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2019年9月13日，農歷2019年八月十五，星期五，中秋假期第一天

離家一年多后，袁也終于在中秋假期回了家。邱志澤本想跟著一起，被她拒絕了。

雖然對家人的心結在邱志澤的幫助下已經化解不少，但袁也不確定這次時隔已久的團聚是否依然會有不和諧的音符，她不想讓邱志澤第一次跟她回家就經歷不愉快。此外，嫂嫂剛剛正式回到家里，她也不想因為自己領男朋友回去搶了哥嫂的風頭。

中秋晚餐，一家人吃得很融洽。除了難得團圓的高興外，讓袁也家人興奮的還有一個特別重大的好消息——老家正式列入拆遷范圍，他們空置多年的老宅按照面積將置換足足兩百多平米的商品房。

財富突然增加引發的未來可期之感，讓一家人空前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只有袁也好似外人。

袁也的家鄉，有著濃厚的重男輕女觀念。這些年來隨著知識閱歷漸長，她對這一陋習常常覺得不快，又因為父母的某些行為導致心中的疙瘩越結越大，最終一意孤行地離開。

今晚，袁也要說一點不介懷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理智上明白，父母這輩人，受閱歷和環境所限，即便很愛她，也不可能完全脫離家鄉的主流觀念。就如嫂嫂的家也在當地，她的娘家也受惠于這次拆遷，卻也同樣未分她一丁半點。

從這個角度講，袁也能理解他們。再說了，父母和哥哥畢竟是與她血脈相連的人，他們日子過得好，她也高興。所以，袁也很快調整自己，盡量發自內心地與家人一起興奮，甚至幫忙建議新房的裝修風格。

吃完飯，嫂嫂堅持不讓婆婆和小姑子動手，自己一個人在廚房收拾。袁母在客廳坐了一會，終究是不習慣，又跑去廚房想要幫忙，被嫂嫂推了出來，說是袁也好不容易回家，讓婆婆和小姑子母女倆好好說說話。

若是幾年前，看到母親坐立不安感覺家務就活該歸她的這副樣子，袁也肯定要氣憤母親會將嫂嫂慣壞。但現在，不知是袁也自己成熟了些，還是因為憐惜哥哥這幾年家不成家，她對母親的行為多了些理解：比起兒子的幸福，做母親的多出點力氣有什么打緊？

袁也覺得再次回歸家庭的嫂嫂也變了一些，以前那種仗著生了個兒子全家都得讓著她的勁兒散了不少，今晚主動收拾碗筷的行為雖然帶了些特意表現的成分在，但畢竟也是行為改觀的體現。所以，袁也很領她這份情，特意和嫂嫂爭了爭洗碗的機會，好讓嫂嫂將對她的善意和對母親的孝心體現得淋漓盡致。

吃完飯侄子歡歡拉著爸爸下樓看月亮，袁也陪著爸媽說話，父母問了問她在BJ的工作生活。工作上，因為不懂她所從事的新媒體，聊了幾句就接不下去了；生活上，問完吃穿住行，可能很想問問她的人生大事，但又怕難得回家的女兒不快，也沒明顯地問出口。

一別近兩年，原本親密的父女、母女很快落入了不知道說什么的尷尬局面。袁母擔心女兒覺得冷清，撿了親友鄰居家長里短的事情跟女兒講，袁父卻不耐她盡說別人家的事浪費了和女兒說話的時間，不多時就不滿地抗議，“說這些干啥？”

成熟了不少的袁也很輕易看出了父母各自的心思，她主動講述起了爸媽最關心的那些事情。工作上她所在的自媒體粉絲已經過千萬，老板給她漲了兩次薪水，不出意外的話年底前還會再長一次。袁父袁母聽得喜笑顏開，袁父一錘定音，“一定是你干得好！”袁母連聲附和。

袁也沒有否認，袁父又告誡她，“領導對你好，你要知恩圖報，往后要干得更好。”袁也虛心接受了父親的建議。母親被這和諧的氣氛鼓舞，張口試探，“工作好，生活也要上心。”袁父隨之而來的瞪眼讓袁母將未出口的問題咽了下去。

袁也笑了笑，挽上母親的胳膊，“我最近交了男朋友，下次帶回來給你們看。”

母親瞬間興奮起來，“長什么樣？做什么工作的？家在哪里？對你好不好？”

袁父也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剛剛覺得袁母話多無縫轉換成一個希望她能問得更多的人。袁也耐心地一一回答，講到邱志澤在部委工作時，袁也明顯感覺父親的精神頭高了一大截，她沒有如以前一般嫌棄父親官本位的思想陳舊迂腐，而是就她所了解的情況，盡量將邱志澤的工作描述的詳細些，說完又擔心父親會如當年找她給親戚辦理貧困戶一樣找邱志澤辦事，專門跟父親強調，“邱志澤在部委工作，雖然平臺不錯，但是紀律多得很，凡事都要講規則，想要找他辦個事簡直比登天還難......”

袁也為了不讓父親覺得沒面子，故意以遺憾的口吻講這些，誰知還沒說完就被父親打斷，“他是做大事的人，你那些芝麻綠豆的事別找人家，讓他安心好好發展，多給黨、多給人民做貢獻。”

袁也笑了，“爸，你這個黨員覺悟很高嘛。”

袁父驕傲地挺了挺胸，袁母與有榮焉，“你爸是廠里第一批入黨的，那個時候能入黨的人不簡單。”

再聊一會，袁也對父母查戶口一般的詢問逐漸消受不了，她拿出給二老買的衣服轉移話題，“這是我在BJ買的，你們試試大小合適不？”

袁母試穿了衣服被袁也一頓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給丈夫展示，“你覺得咋樣？”袁父矜持地點頭，“還成！”袁母便很高興，又拆了袁父的衣服包裝，攛掇著他也試試，袁父拗不過妻女，別別扭扭了試了試，臉上流露著藏不住的高興，嘴里卻抱怨女兒亂花錢。

試完衣服，袁母悄悄地跟袁也說，“我們跟你哥商量過了，拆遷分的房子要一套大的兩套小的，大的給你哥嫂住，小的我和你爸住一套，剩下一套給你。”

袁也不期然聽到這個新消息，愣了一會才趕忙拒絕，“媽，不用，我不要。我將來要出嫁的，房子你們留著，或者給我哥。”

袁父開了口，“上大學不讓你遷戶口，就是怕拆遷，你戶口在這，就有你一份。”

袁也眼眶有點酸，她更加強硬地拒絕，“爸，我人在BJ，給我也是空置著，多浪費呀，要不就把兩套小的合成一套大的，你們自己住，我回家跟你們住也有地方。”

袁母搖頭，“不行，你將來結了婚，總得有個自己的房子。你要是不住，租出去也行，有個房子不至于被婆家看輕了。”

袁母話未講完，突然被老伴的腿撞了下，她抬頭就見老伴沖她使眼色，順著老伴目光看過去就見兒媳端著盤水果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袁母臉色當即變了，直覺說錯了話，兒媳娘家拆遷一分錢沒給兒媳，她卻在這跟女兒說什么被婆家看輕的話。

袁母訕訕地站起身來，不知怎么圓場。她和女兒說話前沒關門，是因為擔心關了門兒媳有想法，哪知自己說話不過腦子，竟被兒媳聽見這樣一句。

袁也反應很快，迅速起身接過嫂子手中的果盤，又拉著嫂子進來坐下，“嫂嫂，忙活了一天，累了吧。”她隨意挑了個出嫁后婚姻不順的親戚名字，將母親剛才的話蓋到親戚頭上，“媽正跟我講玲玲家的事，我好久沒見過她，沒想到現在她日子這樣難過。”

嫂嫂笑了笑，就著袁也的話題談論了幾句玲玲的事，將話題又引回了房子的事情，“分房的事，你哥跟我說了，我沒意見。”

袁也趕緊拒絕，“嫂嫂，你別聽我哥瞎說，我在BJ工作，要這里的房子干嗎？”

嫂子看著袁也道，“當年不讓你哥給你生活費，是嫂子不對。這次分的房，你怎么也得留著。”她說完不等大家反對就站起來，“歡歡該睡了，我去看看你哥把他帶哪去了。”

袁也一腦門問號，聽見嫂子出了門，開始問爸媽，“嫂子什么時候不讓我哥給我生活費了？”

袁父不說話，袁母嘆了口氣向她解釋，“是你哥的工程剛出事的時候。那時候一下子虧了不少錢，還欠了不少債，經常有跟著你哥出去做工的人堵到家里要錢。你跟我們說你拿了獎學金，我和你爸合計著獎學金夠你過幾個月，家里先緊著你哥這邊來，把存的錢都貼補給你哥。你哥沒同意，他說獎學金是你自己掙的，家里不能因為這個斷了你的生活費。你嫂子知道后跟他大吵一架。你哥不懂事，脾氣臭說話也沖，把你嫂子氣回了娘家，也不準我們去接。沒幾天拿個離婚證回來告訴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爸拿著掃把打了他半天，他梗著脖子不回頭。”

袁也不知道這些事，她沒想到，原來造成哥嫂感情破裂的導火索是自己，更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背后，沉默寡言的哥哥對她這般好。這種心境下，想起自己之前對父母和哥哥的怨氣，她有些抬不起頭的感覺。

袁父打斷了老伴的講述，“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說個沒完了。”他埋怨完老伴一錘定音，“房子的事就這么安排了，這個家我說了算。”

袁也拒絕得更為堅定，“我不會要的。”

袁母揣摩著女兒聽完往事，怕是會更擔心因為房子引起哥嫂的分歧，安慰道，“你嫂子這次回來，你在你哥面前說了不少好話，你嫂子念你的情，房子是她的一片心，你不要顯得不領情。”

正說著話，歡歡回來了，袁也中斷了和父母的聊天，三人一起去客廳和哥嫂一家拉了拉家常。歡歡今晚很興奮，他喜歡的人都在身邊，這些人也都各個寵他，鬧到很晚才去睡。

袁也爸媽年齡大了熬不住，見孫子回了屋便也去睡了。袁也嫂嫂帶著兒子進屋哄睡，哥哥卻示意妹妹留下來，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袁也和哥哥相對而坐，哥哥一向話少，袁也主動開口，“哥，今年活好做嗎？”

哥哥點頭，“還行，以前的老板資金鏈斷了，一直接不上，去年來了個新老板，一切都正常了。”

袁也笑了，“那就好。”

哥哥問了幾句她在BJ的狀況，袁也全撿好的說，她不想再讓家人為自己擔心。哥哥聽她講完，很是欣慰，“你從小就爭氣。”又說，“待在咱們這里，確實埋沒了你。你別怨爸媽硬把你留在家里，這事其實怪我。我出門闖蕩這么多年，也就這兩年才好起來，爸媽是為我提心吊膽怕了，不想讓你也在外面受罪。我去年跟上的這個老板，人家女兒大學畢業沒想好要干啥，先去全球旅行了一年，今年回來又去讀書了。我看著人家女兒那狀態，總覺得委屈了你，要是哥有本事點，你想去外面就去外面，想在家就在家，家里都能罩得住。”

哥哥不是善于抒情的人，話說到這里就匆匆打住，換了新的話題，“家里的老宅面積只夠分一大兩小三套房子，我問過了，本村的人可以一平方米三千塊交錢多要點面積。哥手頭攢了些錢，把你那套添個大的。太小了你以后領對象回來沒面子。”

袁也趕緊叫停，“哥，你要這樣做我就不要房子了。”

哥哥沒理會袁也的威脅，“一平方米三千，比市面上便宜多了，多買點劃算。這幾年你幫我照顧歡歡，吃了不少苦。我沒臉回來躲在外面，你陪著爸媽也是幫我盡孝。這事就這么定了。”

袁也見哥哥固執，知道自己說服不了，轉換策略，“哥，你看這樣行嗎？我手頭也有錢，我轉給你，咱們把兩套小的都添點面積，爸媽住著也舒服。”袁也想著，爸媽那套房子將來是留給哥嫂的，如果她一起出錢，就相當于哥的錢添給爸媽的房子，自己花錢添自己的，這樣嫂子應該好接受一些。但是，她沒有直接跟哥哥這么說，所以表面上還是哥哥給她添了面積，她領了哥哥的心意。

但是，她的小心思哥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哥哥只回了一句，“這錢，哥以后還你。”

袁也有些心酸，但掩飾得很好，“哥，我現在賺錢能力還可以，你別小瞧我。”

哥哥笑了笑，沒有收回剛才的話。

袁也回屋，給邱志澤發微信，“睡沒？”

邱志澤秒回，“沒。”

袁也：“你說得對，我就是被家里寵壞了。”

邱志澤發了個摸摸頭的表情，跟了一句，“我今天看到有小孩玩一種小賽車，你侄子應該會喜歡。”

袁也笑了，“發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