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所有其他熱戀的人一樣,我越來越多掩藏不住傻笑的幸福時刻,爺爺奶奶、老金魚館長還有敏姐,他們看著我傻笑,“樂兒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但他們還不知道是誰,所以得到我默認時都跟著開心地起哄“什么時候帶給我們看看啊?”
當然,我們談戀愛的方式無法像正常人那樣逛街、吃飯、看電影、散步公園、互訴愛意,歡伯成了我們“傳書”的“鴻雁”,他經常會送過來一本書,如果關于文學觀點的,我直接在書本上批注,但我更常將一張張寫滿二十五歲老姑娘炙熱的情話的書簽夾在書本里。我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談起戀愛我會如此火熱和激情,好像要將所有童年、少年、青春時壓抑的積攢的情感像水庫泄洪一樣熱情奔放、波瀾絢麗。
歡伯偷偷低告訴我,他經常會一張張,一頁頁反復地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睡得越來越安穩,只是他表現得含蓄。這我理解,一來年紀擺在那,奔四的男人不像20歲的小伙子;二來他所承受的創傷與痛苦,會讓他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再次投入戀愛。
由于我是周二——周日白天上班,而且白天他的醫生上門進行肌肉康復治療,他說不想我看到他治療時的樣子。所以,偶爾晚上跟爺爺奶奶“請假”后,就會下班過去他家,度過靜默的夜晚:靜靜地晚飯,靜靜地看書,經常以眼神交流,偶爾以文字交談,因為他并沒有學會手語,我嫌文字聊天太麻煩,所以經常教他一些手語。十點之前,歡伯會準時送我回家。
他的書房確實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小型圖書館,在六邊形的大房間里,除了一邊是落地窗,一邊是房門,其余四邊從天花板到地面全是書架,整齊地滿滿地排列著從古到今,文學、歷史、人物、商業等各種書籍,其中關于花卉種植、盆景制作、花卉經營等專業書籍占據最顯眼的兩行書架。大的方木書桌和閱讀椅置于落地窗前,很奇怪這不是一般家庭書房的書桌,而是有點像我們圖書館的閱讀方桌,左右擺放了四張閱讀椅,看來他們的父母從小非常注重家庭閱讀氛圍。不過,我猜,屬于唐志和的那張椅子肯定經常空著,因為他說過他從小不愛這種安靜的活動,而是比較散漫自由。
是的,唐志和好像好久沒有在周末出現在圖書館的我的黃金角落里了,他本來生活精彩豐富,也無暇顧及裝這一蒜。但是,也從來沒有出現過8號宅子,從來沒跟哥哥一起吃過飯,而唐志禮好像也從來沒提起過他,兄弟情分真的這么生疏了嗎?我可以做點什么嗎?
“想約你,和你哥一起吃飯,什么時候有空?”我通過手機微信他。
“這段時間恐怕都不行,我在昆明參加花卉博覽會,而且這里的花卉基地最近也遇到點麻煩。”
看來,確實較忙,我也沒再堅持。
嶺南的秋仍是炎熱,秋老虎燜燉著大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熱浪仍未消散。8號宅子的花園里,因為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隨風翻滾的熱浪在此鉆進花兒里,葉子里,草叢里,而顯得濕潤涼爽。
我提議:“去花園里散散步吧?”他甚少出門,但自從我發出這個提議之后,我們經常在晚間在花園散步。我記得海子有一首詩《夏天的太陽》,我背不出全部的詩句,但是我知道“你來人間一趟,要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我相信我們將來肯定可以走在街上,但是此刻,推著他的輪椅,在花園里逛逛,也非常愜意滿足的。
看到我觀賞盆景得如此有興致,他喚來歡伯解說。歡伯是他父親老唐先生幾十年來的學徒,如今說不上業界頂尖,但也是嶺南盆景設計、制作的老師傅了。歡伯快三十還是非常偏遠的鄉村窮巴巴的只知道種田的莊稼漢,有一天村里來了采集古樹樁的年輕人,就是老唐先生。老唐先生看中了歡伯不怕臟不怕累,還做得好一手莊稼活,就邀請他來自己的花卉種植基地工作,再后來還感受到了歡伯的憨厚、實誠,把他納入學徒行列,學習盆景工藝。對于老唐先生的知遇之恩,歡伯用他三十年的不離不棄回報,直到今天老唐先生不在了,他仍守候在大唐先生的身邊。
歡伯一一解說著:五針松、羅漢松、黑松、黃楊、福建茶、火棘、石榴等各種品種,他的粵語帶有濃重的家鄉音,不是特別容易聽,但基本能揣測明白,“柏類盆景是盆景之王,這株真柏非常名貴,柏樹在森林中如遭雷擊,樹干齊腰擊斷,只要有一寸左右的皮就不會死,即使斷枝殘干,所以我們喜歡用柏樹制作舍利干,以表現枯木逢春之意”。
嗯,只剩一截老樹皮也能古木逢春?我看著唐志禮,然后打開他的右手掌寫道:“一塊老樹皮!”他嘴角抿笑,完全會意。平時我主動發出一些親密動作時他都表現非常不自然地僵硬,反而類似這種時刻他能完全放松。
這天晚上,我執意待他臥床準備休息時再回去,他也沒有推辭,臨走之前我在他手掌寫道:“娶我吧!”他沒有抿嘴笑,而是凝固的表情,眼珠飄向他處,回避我的目光,意識到他冷卻的表情讓我的心生疑慮,他回過神來,暗示我應該回去了,爺爺奶奶會擔心的。
我想,他是不是患得患失,擔心我像之前的愛人一樣,離他而去?那我就不能只是讓他知道我愛他這個人,我還要讓他知道我也愛他的靈魂,與他相伴是我此生最堅定的事。也可能他是不是擔心自己成為負累,讓我受苦受累?那我就不能安慰說“讓我來照顧你”讓他更內疚,反而要讓他知道我感受到的他的力量。
再三思考后,我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在我心里,你是‘港灣’,護自己周全,也護他人安然,我希望能在港灣里筑個小窩,每晚聽港灣淺吟低唱。”
他沒有回信息,很安靜,安靜得我也有點害怕。接下來我當做從沒說過這樣的話,繼續之前的戀愛方式,他也從不再提起,讓我隱隱約約地愈感覺擔心:會不會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娶我,唐志和說過他對感情很固執,不輕易愛一個人,愛上就有著潔癖般地執著,那他是否還在執著他之前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