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北的嗚咽聲漸漸弱成斷斷續續的抽噎,直到精疲力竭昏睡過去,淚水還在臉頰上凝結成晶瑩的鹽霜。晨光漫過窗臺時,她枕邊的小米粥早已涼透,新一天的喧囂裹挾著不安,正悄無聲息地漫進這間暫時安靜的屋子。
原本下午要趕拍攝的陳子昂,指尖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摩挲。他望著懷中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妻子—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仍緊蹙著,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淚珠,偶爾溢出的嗚咽像受驚的幼獸。最終,他將拍攝行程托付給相熟的同行,掌心輕輕覆上她顫抖的脊背。
他心疼朱小北的成長環境。想來朱小北小時候過的也不會太好,哪怕物質條件還行,可是卻一直被忽略,一直邊緣化。從朱媽媽的態度就可以看的出來,她不會怎么關心孩子,在她的觀念,孩子只要不餓著,不凍到,那就可以了。
那些隱藏在她明媚笑容下的陰影,此刻正化作他胸腔里翻涌的疼惜。
記憶回溯到大學時,那會他們還沒在一起,陳子昂就感受到了朱小北沒有安全感,還不自信。她的張牙舞爪,她的活波開朗都是她的保護色。在沒見到朱媽媽之前,他一直想不通朱小北為什么那么沒有安全感。
直到親眼目睹朱媽媽醉醺醺地推門而入,指著女兒的鼻尖破口大罵,陳子昂才真正讀懂那些矛盾表象下的真相。朱小北的身后沒有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樹,她為了保護自己,在遇到危險時候,第一時間會將自己變成刺猬,那滿身的刺,都是她的自保。
她并不是無憂無慮,只是她更向往光明。
朱小北的夢里,她似乎回到了童年,在外公醉酒后掀翻的飯桌旁,酒瓶碎裂的脆響與外婆的哭喊交織,外婆凄厲的哭喊撞在墻壁上,又和拳頭砸墻的悶響一起,密密麻麻地鉆進她的耳朵,震得她渾身發抖。年幼的朱小北蜷縮在角落,驚恐地看著大人扭曲的面孔與紛飛的拳腳。場景突然扭曲變換,時光流轉,成年后的朱小北又被推入另一個漩渦—母親生意失敗后,十喝九醉,在替母親收拾嘔吐物的深夜里,刺鼻的酒氣與溫熱的穢物,讓她的手指止不住顫抖。卻換不來一句體諒,有時候,連遞上的醒酒牛奶都會被母親嫌惡地打翻在地。
她在夢里掙扎,渴望一瞬間長大,長大了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要長大……”她在夢里嗚咽,拼命向前奔跑,卻發現無論怎么跑,都逃不出這無盡的黑暗。破碎的飯桌、刺鼻的酒精、母親的謾罵,像無數根繩索,將她死死困住。
冷汗浸透了衣衫,朱小北在睡夢中劇烈顫抖。那些她以為已經塵封的記憶,原來從未遠去。每一個輾轉難眠的深夜,每一次下意識的閃躲,都是藏在心底的傷疤在無聲控訴。這哪里是夢,分明是她用盡全力想要忘卻,卻永遠刻在靈魂深處的現實。
陳子昂凝視著妻子熟睡時仍帶著淚痕的臉龐,喉間泛起酸澀。
她的善良與倔強,是在荒蕪的土壤里開出的花,即便生長環境惡劣,依然努力綻放,用僅有的光芒溫暖他人。那些被母親斥為“反骨”的堅持,不過是一個渴望被愛的靈魂,在黑暗中摸索光明的本能。她渴望被認可,渴望被呵護,所以才會一次次鼓起勇氣,在無人為她遮風擋雨的世界里,獨自尋找屬于自己的光。
陳子昂從沒像現在這么渴望成為朱小北的那束光。
嬰兒的哭聲打破了滿室的平靜,盡管陳子昂第一時間就將小家伙抱了起來,想讓朱小北多睡會。可是在孩子哭的第一聲,朱小北就聽到了。大概這是作為母親的本能,也或許是母子連心。朱小北連忙坐起來,就看到陳子昂抱著兒子在原地轉圈哄著,可是小家伙并不是很領情,哼哼唧唧的。
“把他給我吧!肯定餓的。”朱小北開口,發現嗓子疼的厲害,聲音也很沙啞。
陳子昂聽到沙啞的聲音,往床上看,見朱小北已經坐起來了,已經伸出雙手準備好了接過孩子。他就彎腰把兒子放到朱小北懷里。
朱小北十分熟練的把衣服掀開喂奶。
陳子昂就坐在床邊看著他們母子。朱小北的眼睛腫的像核桃,大眼變成了小眼,聲音也沙啞的厲害。一時也很心疼。
自從小子昂出生以來,朱小北就沒再睡過一個好覺。以前沒有孩子時候,朱小北可以一覺睡到中午,晚上下雨、打雷她都醒不過來。而且睡覺也不老實,不僅踢被子,還經常睡的滿床打轉。現在兒子的一點聲音她就醒了,睡覺也老老實實躺著不亂動了。
還記得剛出院回來那會,朱小北還害怕自己睡覺不老實,擔心會壓到或者踢到兒子。可這些都沒有,她仿佛在生下小子昂的那刻就不一樣了,天生就會當一個好媽媽似的。只有陳子昂知道,不是這樣,只是朱小北太愛自己的孩子,她的愛控制了自己的潛意識。
小子昂含上奶,就大口吸起來,兩只小胖手還搭在奶上放著,一幅害怕奶會跑掉的樣子。朱小北盯著兒子的傻樣,剛還寸草不生的內心,瞬間開滿鮮花。
陳子昂捕捉到了朱小北眼里的光,嘴角的笑。他忍不住張開手去抱住了母子二人,將頭靠在朱小北的左肩上,說:“小北,你放心,我會努力早點讓你在海市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朱小北微微側臉認真的看著陳子昂的眼睛道:“陳子昂,我很認真的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陳子昂心下一頓。
朱小北不敢再看陳子昂的眼睛,低頭看向懷里認真干奶的兒子,試圖緩解自己的緊張。可陳子昂注意到了朱小北一只手不停揉搓兒子的衣領,這是朱小北內心不安常會做的動作。朱小北又一直不說話,連帶他也有點不安起來。
“就是....”朱小北突然閉上眼道:“就是我媽這情況,你也看到了。你要是后悔和我結婚了,我也不會怪你,我們好聚好散就好。你如果要兒子,那就對兒子好點,簽個協議,你要是再婚了,就把兒子還給我。”
朱小北說完臥室再次陷入安靜,陳子昂的內心是生氣的,但他不想嚇到朱小北,一直在克制自己。
“那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朱小北冷冷開口,就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這句話在陳子昂聽來,無異于火上澆油,他都氣笑了。
“呵呵...小北,你就是這么看我的?我們的感情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我和兒子是你隨時可以丟棄的垃圾?”
“我沒說不要兒子,我是怕你不給我兒子,你要兒子的話,我現在沒有工作肯定搶不過你。”朱小北心虛的解釋。
這是這么一解釋,陳子昂更氣了,一把松開朱小北。
“敢情你只是不要我?”
“也不是,我這不是問你。”
“你確定你只是問我,不是替我做決定?”
“我知道你現在和我在一起挺累的,一個人賺錢養家,還有個難搞的丈母娘。而且我知道,你媽不喜歡我,被我媽這么一搞,她肯定更看不上我。”朱小北頭埋的更低了。
“所以呢?所以你就替我做決定了。要是我今天不在家,你是不是還要帶著兒子偷偷離家出走?”陳子昂站在床邊質問道。
朱小北聽著陳子昂的質問,一時更心虛,剛剛在搓兒子衣角的手,現在扯著陳子昂的衣角,一下一下又一下。陳子昂看著扯著自己衣角,倔強抬頭望著自己的姑娘,莫名心悸,好似這個畫面曾經出現過。
陳子昂嘆了口氣,蹲下來,雙手按著朱小北的肩膀,直到倆人平視:“小北,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坐月子,不要瞎想,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丈母娘是丈母娘,你是你。還有,你和我結婚,是和我過日子,而不是我媽。至于賺錢養家,我不管和誰在一起,我都需要賺錢養家。”
“可是,你要是和那個相親的姑娘結婚了,你就不用一個人養家,人家是老師,工資穩定,受人尊敬。”朱小北哽咽道。
陳子昂無奈的搖了搖頭,又站起來坐到床邊,把朱小北抱進懷里。正喝奶的小子昂不滿哼唧起來,原來是陳子昂把朱小北拉進懷里時候,小子昂找不到奶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朱小北紅著臉繼續給兒子喂奶。
陳子昂的聲音響起:“一個人掙錢都過不好,那兩個人掙錢就能過好了嗎?如果我一個人養不了家,那要反省的也是我,是我能力不行。我媽講的話,你要學會左耳進右耳出。”
“陳子昂,你怎么那么好?”朱小北哭著說。
陳子昂一邊抽紙巾給朱小北擦眼淚,一邊說:“你看你又哭。這月子里都哭多少次了?既然知道我這么好,以后就不要輕易說離婚,我也是會難過的。”
“可是我怕你會嫌棄我,以后和我相看兩生厭。”朱小北一抽一抽道。
陳子昂親吻著朱小北的額頭:“小北,我喜歡的是你,別人再好也不是你。娶了你,我就沒想過離婚。我每天想的是,怎么賺更多的錢,給你更好的生活。你要相信我,也要對自己有自信,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善良、堅強還好看,你值得擁有最好的。”
朱小北破涕為笑:“真的嗎?”
“嗯,我都怕你嫌我賺的少,和有錢人跑了。”陳子昂笑著揉揉朱小北的頭,他知道,她的女孩不是真的不要他,只是擔心自己連累他。這么一想,更是心酸,這么好的女孩,為什么沒有一個美好的童年?
同時在心里默默下定決心:“既然小北這么沒有安全感,那自己就把她好好的重養一次,讓她和兒子一起成長為自信,明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