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2018年9月23日，農歷2018年八月十四，星期日（中秋假期）

徐諒最近接了一個外地的單子，地點很是偏僻。但因為類別為民俗攝影，非常富有原生態氣息，她很感興趣，因此欣然接下。拍完民俗場景，當地正好進入秋景璀璨的時節，徐諒被毫無人工修飾氣息的自然風光所惑，臨時決定多待幾天拍一些不錯的風景照，并一路循著美景越走越偏。若不是臨近中秋接到母親秦婉書的電話，她原打算整個中秋假期都泡在這里。

為了趕上與母親一起過節，徐諒今日終于折返。開車途中，接到阿木電話。阿木雖然還是較少主動聯系，但自從她提出意見后，已經有了一些改善。想到阿木這樣隨性的人，愿意為了遷就自己而改變，徐諒心中很是甜蜜。

雖然有藍牙耳機，但邊開車邊接電話畢竟不算安全駕駛，她刻意降低了車速。幸好此處偏僻，窄窄的道路上很長時間都看不到別的車輛，一路倒也無事。

然而，就在徐諒剛剛結束通話的時候，前面的彎道處突然迎面沖出一輛皮卡，徐諒緊打方向盤，對方也狂踩剎車，但兩車還是肉眼可見地貼到了一起，徐諒在車里未感覺到沖擊，安慰自己應該撞得不重，定了定神下車查看。

對方車里下來兩個男子，一個五大三粗，一個瘦高干癟，胖子見了徐諒張口就罵，“他媽的，會不會開車？”

徐諒剛才一邊接聽電話一邊駕駛的時候，安全起見，行駛得比較靠路中間，以至于占了一部分對方車道，她有些理虧，也不愿多生事端，于是忽略掉對方的言語不遜，道歉道，“對不起，此處彎道太多，我開得不習慣。”

胖子更為不滿，“不會開就別開，要不是老子技術好，早被你撞下山了。”

徐諒隨著對方的手指看了看緊鄰著公路的山崖，不禁有點后怕，語氣便弱了些，“實在抱歉，你們沒事吧？”

瘦子接過話去，“我們有沒有事得去醫院檢查才知道，但是車子，還有車廂的雞都被你撞壞了。”

徐諒這才注意到皮卡的車廂里裝了幾箱雞，此刻又是撲騰又是亂叫。她對于尖嘴動物有著莫名畏懼，沒有前去查探，只問，“您估計一下，看看有多少損失。”

胖子和瘦子繞車走了一圈，小聲嘀咕了兩句，給徐諒比了五根指頭。

徐諒道，“五千？”邊說邊拿出錢包。

胖子和瘦子對視一眼，瘦子開口道，“五萬。”

徐諒的車是租的，若是按照正常的交通程序處理會比較麻煩，她著急趕車，所以打算私了，卻沒想到對方如此獅子大開口，“你們太夸張了吧？車子連漆都沒蹭掉，車廂里的雞這樣歡騰，怎么會有五萬的損失？”

瘦子慢悠悠地開口，“車是新買的，二十萬，第一次開就被你撞了，晦氣的很，除了修車還得找人去去晦氣，怎么著也得兩萬。車廂里的雞，有十來只快不行了，這是特產的土雞，一只得一千，給你算少點，就按一萬計。”瘦子說完大拇指朝胖子翹了翹，“我們倆，被你撞過之后都不舒服，檢查費住院費加上誤工費，兩萬塊不算多。”

徐諒道，“你們這樣不講理，那就報警，等警察處理。”

胖子擼起袖子，“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是吧。”

徐諒后退一步，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危險性，此處偏僻，鮮有過往車輛，她獨身一人面對兩位并非善類的男人，徐諒握緊了手機，“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報警。”

瘦子拽了胖子一把，“好說。不怕告訴你，這邊最近的派出所趕過來也得兩小時，你覺得兩小時我們能做哪些事？”

徐諒道，“你們亂來，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瘦子嗤笑，“誰知道是我倆亂來。”說完故意將頭轉來轉去，“誰看見了？”

胖子不耐煩地踢了徐諒的車子一腳，“麻利點掏錢，沒錢老子把你車開走。”

“車子警察能查到，你敢開我車，不怕警察抓？”

胖子罵了聲，“媽賣批”，回皮卡里抽出一把扳手，“給臉不要臉！”

徐諒汗下來了，她盡量鎮定，“我沒那么多現金。”將錢包當著兩人的面全打開，“只有這么多現金了。”

胖子一把抽過錢包，“剩下的轉賬。”

瘦子罵了句豬腦袋，從他手里搶過錢包，翻了翻，看見身份證拿了出來，“BJ的啊？有錢人！”又翻出銀行卡，“有卡好說，錢不夠跟我們去取。”

徐諒道，“我把密碼告訴你，你自己去取，錢包還我。”

瘦子道，“當我是傻子呀，密碼你不會改啊，跟我們走一趟，取了錢就放你走。”

徐諒道，“我趕時間。”

瘦子冷笑一聲，“胖子，把能砸的先砸了。”

徐諒下意識護住相機，“你們別亂來！”

危急時刻，身后傳來汽車鳴笛聲音，徐諒迅速轉頭，彎道阻擋了視線，在她身后開來的車輛應該是為了提醒來車先行鳴笛，隨著車聲的臨近，徐諒心跳劇烈，祈禱著來人能夠幫她一把。

胖子和瘦子趕到徐諒車邊，一邊將徐諒往車里塞，一邊惡狠狠地道，“老實點。”

徐諒被一只黝黑又粗糙的手捂住嘴巴，反抗無果，只聽見來車似乎停了下來，有人問道，“需要幫忙嗎？”

徐諒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疑心，使出全身力氣掙扎起來。

胖子制服著徐諒，瘦子手扶車門，擋著徐諒的身影，“兄弟，聽口音是外地人吧？”

沒聽見那人回應，只聽瘦子又道，“車子剮蹭，已經解決了。”

那聲音慢悠悠地道，“我過不去。”

瘦子道，“這就挪車。”一邊說一邊給胖子使眼色，示意胖子將徐諒拖進去，自己好關車門。

徐諒陳趁胖子挪動身子的時機，使出全身力氣，將相機扔了出去。突然冒出的黑色大包讓所有人啞了口，一時間只聽見相機在路上滾動的聲音。胖子沒防住徐諒的舉動，氣急之下壓著她肚子的膝蓋加了把力，徐諒只覺臟腑簡直要換了位置。

接下來，她聽到車門開的聲音，以及有人走路的聲音，然后是相機被撿起的聲音。

瘦子關了徐諒的車門，走了過去，“東西掉了，勞煩你了。”

徐諒聽到來人道，“這不是你的。”肯定句而非問句。

瘦子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閑事莫多管。”

徐諒的心快要跳了出來，只聽那人似乎笑了一聲，慢慢走近，然后是突如其來嘭的一聲，徐諒感到有玻璃碎片濺到身上，眼睛隨之感受到的光亮證實了她的判斷：玻璃車窗被擊碎了。

徐諒覺察到壓制著她的胖子似乎哆嗦了下，她使盡全力從胖子手底下轉開臉去，剛喊了一聲就被重新捂住了嘴。

沒有人說話，瘦了頓了一頓先開口，“什么意思？”

徐諒聽那人道，“我要車里的人。”

徐諒的那聲喊，瘦子也聽到了，他道，“車里是我哥們的婆娘，不聽話跑出來，被我們追上了。”

徐諒聽見有人用手指一下下扣著車頂，“巧了，有人跟我說，朋友遇難，開的就是這輛車。”

車里的胖子一動不動，徐諒聽見瘦子安靜了一會，語氣變得強硬起來，“你說是你朋友，老子還說這是我哥們婆娘，誰能給你證明？”

那人語氣慵懶，“你算什么東西？犯得著給你證明？”

徐諒聽到一陣靜默，然后是數鈔票的聲音，接著是瘦子的聲音，“兄弟，我哥們好不容易追回婆娘，行個方便。”

徐諒慌了，她錢包里的錢不少，不知道被瘦子拿去后給了來人多少，她很清楚，自己剛才并未來得及打電話求助，不可能是對方前來相救的對象，很怕來人拿了錢就裝沒看見，正在使勁掙扎的時候，聽到那人道，“我只要人！”

這句話給了徐諒勇氣，她憤然發力，一頭撞在胖子頭上。胖子不禁哎喲一聲，回過神后給了徐諒一記響亮的耳光。

徐諒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喊了聲“救命”，馬上又被捂住了嘴，她咬著牙咽下了嘴中的血水。

瘦子還在堅持，“真的是兩口子打架。”

徐諒聽到那人道，“我數三下，把人放了。”

瘦子的語氣變得惡狠狠的，“我們人多，干起架來你占不到便宜。”

徐諒聽到那人渾不在意地笑了，“你動我一下，三爺卸你一條腿。”

瘦子驚疑不定，“哪個三爺？”

徐諒聽見來人一字字地道，“三爺的名頭都沒聽過，還敢跟老子耍橫！你說哪個三爺？能讓你全家跪下哭爹喊娘的三爺！”

徐諒聽見胖子叫了聲，“瘦子？”聲音有點抖。

瘦子踢了胖子一腳，“閉嘴！”他將手指指節弄得咯吱響，“兄弟，各退一步，車里面的人你要真認識，我無話可說。否則，最好當什么都沒看見。”

徐諒又聽到車頂被扣動的聲音，然后是那人不急不緩的聲音，“把人帶出來。”

徐諒被胖子剪著手拖下車來，第一時間去看聲音的主人，大叫，“明正純，救我！”

瘦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明正純迅速壓下眼中的驚訝，慢慢走了過去，“放人。”

瘦子道，“怎么證明你們認識？”

明正純看向他，“你是聾子嗎？沒聽見喊我名字？”

徐諒看不到明正純的表情，只見他側臉冷峻。

感覺鉗制自己雙手的力道弱了些，徐諒立即掙扎起來，卻被瘦子扳住了肩膀，“我怎么知道她不是胡謅了個名字，你來說，她叫什么？”瘦子揚了揚手中的身份證，“要是和證件上的不一樣，別怪我不客氣。”

徐諒嘴巴被捂住，她沒法自報家門，聯想起上次見面時明正純對她的毫無印象，她不確定明正純是否完整記得自己的名字，看向明正純的眼神不禁在求助中多了幾分惶然。

明正純的聲音冷了起來，“老子給你最后一個面子，別不識抬舉。”

瘦子道，“你說，叫什么？”

明正純緩緩吐出兩字，“徐諒。”

胖子看向瘦子，瘦子慢慢收回了扳著徐諒肩膀的手，胖子也放了手，徐諒兩步跨做一步奔到明正純身邊。

明正純感覺徐諒抖得厲害，抓住了她的手，徐諒滿手的汗，明正純干燥的手心讓她感到一種厚實又樸素的溫暖，她聽明正純問道，“他們拿了你哪些東西？”

徐諒的聲音發澀，“錢包，里面有各種證件。”

明正純聲音拔高了一度，“有多少錢？”

徐諒看著他正要說“不重要，”不字剛一開口就感覺明正純捏了捏她的手，她核計了個大概的數，報給明正純，“八千多”。

徐諒剛一說完，對面的胖子就炸了鍋，“胡說，錢包里只有兩千。”

瘦子一腳踹了過去，“閉嘴！”

明正純笑了笑，“都是道上的兄弟，這點錢交個朋友，不虧！”

胖子聞言笑出了一臉橫肉，“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瘦子又踹了他一腳，“滾一邊去。”胖子怒目而視，卻在瘦子的臉色下敗下陣去，罵罵咧咧地站到一邊去了。

瘦子看向明正純，“今天的事，是個誤會！”

明正純伸手過去，“東西拿來。”

瘦子把錢包扔了過來，明正純接過，遞給徐諒，“檢查一下證件。”

徐諒看完沖他點頭，明正純道，“的確是個誤會。”

瘦子問，“三爺那邊？”

明正純道，“三爺只要人沒事。”

瘦子盯著明正純看了一會，招手喊來胖子，“挪車！”

明正純帶著徐諒進了她的車，轉動方向盤移開位置，從車窗示意對方先過。

對方開走后，徐諒的驚嚇、害怕、恐懼統統涌了上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伸手要去拿抽紙，卻抖得抽不出來。明正純默默拿過盒子，抽出來遞給她，“徐小姐，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我們需要盡快離開。”

徐諒點頭，啞著聲音，有些語無倫次，“非常感謝你，真的，謝謝你。”

明正純大致清理了一下車內的碎玻璃，“你開我的車，我來開這輛，先到城區再說。”

徐諒想下車，雙腿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幸好明正純已經先她一步下了車，繞到她那邊打開車門，徐諒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明正純道了聲抱歉，牽過她的手，帶著她來到自己的車上，“租的車，不是很干凈，將就一下。”

徐諒忙道，“沒事的，我的那輛也是租的。”

明正純笑了笑，先發動車子，超過徐諒那輛車，然后道，“你開這輛，我在后面跟著你，可以嗎？”

徐諒點頭。

明正純看了看她，又問，“手機電量還剩多少？”

徐諒給他看了下，“還有很多。”

明正純接過她的手機撥了自己的號碼，“我會一直和你通話，開慢點，注意安全。”

徐諒知道明正純是擔心她害怕，努力平復著聲音，“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