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追我干什么？”我喘著粗氣。
學姐晃了晃手中的資料，又朝我伸出了右手，潔白而修長。
“老老實實把材料錢給我交出來，還有我的帶路費！”學姐一臉兇狠地瞪向我……
1
我從未想過會再遇見你，在這個逼仄的超市前，你看上去老了許多，魚尾紋已經悄然攀上了眼角，牢牢盤起的插梳間深藏著一縷你的銀發。我站在你的身后排隊買單，而你卻絲毫沒有察覺，我知道，你恐怕已經認不出我了。
“牛肉、雞丁、胡蘿卜，青椒、蒜頭還有洋蔥……”你微笑著和收銀員清點著購物籃里一樣又一樣的物品，我還看見了你最愛喝的酸奶和抹茶口味的餅干條。感謝上帝，沒有男用的洗發水和香煙，也沒有兒童的牙膏和牛奶，我猜你還是一個人，我猜得沒錯。
“瑞希，張瑞希。”我拍了拍你的臂膀叫起你的名字。
九年，離十年還差一年，也許這不算太長。
2
“老師，這是我的中學資料和考試成績。”
“嗯，你這個分數可以調到外語班。”
我從合城二中的報考辦公室里退了出來，緊張得有些發抖，這是我第一次來高中報到，心里滿是對未來的擔憂與迷茫。我從沒想過會上第二志愿的高中，我的中考成績并不理想。
“你也是今年二中的學生？”
一個看上去比我略高的女孩子在辦公室的門口好奇地往里張望，長發烏黑亮麗，柔軟地披在肩上。
“你也是二中的新生？”我顫抖地輕聲問道，手心里都是汗水。
“嘿嘿，我是音樂班的學生，你的學姐。”女孩伸出了右手，潔白而修長。
“哦！”我害羞地跑了出去，沒有和她道別。
“你的資料！！”辦公室里老師走了出來朝我喊道。
二中是合城有名的藝術高中，音樂、美術和外語是學校的班級基礎劃分，而每年新生報到都會有學長為我們引路，學姐攔住了我，追了一整個校園。
“你，你追我干什么？”我喘著粗氣。
“你，你的資料啊！”學姐晃了晃手中的資料，又朝我伸出了右手，潔白而修長。
“我不和女生握手。”我有些尷尬地說。
“握你妹的手！”學姐氣急敗壞地指著我說道。
“老老實實把材料錢給我交出來，還有我的帶路費！”學姐一臉兇狠地瞪向我。
“啥帶路費？”我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學校的規矩懂嗎？也是我的規矩！”學姐一個箭步向前，雙手大開大合比了一個“請”的動作。
“原來你是來收保護費的……”
這是我和張瑞希的第一次見面，我居然被打劫了。
3
一中的秀才，四中的痞子，五中六中出人才，七八九中書呆子，二中盡是女流氓。這是合城高中不成文的江湖口號，你要想安安穩穩地活在高中，就必須謹記以上條文。我突然有些后悔初中沒有好好學習，我遇上了人生中第一個女流氓。
“小胖子，你給我記好了，我叫張瑞希，以后有人膽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頭。”學姐搶走了我身上的零用錢，還有一張公交卡。
“我叫王也。”我小聲說道。
“哦，胖子沒資格有名字。”學姐朝我一臉明媚地微笑，我居然有些害怕，這實在太他媽丟人了。
“以后每個禮拜五下午來操場后門等我。”學姐溫柔地對我說，臉上滿是關心。
“什么？”我有些疑惑。
“因為禮拜六禮拜天放假。”學姐再一次伸出了右手。
“我已經沒錢了。”
“我這是和你握手，傻瓜！”
“合作愉快。”學姐握著我的手小聲對我說。
“歡迎加入張瑞希family！”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4
叱咤風云，我任意闖萬眾仰望
叱咤風云，我絕不需往后看
翻天覆地，我定我寫
尊自我的法律，這兇悍閃爍眼光的野狼
…………
我們一邊唱著學姐組織的隊歌《亂世巨星》，一邊站在綠綠的操場上列隊向左看齊又向右看齊。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身邊又多了幾個小伙伴，無一例外都是被學姐敲詐的新生。我本來可以用功讀書，考上北大清華復旦南開，以后做一個醫生或者律師，可惜我還沒有打開過書本就加入了學姐的組織。我們每一個新生都為能成為一個“古惑仔”而無比自豪。
“你們干什么呢！”訓導主任突然從操場的前方冒了出來，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快跑！”小伙伴們一哄而散，有的連鞋子都跑飛了出去，一刻都不敢停留。
張瑞希是我們當中跑得最快的一個，她先是穿過綠油油的草地直奔后門，又翻墻上了學校周邊的圍擋，而我則是第二快的胖子，因為她全程都拽著我從未放手，直到我的衣服掛在了學校的鐵絲圍擋，她才悻悻松手。我吊在圍擋和墻壁之間，對張瑞希說道：“訓導主任還在后面追呢，這里有我頂著，你先走吧！”
張瑞希感激地朝我看了一眼，拱手拜拳說道：“好兄弟，講義氣！”
我也依葫蘆畫瓢作揖道：“江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后相見，自當報答今日所賜！”
“什么意思？”
就是這一下子耽誤的工夫，最終我們還是被訓導主任逮了個正著，我總算是長噓了一口氣。
是我告的密，誰叫她搶了我的公交卡。
就是這個意思。
5
訓導主任把我和張瑞希扭送到了辦公室，為了積極配合訓導主任的工作，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交代了，包括張瑞希平日里怎么勒索學生，除此之外，我還捏造了她強迫學生脫褲子的變態行徑。
訓導主任聽得聚精會神，臉上一陣紅一陣綠。我偷偷瞥了眼學姐，她則若無其事地在一旁詭笑，而且還在暗中朝我眨了眨眼睛，絲毫沒有痛改前非的認罪態度。我煞有介事地等著看她出丑，也大著膽子朝學姐眨了眨眼睛，終于有好戲看了！我心中暗暗地竊喜。
“爸，我下次不敢了。”
NO！ZUO！NO！DIE！天空中飄來四個單詞，這是我在外語班學會的第一句英文，我知道我的人生毀了。
我成了張瑞希的重點保護對象，她答應了她父親以后不會再找我麻煩，而且會全天候幫我補習功課。訓導主任也對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他這是公報私仇，果然是親生的。
6
“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就是你挑戰我的下場！”張瑞希一邊拿著掃把桿粗暴地捅進垃圾袋的腹部，一邊指了指我的屁股。我一陣肉疼，立刻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我哀求道。
“答應我三件事我就放過你。”張瑞希隨手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只要不違反校規，我都答應你！”我一時意氣用事大聲地回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八匹馬都追不回來！”
我和張瑞希擊掌為誓，她提出了第一個要求，陪她去北京。
7
“你買票的錢不會都是搶的吧！”在火車臥鋪上，我靠近張瑞希小聲地說道。
“嗯，還有你的公交卡。”張瑞希不放過任何一次挖苦我的機會，抬起的二郎腿抖得老高。
“好吧，你總該告訴我你去北京做什么吧？我們得在車上睡九小時才能到達。”
我心里發苦，但只能陪她，畢竟和一個高中女生出遠門，我要是不伺候好了，回來訓導主任肯定會殺了我。他爹說不定早已經發現我們偷跑了出來，我希望回來的時候還能留個全尸，南無阿彌陀佛，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我心里默默禱告著。
“別發呆了，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張瑞希不以為然地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沿途的夜景只有忽明忽暗的鐵軌路燈和窗外忽遠忽近的遠方的山脈。我側身躺在床鋪里，聽著車縫里呼嘯的風一夜未眠，而張瑞希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四仰八叉地橫躺在我頭頂的鋪位上，好幾次眼看著就要摔下來了。
“再靠近一點點，對對對，再向前一點點，對對……”我全神貫注地盯著張瑞希伸出床鋪的腦袋，心里緊張得要死，她就要從鋪位上掉下來了，這是我多么盼望的場面，我忍不住小聲喊道。
就在我以為張瑞希馬上要掉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我人生中最恐怖的畫面，她的脖子突然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了過來，眼里空洞無光，嘴唇邊上泛著點點紅腥，她居然自上而下倒掛著腦袋對我說道：“胖子，你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我嗚嗚哇哇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現在是早上七點整，車廂外的陽光穿過車窗的簾子投射在車廂里每個人迥異的臉上，我們終于抵達了北京。
8
在一棟高檔公寓樓的門口，張瑞希終于停下了腳步，你一定不會相信出現在我眼前的情景。
高挑的身材，配著披肩和略帶卷曲的長發，還有那潔白修長的手指很是好看，一個略顯成熟的身影正站在公寓樓的陽臺上晾曬著洗滌過的衣服，像極了張瑞希。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張瑞希說：“這是你姐姐？”
張瑞希憋紅了臉蛋，不屑地說：“這是我媽。”
我不禁詫異地說道：“你怎么這么顯老？！”
“你想死是嗎？！”張瑞希一抬手朝我臉上扇了過來。
啪！我一個閃身，這一個巴掌狠狠拍到了我身后停著的面包車上。這輛車恐怕已經停了很久了，車身上滿是灰塵，或許是它的主人遺棄了它，我理解這種心情，就像我失戀了很久，躺倒在床上等待愛人回歸一樣。突然一個絕色美女在我的屁股上來了一巴掌，我能不激動嘛！簡直是亢奮！面包車婉轉而悠揚的警報聲順勢而起，像極了一個抖M不斷地呻吟……
張瑞希的媽媽聞聲朝我們這邊張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張瑞希居然躲到面包車的后面去了。
9
“你怎么這么icon！”我哈哈大笑。
“誰他媽讓你躲的，我又不是真打！”
我看著蔫在地上的張瑞希，胸中一片舒暢，得意地說道：“呸！你那一下子還不是真打？車都被你拍爽了！”
“我說你還躲什么啊！你媽瞅你呢！”
我回頭又望向那棟公寓樓，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了張瑞希媽媽的身后，他領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妹妹正在和張瑞希的媽媽開心地聊著天兒。那個小妹妹拽著張瑞希媽媽的裙角好像是要抱抱，張瑞希媽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誰看都明白過來了，他們一定是一對夫妻……
張瑞希從面包車后站了起來，拍了拍牛仔褲，轉身也不理我，就這么徑直走了。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趕緊跟了上去。
我說：“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張瑞希說：“回家。”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和一個美女一起。我曾聽發小劉長博和我說過，男人和女人如果一起去旅行，一定會發生點兒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事情，但我從沒想過會這么快，快到我連一頓飯都沒有吃，就火速結束了這場處男之旅。
“第二個要求，這件事情不許和任何人說。”張瑞希在火車上這樣和我說。最后，她使用了即使是鐵膽男兒都會無力招架的絕殺恐嚇我。她居然哭了……
10
我們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合城。每個禮拜五的下午，“張瑞希family”都會在二中操場的后門等待張瑞希，我再也沒問過為什么不是禮拜六或者禮拜天，因為我知道她總要去遠方。
在合城，我終于升到了高中二年級，而張瑞希是我高三的學姐，她高考后去了北京。我真該感謝學姐的照顧，二中換了幾批學生，也來了幾批混世魔王時常在學校門口打架斗毆，但從來沒有人惹上我，因為訓導主任經常會在放學的時候和我一起等車。這也許是學姐暗中的照顧吧。
學藝術的孩子情感總是比別的學生豐富，因為她，我轉學了專業，可惜不是音樂，而是美術。音樂留給最美的女人，而我在畫紙上永遠記錄了她。
那是一場畢業典禮，藝術班的學生必須表演才藝答謝全校師生，這才是合城二中真正的規矩，也是傳統，這是訓導主任那一天悄悄對我說的話。
我和同桌何然坐在音樂廳的第三排認真地搭起了畫板，我們都是合城二中美術班的學生。何然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特別能打，她是張瑞希的學妹，也是“張瑞希family”的二代隊長，是她保護了我整個高三學年，當然，這都是以后的事情。
那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午后，一個看上去比我略高的女孩子坐在一架大型三角鋼琴前面，彈的是《海上鋼琴師》里那首有名的曲子Magic Waltz。
烏黑亮麗的長發傾瀉下來，潔白而修長的指節在黑白交接的琴鍵上不斷跳躍，我的思緒如潑墨般渲染了整個季節。清新明快的旋律攜帶著含情脈脈的溫柔，猶如青春里晴朗的夏天，伴著我們每一個人成長。而你微笑的臉龐是我輕觸歲月的痕跡，在我的心里勾勒出一朵綻放的夏花……
11
“瑞希，張瑞希。”我拍了拍她的臂膀，輕輕地喚出了這個名字。
你在我逝去的平靜歲月里突然地回眸，往昔那涌動的情緒便浮上了我的眼角。
“胖子，你的公交卡我早就丟了。”她滿臉釋然地攤開雙手，潔白而修長。
“你現在在做什么？”張瑞希溫柔地笑了。
“我在寫書啊！”我抑制不住滿臉的自豪，大聲說道。
“哦，最后一個要求。”張瑞希若有所思地說。
“嘿嘿，原來你還記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把我寫進你的書里吧！”張瑞希明媚地望向我。
我說：“好啊，故事就叫‘所有的明天都像你一樣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