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居所尋舊·大連老建筑
- 晚述
- 9字
- 2021-02-07 17:11:30
大連二十四中育才樓
紅墻碧瓦聆聽相逢是首歌

當時光邁進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時候,從空中俯瞰大連主城區(qū),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盤亙延伸的城市立交橋之間,能追溯百年歷史的老建筑已不多見。
個中緣由,不僅僅是區(qū)位功能調整、城市建設變遷,以及每每被詬病的對歷史文化建筑價值認識不足,等等;曾經(jīng)做了半個世紀殖民地的城市履歷,也是百年建筑所剩不多的重要原因——奪門而入的殖民者按照他們的居住喜好,建筑用材多為磚木材質,那些老房子要挺得住百年風雨洗禮,也非易事。
因此,今天,能被稱為“百年建筑”的老房子實屬幸運,不是“有背景”,就是“有顏值”。
位于大連市中山區(qū)解放路217號的那排紅墻碧瓦、門臉簡歐裝飾的“L”形小樓,就是這樣一個“幸運兒”,這座始建于1920年的建筑在至今一個甲子有余的時間里被稱為“大連市第二十四中學”。
始建于1920年,臨街門扉備受學子膜拜
為了探訪大連市第二十四中學的育才樓和圖書館的兩處老建筑,筆者從解放路一直繞到綠山腳下,轉了個大圈,終得其門而入——多年前,大學剛畢業(yè)的筆者曾在這所學校短暫實習,隱約記得當時學校大門面朝綠山山腳。那是一段非常愉悅、充滿朝氣的記憶。這所學校會聚了全大連學習成績最好、內心驕傲、胸懷大志的花季少年。他們的蓬勃朝氣、智慧機敏,收割了彼時筆者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對頗有資歷的校舍建筑全沒在意。
校園里的育才樓是這里最初的校舍,也是筆者此番要探訪的老建筑。墻面一隅,一塊暗綠的銅質銘牌記錄了這座樓的簡歷:“大連市重點保護建筑,育才學校舊址,該建筑建于1920年,為日本春日國民學校,1949年在此建大連育才學校,被列為大連市第一批重點保護建筑名單。大連市人民政府, 2002年1月。”
在《凝固的記憶》一書中,關于春日國民學校舊址,有這樣的記載:“它坐落在勞動公園東側,建筑面積8900平方米……那時候,它的北側有一所教堂,對面馬路西側還有一座日本神社,它們遙相呼應,形成一組小建筑群。”
在接下來的探訪中,盡管筆者多方搜尋資料、尋訪知情人,仍然沒能發(fā)掘到關于這幢樓更多的記載。它的設計者是誰、有怎樣的規(guī)劃背景、有什么功能、特色等,組成了一連串的問號。
筆者憑借老建筑愛好者的視角上下左右打量它,育才樓呈“L”形,建筑主體為一排南北走向的二層磚木樓房,另一排東西走向的建筑從長度上似“L”的短橫。據(jù)說,因為東西走向建筑本身坐落地點地勢較低,因此多建了一層,但在外觀上這幢建筑兩大部分的屋頂高度不相上下。
中國人蓋房子講究坐北朝南,育才樓的設計者顯然沒有這個觀念。育才樓主體為南北走向,兩側的窗戶,或朝東,面向車流熙攘的解放路;或朝西,面向校園內部。該建筑第一層的北側,一扇簡歐樣式、飾有拱券造型和渦卷山花的高大門扉朝向解放路。
在人們印象中,這扇高大的銅門似乎從來沒有開啟過,它的象征意義幾乎取代了實用功能。因為面向大連最繁忙的交通干路之一,這扇銅門每天都會接受無數(shù)羨慕、向往的目光膜拜,它的耳邊一定飄過這樣的遺憾“當年我就想考進這里,可惜僅僅差了幾分,失之交臂”;它也肯定經(jīng)常聽過家長們教育孩子“爭口氣,將來到這兒上高中”——的確,從這幢建筑回到大連人的懷抱伊始,它就是一個承載了無數(shù)殷殷期望和青春夢想的地方。

樸素、低調的建筑風格

這里,承載了期望與夢想
資料記載,1949年,經(jīng)中共中央、東北局批準,大連育才學校正式開辦,有學生300余人。最初,育才學校的辦學目的是培養(yǎng)烈士子女和北上的勞模、干部后代,其前身為旅大婦聯(lián)辦的三八小學。育才學校第一任校長——毛達恂當時的另一個職務是大連市市長。毛澤東夫人楊開慧的堂妹楊開英曾任育才學校的教務主任。
從子弟學校變成保留小學部的九年一貫制中學,再到后來的高中,育才學校幾經(jīng)變遷。1958年,這所學校正式更名為大連市第二十四中學。
從春日國民學校到育才學校,老建筑化蛹為蝶
育才樓紅磚罩面,綠瓦房頂,窗戶細高,臨街墻面用線條簡潔的歐式護角石點綴,樸素內斂。如果說它在建筑外觀上有什么可圈可點之處,要算這幢建筑屋頂聳立的三個紅色攢尖、白色百葉窗的閣樓造型。想必設計者的用意是對排風換氣煙道加以裝飾,增加建筑的趣味。
不過,在筆者看來,論風格,無論是東方建筑還是西式建筑,類似的閣樓造型都不典型。論體量,閣樓與整體建筑相比較,大小又顯得不成比例。但是,審美觀念就如同人們的感情一樣,會隨時間推移而悄然變化——從殖民地時代的春日國民學校,到為新中國、新大連輸送無數(shù)青年才俊的名牌高中,這幢建筑化蛹為蝶,完成了角色轉換。建筑頂上的這三個閣樓在人們的眼里也從不甚協(xié)調漸漸變得親切俏皮。
和大連街現(xiàn)存的多處百年老建筑一樣,育才樓的建筑風格是近代折中主義,只是更樸素、更低調,且更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比方說,面向解放路的那一面墻最上方有一排凸起于墻面的“石疙瘩”,遠看像歐式建筑的托檐石,近觀其與房檐并無接觸,功能全非托檐,僅僅是裝飾。細打量,這排一組三個的“石疙瘩”,造型更像東方建筑凸出來的屋檁、椽木……

紅磚罩面的育才樓
這幢建筑的設計者何許人也,筆者一直未能獲知,只能憑借鉤沉大連地方史來猜測——20世紀初,日本通過血淋淋的日俄戰(zhàn)爭,重新?lián)屨剂说弥诩孜鐟?zhàn)爭、失之于“三國干涉還遼”的旅大地區(qū),在俄國人已經(jīng)興致勃勃經(jīng)營了十年八載的大連城市藍圖上接力涂抹。當時,日本明治維新后接受西方教育的年青一代成長起來,他們中就有許多滿腹想象力的西式建筑設計師。無奈狹小島國,不能給這批新派建筑師“施展抱負”的空間,這些“懷才不遇”的設計師就把旅大地區(qū)當成他們展示才藝的舞臺。大連街相當一部分建筑,就是出自他們之手。私忖,育才樓的設計者大概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吧。
折中主義建筑更注重簡潔、實用,美觀藝術倒是其次。育才樓使用之初即作為校舍,估計設計者更會在建筑的經(jīng)濟實惠方面下足功夫。
育才樓至今仍然被作為學校教室。曾經(jīng)在那幢樓里度過三年中學時光的68屆校友曹堯告訴記者,樓里每間教室并不算大,但是舉架高,冬暖夏涼。樓內一開始就有供暖系統(tǒng),教室里有大暖氣包,冬天非常給力。樓里全是地板,每當下課時分,走廊里、樓梯上被踩得“呼咚呼咚”“吱嘎吱嘎”地響。吱嘎作響的地板,是自習課上的“消息樹”——無論老師怎樣輕手輕腳,地板總是會暴露腳步聲,淘氣包們接到“信息”后趕緊跑回各自的座位……
曹堯記憶中,育才樓著過一次火,大概發(fā)生在“瘋狂年代”的“武斗”中。火勢不大,但也燒穿了一樓二樓之間的板材,學校組織學生們義務勞動修繕校舍。他記得,兩層樓之間的大木方子裸露出來,學生們在架于半空的大木方子上來回搬運走動,木方“巋然不動”。
當年,教室的地板寬大暄軟,以至于“武斗”中,擲到地板上的手榴彈碰了“軟釘子”,根本表現(xiàn)不出爆炸威力,只是在地板上炸出些坑坑洼洼……
在85屆校友滕曉東的記憶中,教室的地板曾是好動小男生的樂園——一位姓葛的同學就曾經(jīng)在課堂上突然間從老師眼皮底下消失了,引得班里同學哄堂大笑。原來,葛同學掀起腳下的地板鉆進地道了。地板下面“別有洞天”,有一米多高的寬敞空間,課后,其他男同學也鉆進地道“探險”。其實,那只是舊式日本樓的特點,為了保暖,地板與地面留有空間,除了蜘蛛網(wǎng)并無險可探。小男生們倒是造了一身土,個個成了泥猴兒……
白駒過隙,光陰似箭。今天的育才樓幾經(jīng)修葺,早已是設施完善、設備一流的現(xiàn)代化教學樓。那“吱嘎”的地板聲,如同老式留聲機里流淌的爵士樂,留在老校友記憶深處。
如果不仔細看,很多人會誤以為育才樓和旁邊的學校圖書館建筑是一體的。不過,曹堯卻認定,圖書館建筑最初不應該屬于校舍,而很可能是座日式神廟,是殖民時代供附近日本居民撫慰精神之需。他的理由是圖書館樓的外觀造型以及內部布局的特殊性。
曹堯的說法不無道理。首先館舍建筑體量不大,樓門入口上方卷棚造型的紅色雨搭和木雕裝飾,是典型的日式神廟建筑式樣。如果觀察者再仔細點兒,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在卷棚雨搭的正上方,有一個小小的木棺造型——這似乎暗合傳統(tǒng)神廟超然世事的功能。其實,這些年來,很多在這里讀書的校友都發(fā)現(xiàn)了這個神秘的造型,但是對于智慧練達的讀書人來說,猜測這些神秘紋飾和造型的來歷,只是讓學習生活更有趣味的佐料而已。
曹堯說,當年他讀書的時候,這里還是平層建筑,被作為學校的禮堂,但是,這個禮堂的空間實在太小了,每有開學典禮、全校大會等活動,禮堂里根本坐不下,總有一部分班級會被擠出禮堂甩到操場上旁聽會議。
現(xiàn)在,這處神廟造型的建筑是學校的圖書館閱覽室,從這里可以通往二樓的校史館——一個承載著歷屆二十四中人榮耀與輝煌的地方。那一排排金燦燦的獎杯和獎牌,無聲勝有聲。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大連市第二十四中學先后培養(yǎng)了30多位省、市高考狀元,有700余名學生考入清華、北大。特別是近幾年,清華、北大錄取人數(shù)約占考生人數(shù)的10%!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此傲人的成績,讓大連市第二十四中學在市民中享有很高的聲望,博得“東北小清華”的美譽。
翻看一本名為《舊事》的回憶文集,在眾多二十四中老校友的記憶里,紅墻碧瓦的育才樓和校園里的果蔬苗圃一道,構成了他們對青蔥歲月的記憶——古樸的石橋、清澈的水井、碩果累累的果園——寒窗苦讀的過往了無蹤影,留存的是一片詩情畫意。

昔日校舍
也許,在大連眾多的老建筑里,它的塵封往事不夠滄桑厚重,它的外觀造型不夠標新立異,它的命運遭逢不夠跌宕起伏,但是,它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它記錄了這座城市教育的變遷,目睹了大連市民對知識、對教育的態(tài)度從漠然到膜拜的轉化,是大連市民文化素養(yǎng)從粗糲到精致的見證。
其實,在這座城市里,還有好幾處類似育才樓這樣容納過瑯瑯書聲的歷史建筑。20世紀80年代末,筆者曾經(jīng)就讀位于中山區(qū)世紀街有軌電車道邊的那所頗有聲譽的名牌高中。能坐在那幢同樣從殖民時代走來的校舍里讀書,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曾是大連所有準高中生的夢想。說不清是哪一年,那所高中被一紙規(guī)劃從市中心黃金地段遷到了城邊兒上,從此斬斷前塵往事。老校舍被夷為平地了,曾經(jīng)在那里就讀的學子,從此失去了承載花季記憶的家園……
建筑是凝固的歷史,我們尋訪老建筑的蹤跡,記錄老建筑的故事,并非單單從建筑美學的角度賞析把玩老建筑,而是要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都市生活中,找回關于這座城市綿長溫暖的集體記憶,在對老建筑里那些活色生香的追溯中,找到你、我、我們一路走來的蹣跚與豪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