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殘父
- 食罪者(全10冊)
- 宇塵
- 7914字
- 2020-12-16 10:33:16
1
“但是這件事在學校已經傳開了,吳蕓成了眾矢之的。本來小孩子一時頭腦發熱犯了錯也不是不可原諒,可是她不肯認錯,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后受不了壓力就跳樓了?!?
“跳樓了?!”郭蓉蓉大吃一驚,扭頭看丁潛,丁潛無甚表情,沉靜地看著張主任。
“高一四班在五樓,她就是從班級的窗戶跳下去的,當時正在上課間操,她掉在了二樓的領操臺上。我當時就在邊上。好端端一個花季少女,摔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啊?!?
“這女孩雖然有錯,但死得也太可憐了。”郭蓉蓉感慨。
“她沒死?!睆堉魅握f,“我們當時趕緊打了120把她送到醫院,搶救了3天,命是救回來了,可是人卻成了廢人,癱瘓在床。從那以后,她就退學了,這一晃都過去了10年,不知道她是什么情況了?!睆堉魅芜B連嘆息,有些真心,也有些表演的成分。
聽張主任講述完了那段往事,丁潛問道:“當年發生這件事的時候,有沒有學生替吳蕓說話?”
“當時證據確鑿,誰敢替她說話,尤其是這種偷竊行為都是被大家深惡痛絕的。在吳蕓自殺前的那段日子,她完全被學生們孤立了?!?
“那這幾個人當時跟吳蕓的關系怎么樣?”丁潛指著常笑、陳中敬、姜山、李建民、于璐和田莉婷這6個被害人的簡歷問張主任。
“這我可就不清楚了。這幾個學生,老實說,我都記不住了。之所以能記住吳蕓,還是因為當年那件事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這件事對蔡鳳琴有什么影響嗎?我是說吳蕓跳樓之后?!?
“怎么能沒有呢,她也懊悔了好一陣,她跟我說,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寧可吃個啞巴虧,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其實這事兒根本不能怪蔡老師,小時偷針大時偷金。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也不能置之不理,何況作為老師,原本就有義務教育學生棄惡從善。再說蔡老師在這件事情上已經十分地容忍克制了。吳蕓父親拿錢補償她都沒收,只是要求吳蕓認錯,作為一個老師,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吳蕓的悲劇只能算作一個個案吧。”
張主任的話聽起來倒也不無道理。
郭蓉蓉想了想說:“照你這樣說,蔡老師還算是一個很不錯的老師呢。這樣的老師為什么會墮落到吃人呢,吃的還是自己的學生?”
張主任神情很尷尬,也很費解。
“我只是據實相告,我認識的蔡鳳琴老師就是那樣一個人。至于她現在為什么變成這樣,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現在還能不能找到吳蕓父親的聯系方式?”丁潛問。
張主任搖搖頭。
經過這一番談話,特別是知道了吳蕓跳樓事件,郭蓉蓉開始明白丁潛的用意了。
她好奇地問丁潛:“你怎么知道05年下半學期,蔡鳳琴帶的班出了事兒呢?難道你真能看透人心里的想法?”
“當然不是,那不真成妖怪了?你要是能多留意一下那6個人的履歷你就能猜到了。”
“履歷上也沒有些什么特別的呀,這些人都是班干部,成績有高有低。蔡鳳琴都教過,還有什么?”
“其實你都已經看到了,但是你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歸納。如果我們要找這6個人的共同點,首先他們是班干部,而且都是蔡鳳琴的學生。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再把時間范圍縮小。常笑、陳中敬、姜山、李建民和于璐從高一到高三一直都是蔡鳳琴的學生,只有田莉婷在高二轉到文科班。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就被縮小到高一。同理,在高一,除了姜山之外,其余5個學生都是入學不久就被選為班干部的,只有姜山是高一下半年才被選為體育委員,因此范圍就被縮小到高一下半年的這個學期里了。只有在這個學期里,他們6個人才一起為蔡鳳琴管理班級。不要小瞧班干部,作為班干部的人具有天然的優越感,他們的地位介于老師和普通學生之間。所以,我推測蔡鳳琴與他們之間產生矛盾一定就在高一下半年,可能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才會令蔡鳳琴耿耿于懷,以至于10年之后還計劃殺死他們?!?
郭蓉蓉沒想到這家伙不止會神叨叨地忽悠人,思維還蠻縝密的,但嘴上偏偏說:“就算是你又蒙對了。不過,吳蕓的跳樓案聽起來跟蔡鳳琴殺人沒有什么關系啊。萬一就是巧合呢?!?
“有這么巧的事情?”
“如果不是巧合那該怎么解釋?難道是那6個班干部平時跟吳蕓關系不錯,替吳蕓求情了,這讓蔡鳳琴很不滿,才殺了他們……”郭蓉蓉還沒說完,也覺得自己的假設很不合理,“不對,就算蔡鳳琴的班干部跟她對著干,讓她很生氣,也不至于起殺心吧??扇绻皇沁@樣,又能是什么原因,我實在想不透了。”
她正說著,發現丁潛嘴角噙笑,忍不住問:“難道你想到原因了?”
“我也沒想到?!?
“那你一個人傻笑什么,怪瘆人的。”
“我在想,我們下一步能做點兒什么……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吳蕓。作為當事者,我想聽聽她的說法?!?
“吳蕓?”郭蓉蓉瞪大眼睛,“虧你想得出,真是禽獸不如,連癱瘓的人也不放過?!?
郭蓉蓉經常會冒出一些驚人壯語,連丁潛都甘拜下風。他趕緊進入正題,說道:“現在你還得干件事兒,找到吳蕓的家?!?
“啥?又讓我找?”
“我想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剛才張主任不是都已經說得夠詳細的了。”
2
“那只是從他一個人嘴里說出來的。我想聽聽不同當事人的說法,或許從中就能找出蔡鳳琴殺害自己學生的真正原因。蔡鳳琴現在這種狀態,只有利用催眠術才能幫助她回憶起來。但你們組長未必會答應我這么做。剩下一個知情人就是吳蕓了?!?
“那你想過沒有,如果當年吳蕓真的偷了蔡鳳琴的包,那時候她就說了謊,你不敢保證現在她就不說謊?!?
“這么多年過去了,人的想法往往也會隨之改變,當年一定要隱瞞的現在可能就覺得沒必要了。何況,如果她當著我們面說謊,我也能看出來。”丁潛頗自信地說。
“哼,說來說去,還是要折騰我。我一個警官大學高才生,破格提拔到特案組的未來警界新星,中國女警的楷模,今天就給你當小工了?!惫厝匦跣踹哆兜乇г?。
丁潛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也不接話。
吳蕓的父親叫吳宏勝。
年輕時候在機床廠當鉗工,后來出了事故頭被砸傷了,留下了后遺癥,工廠給他發了一筆撫恤金,讓他回家了。之后這些年,他就靠著當初的那筆撫恤金,外加自己打點兒零工過活。還要養一個癱瘓在床的女兒。
郭蓉蓉和丁潛按照地址,在平江一個老舊的居民區里轉悠了大半天。過去的樓房建得都比較隨意,年頭久了,扒了一些又蓋了一些,再經過一些改造,已經面目全非了。
兩個人東打聽西打聽,終于在一棟破爛不堪的青磚樓里找到了吳蕓的家。
她家在一樓。
走進狹窄陰暗的樓洞,墻壁上糊了一層黑乎乎的小廣告,樓道里處處散發著一股霉味。兩人來到一扇深紅色的包鐵木門前,沒有門鈴,窺視鏡只剩下了一個窟窿,還被堵了。
郭蓉蓉拍了兩下門,喊:“有人嗎?”
沒人回音。
郭蓉蓉又連拍了七八下,也沒動靜,倒是傳來了狗吠聲。郭蓉蓉又拍了幾下門,把隔壁的鄰居給叫出來了,一個老太太從開啟的門縫里探出半個干瘦的腦袋,目光警惕地瞅瞅郭蓉蓉和丁潛。
“老奶奶,這家住的是不是叫吳宏勝?”郭蓉蓉想核實一下。
老太太就像剛到地球來一樣,對郭蓉蓉的話沒有絲毫反應,又把頭縮回去了。
“這個人怎么回事兒呀,問話也不吱個聲?!惫厝睾懿粷M。
“血管性癡呆,老年癡呆的一種。”丁潛說。
“我還想問問這家到底是不是吳蕓他們家呢?!?
“應該沒錯,我們都問過好多人了。”
“怎么不開門呢,現在都晚上7點了,吳宏勝不回家呀……我去看看他家窗戶亮燈沒?!?
郭蓉蓉剛一動,門就開了。
門開了一半,一個穿著灰毛褲紅毛衣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門口。
這人面容瘦削,雙眼布滿血絲,整張臉有點兒往里凹,看著一臉厭容。最奇怪的是這個人在家里還套著一個絨線帽子。從男人腿邊伸出一個尖尖的狗腦袋,朝兩人齜牙咧嘴,喉嚨里發出警告聲。
“你們找誰?”男人沒好氣地問。大概是剛才沒想開門,實在被郭蓉蓉沒完沒了地砸門攪煩了才開了門。
“吳蕓。”郭蓉蓉說。
男人陰沉的臉微微抽動,露出奇怪的表情,冷冷地問:“你們找她干什么?”
“我們是警察,想來了解一些關于你女兒的情況。”
男人冷笑一下:“是為了她當年跳樓的事情嗎,都過了這么久了還來,你們警察的辦事效率可真高?!?
“你是吳蕓的父親嗎,你叫吳宏勝?”
男人陰陰地瞅了她一眼,沒吭聲,轉身回屋,那條灰色的狼狗依然兇巴巴地盯著郭蓉蓉和丁潛。
郭蓉蓉躲在丁潛的另一側進了屋,提防被狗咬了腿。
她忽然偷偷捅捅丁潛,努努嘴,示意他看吳宏勝的后腦,雖然戴著絨線帽,但是仔細點兒就能發現他右側腦袋跟左側不對稱,就像被刀齊刷刷地削掉了一大塊。
郭蓉蓉做了一個想把他帽子抓下來的手勢,丁潛搖搖頭。他不確定她是開玩笑,還是真有這個打算。經過跟她這段時間的接觸,發現這個小虎妞頭腦一發熱什么事兒都能干出來。
吳宏勝把兩人帶進一個擺設簡陋的屋子里。有幾個舊家具,一臺破電視,還有張床。
他指了指全是坑的沙發對郭蓉蓉和丁潛說:“坐吧,想問什么趕緊問,問完了就走。”
“我們想見見你女兒吳蕓?!惫厝卣f,“她當年的事兒我們也才剛剛知道,想看看她現在好點兒沒有?!?
吳宏勝又露出了剛才那種古怪的表情,走向隔壁的小屋。郭蓉蓉看了看丁潛,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一個女孩最美好的年紀,卻是在這樣簡陋的小屋床上度過的。不管她當年做過什么錯事,這樣的懲罰都似乎太重了。
這間只有五六平方米的小屋比剛才那間屋子更簡陋,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和一個柜子,就沒有任何家具了,也放不進其他家具了。
當郭蓉蓉和丁潛走進這間屋子,兩人胸口同時一震。
床是空的。
一個癱瘓的人能到哪兒去?
“吳蕓她……”郭蓉蓉剛要問。忽然目光落在了床邊的桌上,再也移不開了。
那張桌上放著兩個燭臺,中間是香爐。三支香已經燃了一多半。
青煙裊裊,在煙氣氤氳的墻上,掛著兩個鏡框。里面是兩個女人的黑白照片。一個30多歲,另外一個也就15歲。
那個年輕女孩幾乎瞬間就牢牢抓住了兩人的視線。
單純的眼睛充滿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圓潤的臉頰帶著小小的酒窩,抿嘴微笑會露出可愛的笑靨。
這樣一幅冰冷的黑白照,因為女孩的笑容而充滿了溫馨。
“她就是……吳蕓嗎?”郭蓉蓉吃力地問,嗓子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吳宏勝悶悶地嗯了一聲,聲音嘶啞:“她在床上躺了6年,終于撐不下去了……走了也好,少遭罪?,F在跟她媽在一起了,她媽比我會照顧她。”
說完他轉身走了。
郭蓉蓉抬起手飛快地擦掉眼角流出的眼淚,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對丁潛說:“這條線斷了。”
3
“也許還沒有。”
丁潛不知道什么時候打開了床邊的柜子,里面整整齊齊塞滿了書。他隨便抽出了幾本,除了教科書、吳蕓的作業本、成績單,居然還有三毛的《哭泣的駱駝》。
他挨個每本書翻了一遍。這里存放的大部分是吳蕓從小學到高中學過的書本,每本書都包著嶄新的書皮??磪鞘|的成績單,不算突出,勉強算中等。她的課外書倒是很多,基本上都是文藝類的書,三毛文集、席慕容的詩集、余秋雨的游歷札記,居然還有一套《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這是一部專門介紹世界各國風土人情,地理文化的旅游類寶典。包裝精美,還配有豐富的插圖,但是價格不菲,一冊就得百八十,對于吳蕓這樣的家庭,能收集這樣一套書實在不容易。
丁潛拿著書,微微出神。
“怎么了?”郭蓉蓉問。
“蔡鳳琴的錢不像是吳蕓偷的?!?
“怎么忽然這么說?”
“她能把從小學到高中這么多書都保存完好,幾乎連磨損都沒有,連書皮都干干凈凈的,這些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她有潔癖?!?
“潔癖?”
“潔癖是一種強迫癥。主要是家庭環境的影響,精神壓力大,缺少自我認同所造成的。分肉體潔癖、行為潔癖和精神潔癖。吳蕓首先有行為潔癖,其次,她不滿足于現狀,追求精神上的唯美主義,這屬于精神潔癖。一個有行為潔癖和精神潔癖的人,對自身要求能達到十分苛刻的程度,像偷竊這種行為簡直是不能容忍的。她可能會表現出怪癖,很難相處。譬如說因為別人把她的東西弄臟、弄壞了,她會小題大做,大發雷霆。但她絕不會去偷別人東西?!?
“你認為是蔡鳳琴錯怪她了?可是其他學生也一起作證了呀,明明看到她偷偷拿東西出了教室,這怎么解釋呢?”
“我也說不好,也許其中還有其他的原因吧,如果真是這么簡單明了,蔡鳳琴就不會和她的學生反目了?!?
郭蓉蓉看著吳蕓的照片,不由得感慨連連,對著吳蕓的遺像念念有詞:“你若真是清白的,在天有靈就給我們一個提示吧?!?
丁潛這邊也沒閑著,把書柜里的書一摞摞拿出來翻檢,聽郭蓉蓉說話覺得好笑。
“你倒不如回去跟杜志勛提提建議,每個人發一本《大流運卦》《鬼谷子》什么的,沒準兒能提高你們的辦案效率,比找我有用多了。”
“去你的吧!”郭蓉蓉知道他故意拿自己開涮。
丁潛笑呵呵的沒說什么,隨手又拿起一本書,翻開來,神情就有點兒變了,翻書的動作也有點兒奇怪,翻幾頁,定定看兩眼,又飛速往后翻。
郭蓉蓉很好奇,忍不住問:“你干什么呢?”
“日記。”丁潛說,“吳蕓有寫日記的習慣。有精神潔癖的人如果寫日記,就會一直堅持下去。我要找她自殺前寫的日記。”
他丟開看完的一本,又在柜子里胡亂地翻找。
“那里好像也有一本呢?!?
郭蓉蓉指指吳蕓的床頭,就在枕頭邊上放著一個硬皮的筆記本。她伸手拿起來,翻看了兩頁,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發現什么了?”丁潛問。
“吳蕓真的顯靈了。”
2005年11月1日,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距離國慶節已經過去一個月,距離光棍節還有10天。
這一天對于吳蕓來說,是人生的終點。
17歲。
是狗一生的長度,是一個人青春的開始。
她在這一天選擇了一種絢爛而特別的方式為人生畫上句號。
她從給她帶來屈辱的班級的窗戶縱身一躍,她知道下面是領操臺,她知道那個時候政教主任正在對全校師生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她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雞蛋,在眾目睽睽之下砸在了政教主任和其他老師面前,從她身體里飛濺的血像毒液一樣噴濺在他們身上,把他們驚得四散奔逃,大呼小叫。
她破碎的身體所爆發出的能量讓上千名整整齊齊站在那里目睹一切的老師學生目瞪口呆……
以上這段話,寫于2005年10月31日。是吳蕓最后一篇日記。
她用第三人稱,以嘲諷的口吻留下了最后的文字。
這篇日記與前一篇相隔了一個星期,她做這一決定花了一周的時間。
上一篇日記寫于10月24日。
……直到今天,我才徹底看清了這個骯臟的世界。每個人都在自私又殘忍地活著。
常笑、陳中敬、姜山、李建民、于璐、田莉婷。
我把你們這些人的名字寫在這里,就像一個法官判決你們有罪。
你們到處搬弄是非,發動其他學生排擠我,羞辱我,嘲笑我,把我當成一條狗一樣欺凌。你們把我堵在無人的地方恐嚇我,逼我下跪,扇我耳光,朝我臉上吐口水,你們口口聲聲是替蔡老師打抱不平。但我知道,你們是在通過折磨我來討好她,討她的歡心。我們比起來誰更像狗?
還有政教處的王主任。
你表面上公正無私,不偏不倚,誰又看不出你始終站在蔡老師一邊,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相信過我。你所謂的了解情況,不過就是在想方設法逼迫我認罪。你根本就不配當什么老師……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蔡老師,這是我最后一次稱呼你蔡老師。你知道我之前有多么敬重你嗎?開學時,你與我談話,鼓勵我的話語,對我的殷切關心,我一字不差地都記錄在日記本上。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嗎?我甚至心底盼望著我爸能給我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媽媽……你懷疑我偷了你的錢,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嗎?我流著眼淚向你說的那些話都是我發自內心的。你卻不肯相信我,以為我惺惺作態地扮可憐??墒?,我說的全都是事實,我那天體育課突然回教室,是因為我來例假了。我回教室去拿衛生巾了。為什么你們就非說我在撒謊呢……
4
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家里窮,所以才偷拿你的錢。可是我家窮不代表我就人格卑賤,我有我的尊嚴,我有我的骨氣。我就算家里窮得吃不上飯,也不會拿別人一分錢的。我那么相信你,你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當然在今天之前,我還沒有真正地恨你,我有的只是委屈,但是就在今天,我終于看穿了你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今天去你家找你了。我本來想親自去你家再好好跟你說說。昨天我爸拿了2000塊錢要給你,你堅決沒要,說你丟的錢不要了,就當作給我買幾套新衣服。我聽了這話一方面心里很委屈,但另外一方面還是有點兒安慰的,這畢竟說明你還是一個好老師,只是一時固執,誤解我了。我當時真想掏出心來讓你看看。所以,我鼓起勇氣,放學以后去你家,就算讓你打我、罵我,我也認,只要你能不再誤解我,相信我。但是,我們并沒有見面,不,是你沒有看見我,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來到你家樓下,等了一會兒,正好看見你買完菜往回走。我本要迎上去,這個時候,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從樓洞里出來,蹦蹦跳跳地走向你,我聽見她喊你媽。原來你還有這么大一個女兒。我就聽她得意揚揚地說,“媽,我幫你把兜子找到啦。你看看是這個不?里面還有好多錢呢。”說著就把一個黑色的手拎包舉起來,很炫耀似的給你看。我一眼就認了出來,不正是你那天拿到學校后來說被我偷了的那個黑包嗎?我當時心里無比激動,沒想到你女兒還了我清白。我原以為你也會很高興,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臉一沉,一把將包從女兒手里搶過來,還訓斥她,“誰讓你拿出來的,多管閑事。”你女兒說,“你不是說你的包在學校丟了嗎,我剛才找衣服,一翻衣柜就看到了。你應該高興啊,媽?!睕]想到你卻說,“是我放衣柜里的。那包沒丟,我原來放講桌抽屜里了,那抽屜有毛病,跟講桌板之間有個大縫子,關拉抽屜把包掉到下面柜子里了。我前兩天開柜子無意中發現了。行了,錢沒丟就好,趕緊拿回去……”
聽了你的話,我腦子一瞬間一片空白,我最尊敬的老師,那個恨鐵不成鋼,指責我偷東西的老師,那個嚴厲教訓我,讓我迷途知返的老師,那個讓我眾叛親離,把我逼上死路的老師,原來你是這樣一個人。當你發現自己錯怪我了,你沒有道歉,沒有澄清,沒有還我清白,你依然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任由大家繼續誤解我、侮辱我,你良心何在?
難怪你不收我父親的錢,因為你早就知道自己的錢沒丟,居然還能裝作很高尚的嘴臉說不要這筆錢了,你可是老師啊,你怎么能說出這么無恥的話來,我覺得惡心!
你也是一位母親,如果是你的女兒受到這樣的冤枉,你心里會不會疼?我的媽媽死得早,如果她活著,看到自己的女兒受到這樣的委屈,她會不會心碎?就因為我家窮,我沒有媽,我就應該遭受這樣的不公和誣陷嗎?你教育我要誠實坦蕩,而你自己卻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寧可舍我于不顧。還有那一個個為虎作倀,虛偽卑鄙的老師和學生,學校這個最神圣的地方都被你們這些人玷污了。
“我那個不明真相愚蠢麻木的父親這些天一直在打我罵我,逼我去死,問我為什么不去死。我一直都忍著,因為我還年輕,我有漫長的人生沒有經歷,我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然而今天,你,蔡鳳琴,你最丑陋的人性,讓我徹底絕望了。連我最敬重的老師都這樣,是不是每個人長大都會必然變成你。那樣骯臟的人生過與不過又有什么意義?”
我決定了,你們這些骯臟的人讓我做出了決定。我憎恨你們,我要用我丑陋的尸體成為你們心靈中不能逃避的陰影,我要化作厲鬼詛咒你們。蔡鳳琴,我的鬼魂會永遠糾纏你,讓你今生不得安寧!
郭蓉蓉哆哆嗦嗦合上了日記。
上面一字字的話語,刀子一樣剜痛了她的心。
這個意想不到的真相,以最讓人驚駭,最讓人無言的方式呈現在眼前。所有的猜測、推理、道聽途說,在一個花季少女脆弱、絕望的文字下,通通被摧毀。
“我們都猜錯了?!惫厝馗锌?,“沒想到那個蔡鳳琴居然是……”
“是清白的?!倍摻铀脑捳f。
“你說什么?”郭蓉蓉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這家伙居然會這么說,為一個如此卑鄙的老師說話,不由得火往上躥,“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兒,還有沒有心肝,人家女孩為了自己的清白,連命都搭上了,你竟然還懷疑她是在污蔑蔡鳳琴!豈有此理!”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說吳蕓撒謊,而是說蔡鳳琴不是我們要找的兇手。她那6個學生不是她殺的?!?
“這怎么可能?”
“我們的偵查方向搞錯了,這是我的疏忽。我太過關注蔡鳳琴了,只顧著考慮她是如何殺人的,她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殺自己的學生。這個思維定式束縛了我。事實上,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很多難題就不是難題了。按照吳蕓日記里所說,常笑那6個班干部并沒有與班主任蔡鳳琴發生矛盾,他們更不偏向吳蕓。剛好相反,他們為了討蔡鳳琴的歡心,采取了各種手段欺凌吳蕓,甚至可以說,吳蕓的自殺他們也是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