藍重新倚著沙發扶手坐好,擺出一個比之前還要更加放松的姿態,“譚隊,方才一直是我在說話,哪怕是看在我辛苦半天的份兒上,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交換一點信息?我若是連最起碼的真相都不知道,又要如何配合你們警方呢?”
“很抱歉,我們有紀律,在案情水落石出前,禁止向外透露一切消息。”
“我理解。”蘇可藍這句回答實在是干巴巴的,她心存不滿,也沒有吝嗇于將那點不滿展現在臉上。
譚西晨話鋒一轉,“不過對于你之前說的禮尚往來,我倒是十分贊同。”
蘇可藍要笑不笑的回話,“可惜我沒有看到往來,我只看到我單方面的付出。”
“藍小姐提供信息,我們替貴公司解決最大的危機,這難道還不夠嗎?”
蘇可藍當場氣笑了,她深刻懷疑,坐在對面的究竟是警察,還是流氓?“譚隊如此偷換概念,我簡直不知該怎么接話了。”
“我是在偷換概念嗎?”譚西晨反問,“死了人,‘迷宮’變成一款殺人游戲,我想,除了真正變態的獵奇者,應該沒誰會喜歡這種東西吧?而在這世上,真正以殺人為樂的變態畢竟是少數。如此一來,貴公司的這款游戲可就徹底失去市場,我之前看了下‘迷宮’的宣傳通稿,貴公司為此投入的資金不小啊,游戲如果在這個時候走下坡路,投資都收不回來吧?”
蘇可藍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坐姿的關系,這一道眼神是從她眼角斜斜飄出來的,宛如一線打磨的最薄的刀鋒。
正好與譚西晨之前帶有攻擊性的眼神呼應,完全就是針鋒相對。
譚西晨從警多年,不知審訊過多少犯人,僅僅一道眼神就足以看出很多東西——最為明顯的一點,對于方才他所說的“以殺人為樂的變態畢竟是少數”的說法,蘇可藍不見得贊同。
這樣的想法,簡直稱得上反社會了。
誰能想到,如此賞心悅目的皮囊之下居然藏著這般危險的心思?
譚西晨面色沉了下來,之前莫名想與對方多聊幾句的想法不翼而飛,他身子略微前傾,知道這樣的肢體語言會給對方帶去莫大的壓力,但他故意如此,“看來,我不得不冒昧的問一句,B15開發這個游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蘇可藍感受到了壓力,但并不接招,依然是無所謂的閑聊態度,“當然是賺錢吶。譚隊不會覺得我們低俗吧?可就算低俗也沒有辦法,商人的天性就是追逐利益。”
譚西晨對她的鬼扯充耳不聞,“利益?難道你們這么做的目的不是刻意模糊網絡與真實的界線?”
蘇可藍的臉色變了。
之前不管是她自己的長篇大論,還是譚西晨的旁敲側擊,她都游刃有余。如今卻被一個不知所謂的問題撕下了臉上精致的畫皮,失去了笑容遮掩的一張面孔蒼白如紙。
“你知道‘視覺輸入延遲’這個概念嗎?”蘇可藍似乎打定主意用“模糊”來對抗“模糊”,既然對方提出的問題莫名其妙,她也干脆以牙還牙。
“對于每一次視覺捕捉的信息,都要花一段微小的時間才能順著視神經傳輸到大腦中,再由大腦進行處理和闡釋——沒記錯整個過程好像需要五分之一秒。大腦為了幫助我們更好地應對這種時間上的滯后,會不斷地預測世界在五分之一秒后的樣子,并告訴我們,這就是‘當下’。”
譚西晨就自己的理解說了幾句,遂又反問,“你想說什么,說我們永遠也無法看到世界在‘這個瞬間’的樣子,因為我們看到的是片刻之后的將來,我們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還不存在的世界里?所以,也就無所謂真假之間的界線了?”
“譚隊果真博學,之前說什么臨時查資料的話都是自謙。”蘇可藍贊了一句,真心實意的。
但是,接下來才是重點,“俗話說眼見為實,可如果連自己眼睛看見的世界都不是真的,哪里還有什么真實世界呢?糾結兩者之間的界線,難道不是無用功嗎?”
“如果要從你這個角度來討論的話,我們兩人哪怕在這里坐到天黑,也討論不出結果。不,不光是我們,古往今來的賢能們聚集在一起,也不見得能討論出結果。”
并非譚西晨危言聳聽,而是這問題本身已經延伸到哲學范疇了。
“但是對于我們刑警來說,虛擬與現實之間必須有一條界線。在網絡中可以隨心所欲的起爭端,一言不和將對手殺了,旁觀者也只會覺得很厲害。可是同樣的準則,如果這也能稱之為準則的話,卻決不能沿用到現實世界。”
蘇可藍依舊不置可否。隨即,她說了一番十分突兀的話,“之前說到了投影,我再多說一句,希望對你有參考價值——整套投影理論相當復雜,但其中一個原理就是借助了視覺輸入延遲原理,你之前那個模糊界線的說法很有意思,說不定正好解釋了這個概念。”
然后,蘇可藍就站了起來,上一次要走沒能走成,這一次她學乖了,已經離開兩步之后才告辭,“又耽誤這么長時間,很抱歉,公司今天事情很多,我再不走只怕要被扣獎金了。那么,再見。”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純私人的。”
美女的一生中不知遇到過多少回“純私人的問題”,盡管場合無比怪異,但蘇可藍還是不失禮貌的報以微笑。
譚西晨再一次盯著對方貓科動物般的眼睛,“你,是不是認識我?”
“啊?”蘇可藍一怔。
對方前面一半是完全按照套路走的,可是卻沒想到在結尾處來了個大反轉,這種套近乎的老掉牙臺詞難道不該是“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嗎?
她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幾乎有些呆,譚西晨倒是也不至于這么簡單就心軟,但有一點卻毋庸置疑,他的心境確實發生了變化——之前還覺得這個女人的是非觀超脫了世所公認的范疇,是個危險人物;而此刻卻忽然覺得,她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女人,或許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反社會。
譚西晨接下來的語氣幾乎可以稱得上輕柔,“你忘了,點餐的時候,你阻止我喝豆奶。”
對于這一點,不熟悉他的人只當他莫名其妙;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蘇可藍沒有回應,只給他留下一道背影。
不過那背影落在一名刑警的眼中,看起來有些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