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別這么說她,她畢竟是咱媽。”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姐,你不是也討厭咱媽嗎?你天天晚上去酒吧上班不也是為了躲著她?!?
“算了,我跟你講不清,我快遲到了?!?
蔣雨馨想看看手機時間,發現手機不見了,一想肯定是剛才下班走得匆忙,無意中把手機落在肯德基了。手機雖然不貴,但還是挺讓人心煩的。
她叮囑妹妹:“你趕緊回家吧,最近總出事兒你不知道嗎,聽說有好幾個女孩莫名其妙地就失蹤了?,F在天一黑你就回家,別總到處亂跑了,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別總讓人操心……”
“哎呀,姐我知道啦,天天一回家那兩個老古板就嘮嘮叨叨,都把我耳根子磨薄啦。你晚上還唱歌,就省點兒唾沫吧?!?
蔣雨涵滿不在乎地跟姐姐這兒貧嘴,弄得蔣雨馨也無可奈何。
“反正你多加小心?!?
“哎,姐,你等下……我也聽說最近有人失蹤的事兒了,咱們附近就有一個女人失蹤了。我還告訴你一件事兒……”蔣雨涵忽然變得神神秘秘,欲言又止,做足了鋪墊。
蔣雨馨實在不耐煩了:“什么事兒快說,我還要上班呢?!?
蔣雨涵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在我們小區里發現了一個怪人,鬼鬼祟祟的,就在咱們小區里轉悠,瞅人的眼神兒特別不正常。一發現有人注意到他,他就急忙低著頭離開,就好像生怕你發現他有什么秘密似的,那樣子就跟電視里的殺人變態一模一樣。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罪犯啊,我覺得很有可能啊……”
“行了,我沒工夫聽你胡扯,我上班都遲到了,你趕緊回家,都高中了也不知道抓點兒緊?!笔Y雨馨哪有工夫跟她浪費時間,說了她兩句就匆忙走了。
蔣雨涵瞅著她的背影,氣得跺腳:“什么嗎,都不相信我,我說的可是真的……哼,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相信我了……”
平江市人民醫院。
心理咨詢科。
丁潛今天接待了一位年輕女患者,患有嚴重的抑郁癥,已經到了影響日常生活的地步。
本來他今天不想接診,讓其他心理科的醫生看看,順便開點兒藥就行了。抑郁癥這種病在生存壓力越來越大的當今社會已經很普遍了,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病。嚴重的可能導致自殺或者生活不能自理,但一般情況下患者自己都能康復。
不過,今天早上郭蓉蓉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手頭的案子碰到一些問題,想跟他咨詢一下,他馬上就推脫說今天沒空,于是就趕到醫院了。他現在盡量避免一切跟特案組的聯系。
看到患者,讓他有點兒吃驚。
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兒,五官精致,目光靈動,給人一種驚艷之美,乍一看恍似哪個明星。
只是此刻,她臉色蒼白,呆滯的眼神中糾結著讓人難以揣摩的情緒。
她是家人送來看病的,女孩的父親說她這種癥狀是最近才出現的,之前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癥狀。
丁潛用手電照了照女孩眼睛,進行了角膜反射檢查,確定她不是因為腦部病變引發的癥狀,然后又問了她幾個簡單的問題。
他單獨把女孩父親叫到隔壁的房間,說:“初步斷定,你女兒是反應性抑郁癥?!?
“這是什么病啊,嚴重嗎?”女孩父親十分焦急。
“這種抑郁癥是由于精神刺激或者挫折打擊所導致的?;旧隙紝儆诙唐诩毙园l作,比起慢性抑郁癥來說,發病比較突然,可能會出現一些激烈的舉動。不過因為發作的時間短,一般患上這種病的人,即使不看醫生也能自行好轉?!?
“你是說,我女兒不用治?”
“我是說一般情況下只需要安靜調養一段時間就夠了,但也有例外,甚至有患者采取極端的自殺行為,這要取決于患者所遭受的打擊和她本人的承受能力。如果她經歷過什么事情,我希望你不要隱瞞,如實地告訴我,這樣我也好根據實際情況對癥下藥。”
女孩的父親聽明白了,嘆口氣說:“您說得對,我女兒之前確實遇到了一件揪心事兒,也不只她,我們一家都不得安寧?!?
“……”
“我有兩個女兒,這個是大女兒,已經工作了,還有一個小女兒,現在念高中,唉……我小女兒失蹤了?!?
“失蹤?!”這讓丁潛暗暗吃驚,他原先猜測這個歲數的女孩無外乎感情受挫,或者親人去世,沒猜到是這種情況,“失蹤多久了?”
“一個星期。”
“你們報案了嗎?”
“還沒有。我那個小女兒平時有點兒野,現在正值青春期更不聽話了,沒事兒就往外跑,之前也動不動就失蹤幾天,我和她媽都快放棄了,唉,管不了了。”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丁潛回到問診室,女孩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似乎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她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消瘦的背影,看著很憔悴。
丁潛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望著微微低著頭的女孩,說:“你叫蔣雨馨對吧,跟我說說你妹妹吧。”
蔣雨馨原本僵硬的身子微微一顫,垂到臉前面的長發跟著簌簌發抖,露出了蒼白的額頭,看著有點兒詭異。
“你妹妹的事兒我聽說了。對她的性格也略知一二,聽說她之前也經常離家出走是嗎?為什么這一次你這么擔心,是不是你太多慮了?”
蔣雨馨緩緩抬起頭,露出完整的瓜子臉,看著比剛才舒服多了。
她睜著玉石般的黑眼睛端詳著丁潛:“你是聽我爸講的吧?!?
“是?!倍摬环裾J。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他以為我妹妹只是像往常那樣出去撒野兩天……但這次不一樣。我擔心我妹妹出事兒了,我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承受不住。”
2
“你憑什么確信她出事兒了?”
“你知不知最近幾個月,經常有女人很神秘地消失……”
“我倒是聽人說過,報紙上沒有報過,也可能是傳言?!?
“不是傳言,我們小區附近就有一個女人失蹤了,到現在人還沒找到,這是真事兒?!?
“好吧,那這也不代表你妹妹也像這些女人一樣啊?!?
“其實,就在她失蹤的那一天,還發生了一件事兒?!?
“……”
“我晚上要去酒吧上班,臨走之前在樓下見過她。我就把有女人失蹤的事情告訴了她,我提醒她小心點兒,放學就回家,別到處亂跑,她卻跟我說了些有點兒嚇人的話……”
“她說什么?”
“她說……她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就住在我們小區里,她懷疑那個人跟那些女人失蹤有關??墒俏耶敃r根本沒相信,我趕著去工作,就把她扔在那兒自己走了。我現在真后悔呀,要是我當時多問問她,多關心她,她就不會被人抓走了……”蔣雨馨說著說著就哭起來,梨花帶雨的,十分傷心。
丁潛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哭,沒有一點兒憐香惜玉的樣子。
抑郁癥就是因為情緒淤積不得釋放,只要能把情緒發泄出來就好。
等女孩哭累了,發泄得差不多了,他從桌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擦眼淚。
看女孩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丁潛才開口問:“你妹妹說的那個男的,你見過嗎?”
蔣雨馨搖頭。
“那你發現在你家附近有什么人可疑嗎?”
蔣雨馨搖頭。
“那我說說我個人的看法……在這件事情上,你事實上連一點兒證據都沒有。你認為你妹妹失蹤是被一個神秘人綁架了,這完全是你的猜測?!?
“可是……”
“你妹妹失蹤那天說得很嚇人,你就不由自主地把這兩件其實不相干的事情聯系在一起。你這是典型的疑神疑鬼,在心理學里這叫‘負面心理暗示’。像神秘殺人犯,老房子鬧鬼這樣的事件,在城市里并不鮮見,一個人說,兩個人說,傳的多了也就變得煞有其事了。事實上,大家什么都沒看到,所謂的根據都是口口相傳的。還有,蔣雨馨小姐,你想想,你那天到底跟你妹妹說過幾句話。她跟你提到那個神秘人的時候是什么表情,很緊張的嗎,還是像往常一樣?你確信她沒跟你開玩笑嗎?”
“……”
蔣雨馨陷入了沉思。丁潛的話說中了關鍵。
她思索了半天,還有些遲疑不定:“丁醫生,你是說,我妹妹跟我說那些話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你妹妹的性格你最了解,她是不是經常跟你惡作劇什么的?”
蔣雨馨嘆口氣不吱聲了。
女孩的情緒還很消沉,但狀態已經明顯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丁潛給她開了一張單子,讓他去藥房拿些穩定情緒的藥,囑咐她按時吃,兩天后再過來復診。
趁女孩去取藥的工夫,丁潛又跟她父親聊了兩句。
蔣雨馨的父親叫石友斌,是后爸,50來歲,長得很精神。他頭發灰白,看著也是一個操勞的命。石友斌很擔心女兒,聽丁潛說蔣雨馨沒有大礙,很快就能康復,他這才放下心。
“我覺得,你更應該關注一下你的小女兒?!倍摫砬閲烂C,說出了心里話,“我對蔣雨馨解釋的那些只是為了開導她,我心里其實也有點兒擔心。你小女兒已經失蹤一個星期了,為了以防萬一,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報警。”
沒想到石友斌聽了丁潛的建議露出一絲苦笑,似有難言之隱:“丁醫生,我和她媽不報警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蔣雨馨不知道嗎?”
“這么丟臉的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我和她媽都沒臉往外說……我小女兒其實根本沒失蹤,她是跟別人跑了?!?
“……”
“就是我大女兒說她失蹤那天,她晚上回家跟她媽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跑了。我老伴兒身體不好,我還得安撫她,就沒顧得上攔她。這丫頭跑了幾個小時,天都黑了,我當時都有點兒擔心了,他媽手機里收到了她發來的一條短信,說她受夠了,再也不回這個家了,還說要跟自己喜歡的人住在一起。真是太氣人了?!?
“她處對象了?這個人你認識嗎?”
“我知道,是一個大三男生。我真不想說,不怕你笑話,她之前就離家出走過,就是跟那個男生在一起,還到外面一起租了房子。后來這件事被我們知道了,找到了他們,硬是把她拽回家了。她媽把她好一頓打……你說她才多大,一個姑娘家,傳出去還有臉嗎?唉,這丫頭死性不改,這才消停了沒幾天又來這一手,真是活活氣死人啊。不瞞你說,丁醫生,這兩個孩子的親爸去世得早,我跟高蘭結婚的時候她們都還是小孩子,我生不了孩子,拿她們當親閨女。大女兒還好,這個小女兒實在是太操心了,現在居然做出這種事情。我跟她媽真是徹底失望了,不想管她了。但也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實在是覺得丟臉。我這大丫頭不知道實情,還以為她妹妹出事兒了,我們也沒想到她會得上抑郁癥,早知道是這樣,我早就應該告訴她……”
“……”
因為一些矛盾和誤會鬧出這么大的麻煩,也難說這件事到底該怪誰。丁潛慶幸自己還沒有成家,要是給他一個蔣雨涵這樣的女兒,他也得抓狂。
隔了兩天,蔣雨馨來醫院復診,丁潛又給她開了兩服藥。再進行了一些心理輔導,蔣雨馨就差不多完全康復了。
似乎蔣雨涵還沒有回家,丁潛沒特意問蔣雨馨,她也盡量不提這么敏感的話題。
“好吧,按照說明把這些藥吃了就沒事兒了。記住,不要過量。”丁潛開完藥,不忘了叮囑一下。
“好的,丁醫生,我知道了?!笔Y雨馨莞爾一笑,媚態橫生。
看得丁潛微微一怔。
有些女人天生有種嫵媚動人的風情,這與風流是兩碼事,她并非有意討好誰,只是性情中流露著能讓人沉迷的芬芳。
丁潛心想,禍國殃民就是指這種女人吧。
3
蔣雨馨走出醫院,覺得心情好多了。不知為什么,她還有點兒留戀,暗暗希望自己能病得久一點兒。
她現在又開始上班了??系禄甑墓ぷ骺梢孕?,酒吧的工作不能耽擱,她因為抑郁癥已經休息了兩天,若非她能給老板招來很多客人,早就被開了。即使是這樣,老板也發出了最后通牒,問她還能不能來上班,不來就換人。
南湖是平江市最著名的休閑娛樂集中地,在湖岸周圍有很多風格各異的酒吧和音樂茶座,每到夜晚,許多當地的專業歌手和樂隊都來這里獻唱,有些人與酒吧簽約,純粹靠這一行吃飯,還有些像蔣雨馨這樣的年輕藝人,來這里不是為了賺錢,主要是為了磨煉自己。
蔣雨馨的小提琴技藝爐火純青,尤其擅長即興演奏,歌唱得也好,長相也出眾,所以很受歡迎。
傍晚時分來到酒吧,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出場拉了兩首曲子,唱了一首節奏歡快的歌。然后回到后臺歇息。她現在剛剛恢復,狀態還沒有調整到最好,經理也沒有強求,還特意過來表示一下關心。
“噢,對了,”經理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你上次病休之前,把手機落在休息室了,別人撿到交給我,一直沒來得及給你?!?
說著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蔣雨馨。
手機還是在蔣雨馨生病之前丟的。她都沒想到還能找到,自然很高興。
打開手機,發現收到了幾條短信,大都是垃圾短信,只有一條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發過來。
她點開短信,短短四個字——
姐姐,救我!
蔣雨馨腦子嗡地一下,瞬間什么也聽不見了。
丁潛一直在醫院里磨蹭到快8點才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他也沒什么工作,就是為了躲杜志勛那幫人。
他盡量避免跟杜志勛有任何接觸,不想給這個人任何接近自己的機會。
砰——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撞開。
丁潛抬起頭看的工夫,來人已經氣喘吁吁地跑到自己桌前。
“丁……丁醫生……不……不好了……”
蔣雨馨的臉蒼白得沒有一丁點兒血色,原本很漂亮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看著特別嚇人。
“你別著急,出什么事兒了,慢慢說?!倍撜f。
“我妹妹出事兒了。”
“你說什么?”
當丁潛聽蔣雨馨把事情經過講清楚,臉色冰冷,不置可否。
“丁醫生,你說我妹妹是不是真的遇到危險了?我該怎么辦?”蔣雨馨現在已經亂了方寸,不知為什么,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父母,而是一個只給自己開過兩回藥的心理醫生。
她眼淚汪汪地瞅著丁潛,迫切地等待著他回答。
丁潛雙臂習慣地支著桌面,手指交叉,想了一會兒,說:“這條短信是在你妹妹失蹤那天發給你的,時間比她發給父母的短信時間晚。因為你當時手機丟了,所以你沒有看到短信,那么之后,你的父母有沒有收到過類似的求救短信?”
“沒有,只有我收到了這條短信?!?
“你有沒往回撥打這個號碼,試試能不能打通?”
“我試過,對方一直都關機。丁醫生,你說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妹妹遇到什么危險了……”
“我倒不這樣看,你換個角度想想,也許情況沒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如果你妹妹真的遇到危險了,她至少應該用自己的手機通知你吧,而且打電話絕對比發短信更方便吧。她都沒這么做,你就不覺得反常嗎?”
“那該怎么解釋啊?”
“不排除她故意嚇唬你,或者說是嚇唬你們全家?!?
“這……不可能?!笔Y雨馨猶豫了一下,很肯定地說,“我妹她有的時候是有點兒任性胡鬧,但還是有分寸的,不會搞這種無聊的惡作劇?!?
“話不能說這么滿,你雖然是她姐姐,但你也未必就完全了解她。她現在正處在叛逆時期,這個時候的孩子經常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當然,如果你不放心想要報警的話,我也不反對,但你僅僅憑著一條來歷不明的短信很難立案的。所以,我勸你最好還是從長計議,回家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說不定再過一兩天情況就會有轉機呢?!?
“可是,萬一不是這樣呢?”
“凡事都要往好處想,人往往都是被自己嚇死的?!?
蔣雨馨望著丁潛,充滿期待的眼神漸漸黯淡了。
她并不傻,聽得出丁潛這是在冠冕堂皇地安慰她。也難怪,人家是心理醫生,只負責看病,這種事兒他又能幫上什么忙。
“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丁醫生?!笔Y雨馨很識趣,起身告辭。
看著女孩落寞離去的背影,丁潛一言不發。
他很清楚蔣雨馨擔心什么,她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他甚至懷疑,她失蹤7天的妹妹已經遇害了。
但他只能安慰她,他只想做心理醫生該做的事情。
每個人都應該按照自己的職責做事,不要觸碰超出自己職責之外的事情,否則你就得面對意想不到的麻煩。遭受過那樣恐怖悲慘的經歷,他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恃才放曠的自己了。
妥協的人生才是安全的人生。
他的人生里已經不需要太多刺激了。
假如他出手幫蔣雨馨,搞不好就會驚動警方,杜志勛那個嗅覺靈敏的家伙,在全省警界都手眼通天,一旦讓他發現,必然給自己帶來麻煩。他躲還來不及,怎么會自找麻煩。
……
蔣雨馨離開醫院,心里有些失望,但并沒有徹底灰心喪氣。
剛經歷了一段抑郁期并恢復過來,她現在已經比過去堅強了許多。她冷靜下來想了想,妹妹這件事還得靠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