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018年12月7日，農歷2018年十一月初一，星期五

袁也好不容易等到邱志澤下班，興沖沖地問他，“你把我調查的曹東的情況，向領導匯報了吧？”

邱志澤自顧自地倒水，簡單地嗯了聲。

袁也沒有意識到邱志澤回答中的含糊，跟著他問，“領導們怎么說？”

邱志澤喝了口水，有點不太敢看袁也，“領導說，雖然曹東的身份履歷沒有他吹的那么玄乎，但是能量也不能小覷。信息時代，政府與媒體人打交道，再小心都不為過。”

袁也明白過來，“所以，并村一事，就這么算了。”

邱志澤僵硬地點頭。

袁也有些不甘心，“你有沒有跟領導說明白，我也是媒體人，我可以寫文揭露這件事。效果好的話，甚至可能一舉解決曹東對當地治理的各種掣肘問題。”

邱志澤難得地沉默了幾秒，抬起頭來，看著袁也的眼睛，“袁也，此事到此為止。”

袁也有些不認識地盯著邱志澤，“你說什么？”

邱志澤重復道，“我說，到此為止。”

袁也不高興了，“你之前那么憤慨，那么堅定要解決曹東這個毒瘤，現在你跟我說到此為止？”

邱志澤道，“耽誤你的時間精力，我很抱歉。”

邱志澤與袁也相處中一向油嘴滑舌，今日行事說話都很反常，袁也注意到這一點后，生了疑惑，“你怎么了？”

邱志澤坐了下來，“有點挫敗，也有點失望。”

袁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發生什么事了？”

邱志澤道，“我沒想到，大家對我的不滿已經積累到如此程度。”

袁也替他不平，聲音有點大，“你一心為了基層，討來的好處都是其他人享受，自己掛職期滿就離開，什么都撈不到，他們竟然對你不滿？”

邱志澤對他她笑了笑，“你虎起來，還挺威風。”

袁也踢了他一腳，“跟你說正事，你倒有心思調侃我。”

邱志澤心情好了些，慢慢道來，“正是因為我掛職期滿就離開，大家才覺得我是叛徒。基層的問題，我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常年身處基層的干部，他們的感觸相比于我，只多不少。對于一些弊端，很多人深受其害，深惡痛絕，誰都期盼著能有改進，但誰都不愿做揭發問題的出頭鳥。”

“而我，年輕氣盛，又不屑這些勾勾繞繞。遇到不順眼的，就想捅出來。我的想法是，只有暴露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但是，大家的信息是不對稱的。”

“我覺得，自己暴露的是整個基層的問題，而別人，可能會認為這是我所掛職的地方特有的問題，這個觀點，我獨自一人，很難證偽。在我的行徑對本地的影響效果未定時，其他很多地區，會持觀望態度，甚至先刻意隱藏屬地的類似問題。所以，我以自身經歷揭露問題，對本地的政府形象、本地官員的政績，會產生很不好的影響。這是其一。”

“其二，暴露問題，就要整改問題，這會牽扯規則、流程、方法等許多層面的改變。基層的干部，尤其是很多年齡較大的干部，雖然十分了解當地情況，工作態度和責任感也非常可嘉。但是，對于新事物的接受度和學習能力并不是很強。打破慣例，會直接引發他們的抵觸情緒。”

袁也聽完，不知道如何安慰邱志澤才好，只能忿忿地道，“那也不能指責你是叛徒啊，太過分了！”

邱志澤笑了笑，“他們也沒罵錯。我提出問題，掛職期滿，回去后別人也許評價我是一個踏實掛職、認真調研的干部，但這個美名損耗的，可能是一些基層官員的上升空間。你要知道，在基層提拔一步，遠比在省級、部級層面提拔難得多。”

袁也分辨道，“對于當地官員，未必一定就是不好的影響。我寫的基層評述文章，有很多讀者支持揭露現實，對于基層干部的認同和評價是上升的。”

邱志澤道，“鎮長有句話，說得有道理。有時候，隨著揭露的增多，民眾會從最初的支持變為看到更多真相后的失望。”

袁也沉默了一會，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邱志澤看向她，“基層報道，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