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耳邊傳來撲通一聲,緊接著是墜入水中詭異的安靜,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她本能似的想要掙扎,寒雁卻抱緊了她,盡全力朝著一個方向游,黑暗里,他十分堅定一個方向。剛剛被廢去武功,經脈虛弱,水中,他的口中泛出鮮血,宛如紅色的煙,許久,他們上了岸,可兩個人都已經被冰涼的水浸到幾乎失去溫度了。
他們沒有相護噓寒問暖,而是十分默契的擁著彼此繼續前行,好似他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活著。
洞道又低又窄,寒雁不得不躬身前行,四海攙扶著他,看著他痛苦難熬的樣子,憂心道:“要不,師伯你歇歇吧。”
“我已經不是你師伯了......”
“那.....那我該叫你什么?”
“隨意。”
“雁......雁叔叔......”
寒雁轉頭驚異的看了她一眼,她低頭思索片刻,而后看向他:“不,不行嗎?”
寒雁淡淡一笑說:“可以。”
四海的緊張也慢慢緩和下來,這個時候,洞道前方出現一個微弱的光......應是出口了。就在四海以為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陰暗之地時,一道鐵索突然向兩人甩來,寒雁轉身護住四海,可那鐵索卻宛如靈蛇一般鎖住了他的雙腿,鐵索那頭是宛如機械般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把寒雁拖去洞口,地上凹凸不平的石道銼磨著他的后背,而他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急切追逐他的四海......
寒雁輸了,輸的一塌糊涂......像他這種沒有把心完全變冷的人站在至高至寒之處,就是一個血腥的錯誤。
四海在混沌不清的洞道里疾行,好幾次她都摔在地上,或者撞在石壁上,可是她眼里還有個人,心里還有牽掛,她不能停下來,也不能怕疼。她好害怕,她剛剛把寒雁放在心里,他就離他而去了。
突然混沌的眼前迸出猛烈的白光,她不知不覺的跟著跑出來了,從黑暗到光明,四海幾乎失明片刻,可她的腿好似還記得自己應該追尋的方向。
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原,寒非一身黑衣站在一個狼狽的一身是血的白衣人面前,白衣人躺在雪地里,渾身就像剔了骨頭般無力,四海跑到他面前,才發現他渾身都是被銳石刺傷的傷口,還有滲著血的淤青,頭下的血浸紅了一片白雪,白發也被染紅,四海捂著他腦后的傷口,轉頭對旁邊的寒非祈求似的說:“他傷的很重,救救他......救救他......”
可是寒非已經不似從前溫柔,他冰冷的眼眸好似一個與四海無關的陌生人。
寒雁的手艱難的抬起,他抓著四海的手臂,目光清澈如泉,他微笑著,似久別重逢之感。可是他的頭很疼,仿佛不安的靈魂穿梭在他的記憶里,他有點分不清記憶和現實。
“雪御宮是我的家,有什么密道是我不知道的......你這樣謹慎的人,也會犯這等錯誤。”寒非緩緩走近寒雁,手中拿著那一片布滿血字的白紗,還有那塊白玉片,他把這些東西舉在寒雁面前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寒雁的血從口鼻中緩緩流出來,他艱難的抬起手,手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著,他緊緊抓住那布滿血字的白紗,淡淡一笑:“你們最害怕的東西......”
寒雁的眼神已經變了,與孤傲偏執的他不同,變得十分陌生......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冷意,卻總讓人覺得這漫天風雪都來自于這一個人的眼里......
寒非將那東西用力從他手中拽出來,而那白紗上的字跡已經被他掌中血污的模糊不清了。
“寒非,你確定現在不殺我嗎?”寒雁無力的問。
四海則趕緊捂住了寒雁的嘴,她湊近他的臉,小聲說道:“別亂說,哪有自己找死的。”
寒雁目光溫和的看著她,四海的腦海卻又出現了那個在夢里鮮血淋漓的手......她忙晃晃腦袋,把自己從可怕的夢境里拉回來,可是寒雁好似看穿她似的,他輕輕的對她說:“別怕......已經過去了......”
寒非蹙緊眉頭看著寒雁,而后吩咐雪衣親衛道:“把人綁了,送去龍盤山!”
雪衣親衛看著死死賴在寒雁身上的四海面露為難之色,寒非冷冷說道:“他們喜歡在一起,就一起綁了......”
四海回頭看了看寒非,他的臉被藏在黑色斗篷下若隱若現,她怎么有點不認識他了......
寒非親眼看著他們被鐵索綁在一起,被像畜生一樣丟盡了囚車,被雪衣親軍羈押去龍盤山方向。
神刀堂的老者緩緩走近寒非:“國主.....這個寒雁一定會死的吧?”
寒非轉頭看著他,奇怪的問:“怎么了?”
“老國主曾經交代過,若這個人沒用了,一定要殺了。”
“江湖眾派會趕去龍盤山見證他的死亡......”
“父親有交代過關于更多事情嗎?”
“屬下常年守在蕩雪原,關于他的事,所知甚少。”
寒非疑惑著回到了雪御宮,對寒雁身份的好奇催著他來到了父親塵封多年的書房,書房的鎖輕輕一觸就開了,他踏入那個房間,感覺父親還在書案前寫寫畫畫,因為這里一粒灰塵都沒有,就好似有人每天都細心打掃一樣......
書案上,有新放的紙,新研的墨......他突然感覺到書房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出來!”寒非喝道。
只見一個老婦顫顫巍巍的從書架后走了出來......
老婦恐懼的不敢抬頭,手微微顫抖著。
寒非見她的服飾,好似是父親在時,煉藥房的侍女。
“你.....一直守在這里?”
老婦緩緩抬頭看見寒非,頓時激動起來,她淚盈于睫,抓著寒非的胳膊說道:“你......回來了......”
這個老婦寒非倒有幾分熟悉感,記憶重啟,他循著她的眼神,猛然想起,從前他給哥哥的補藥都是從她這拿走的,還悄悄囑咐她,不要告訴父親。
“是你......你怎這樣老了......”
“寒清......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哪有不老的?”
寒清......那是父親的名字,這老婦神志錯亂錯把寒非當成了寒清。
她抓著他的手,眼神突然又自卑起來:“我配不上你,甘愿守在苦寒的雪御宮,只要每日看著你就好......我照你的吩咐,把補藥給了寒非,寒雁已經想不起自己是誰了......他只是你寒氏的工具,任你差遣......”
寒非質疑的問老婦:“什么補藥?”
“絕佳根骨只能被寒氏利用......自然是神志錯亂,消除記憶的亂魂湯......”
寒非猛然想起,寒雁從萬毒谷被接回,他因要了他的內力心中愧疚,一碗一碗為他送去的補藥......不是補藥,而是毒藥......
“寒雁究竟是什么身份!”寒非抓住老婦的手,緊張的問道。
老婦渾濁的眼睛轉了轉:“你說過的.....我想想......天瑄王室生出一個九陰羅煞子的重生之體......他不能活下來,也不能被任何人殺,因為殺他的人會被詛咒,會孤苦一生......”
“九陰羅煞子......”寒非放開了老婦的手,他瘋了似的在父親的書架上找尋關于九陰羅煞子的只字片語,老婦卻顫顫巍巍的從書架的最低端拿出了一封信,而后走近他:“你是在找給寒非的信嗎?”
寒非站在滿地書卷中,接過了那封信,迫不及待的打開,而老婦只是默默的收拾著那些書,無比珍愛的將它們擺回原處。
信中言:沙上海,云上鯨,天上人,世上仇。九陰羅煞子不死,殺無用,便將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吾兒謹記,不要對他有任何的憐憫,更不要將他當作人。
這一封信蒼白無比,寒非根本沒有讀出什么!
寒雁的身軀是九陰羅煞子的重生之體,可九陰羅煞子又來歸何處呢!
“你當年與幽海天瑄一同征戰沙上海之地,滿地白沙,化作血紅,那血紅不是沙上海之人的血,而是進攻的將士的血,因為那里只有兩個人,兩個人,就驚動了三國精銳兵力前去討伐,尸山血海.....總算沒有白白犧牲,你們把該搶的東西都搶回來了......”老婦自言自語,好像寒清就站在她面前,她如尋常老人一般與他嘮嘮家常。
“沙上海.....他們搶回來了什么東西?”寒非緊張的問。
老婦回頭笑著說:“好像是什么,巫圖九章......對,巫圖九章......萬象歸于一圖,萬心歸于一掌,活的,死的,都會變得很聽話.....很聽話......”
“那這個東西,你知道在哪嗎?”
老婦微微皺著眉頭,搖搖頭無奈道:“被搶走了.....被搶走了......”老婦無奈的嘆了嘆又去整理書籍了。
寒非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深淵之中,看不見光。
囚車在雪地中艱難前行,前后更有兩千雪衣親衛看護,任憑寒雁插翅也難逃。四海守在他身邊,她身子小,被鐵索綁住時故意撐了撐胳膊,現在她趁這守衛囚車的士兵不注意,悄悄把胳膊一緊,鐵索稍稍松了,她蠕動著胳膊稍稍的掙脫了鐵索,而后又悄悄的幫寒雁松綁,可是,綁住寒雁的鐵索都被鎖子鎖住了……
“傻丫頭,真當我們是傻子呢?你與寒雁不同,瀚光君親自交代,不必對你施以重鎖,你能松綁,是因為我們對你手軟。”站在囚車前面的士兵諷刺著。
“他的武功已經被廢了,你們綁著他也沒用!好歹他也曾是你們的主子!”
“他能是主子,是因為瀚光君讓他當主子,他連玉璽碰都沒碰過,算哪門子子主子!”
四海氣憤的幾乎說不出話:“你們……你們怎么能這樣!”
“傻丫頭,我們只是奴才,追隨的只能有一個正主,寒雁現在是階下囚,如野狗無異,你叫我們這些人還尊他為主子嗎?”士兵冷血的說。
四海氣憤不再與他們爭執,她轉身撐在寒雁背后,讓他倚靠著自己,好比倚靠這鐵籠子來的舒服些。
“雁叔叔……你陪我說說話吧。路好長啊,眼前都是白雪。”
寒雁聲音略微無力沙啞:“你……你是在叫我嗎?”
四海湊去他耳邊,驚異擔憂著:“莫非你是傷的太重了?還是磕到腦袋了?”
寒雁緩緩看了看周圍,繼續無力回應四海:“你,是誰?”
四海忙繞去他面前,她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我是,四海。雁叔叔,你怎么能不認識我呢?”
寒雁只是迷茫的看著她,許久,他說:“我有點冷……”
四海忙搓了搓手緊緊攥著他被冰涼鐵索困于身前的雙手。
“流了這么血當然會冷,師父當真不管你了……”四海憂心著。
“我……我渾身像針扎一樣難受,你能幫幫我嗎?”
“我怎么幫你?”
“封住我的經脈,阻滯氣血,給我留口氣就行。”寒雁看著她的樣子一點不似往日般孤傲,難道他真的失去記憶了?
“我不會……”
“你不是醫者嗎?寒非,你救救我,或者殺了我……我不能再呆在萬毒谷了……”
四海聽著他的話好似是精神有些錯亂,都錯把四海當然寒非了。
“雁叔叔,我是四海,我不是師父。”
“不,你不能救我,因為你同寒清一樣,也要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東西……我不能死,不能死,你們搶了我的東西,我還沒有要回來,我為什么要順著你們的心意去死!現在我沒用了,你就給我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死嗎!我不!不!”他瘋狂的抓著鐵索,恨不得將鐵索捏碎,雪白衣裳斑駁著血跡,雪花積在他衣上褶皺,沒有融化。
士兵們譏笑寒雁一眼,他們只當是曾經手握天下囂張跋扈之人終于得到報應。
只有四海緊緊抱著他,她的臉貼在他胸口,聽見了他搏動極怒的心跳,那個平時不茍言笑的寒雁,仿佛此刻才更加真實。
四海抬頭看著他,兩只小手輕輕貼在他臉頰,應是感受到兩抹柔柔的溫存,他的心緒緩緩平靜下來……
他墨色的瞳悲慟的看著四海:“我……我的記憶好似殘缺不全,它們時常會被一團云霧罩住,你別離開我!記住我!”
四海堅定的點點頭。
馬車崎嶇前行,路上的車轍印被馬蹄亂踏而消,風雪大起,地上很快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