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勝仗的思想
- (加)馬丁·登普西 奧里·布拉夫曼
- 3864字
- 2020-12-04 15:33:36
“戰爭的迷霧”籠罩伯克利
校警薩布麗娜·賴克(Sabrina Reich)警官與我們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內的斯普勞爾大廳的地下室交談時,她的表情平靜而專注。但當她說到“在整個校園的歷史上,那天發生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從未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時,她的聲音還是明顯改變了。
她說的“前所未有”是指那些戴著面具、自制燃燒彈、損毀財物的抗議者,他們眨眼之間將伯克利校園變成了“戰區”,幾十個普通市民走上街頭參與到全副武裝的沖突中。
最令人擔憂的是,這場失控的抗議活動看起來像是突然發生的。校警們完全震驚了,甚至他們只是呆立在那里看著。這一事件的沖擊波一路傳到了白宮,加劇了聯邦政府與加州之間的緊張氣氛。
沒人知道這是怎么發生的。那一天是2017年2月1日,周三,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被嚴重的干旱困擾了數年之后,加州迎來了渴望已久的充沛雨水。這一周,雨水稍停了。一天下午,氣溫開始升高,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學生們在斯普勞爾大廳的臺階上閑坐著曬太陽。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南面一小時車程外就是斯坦福大學校園,那里有精心打理的棕櫚樹林立的主干道,而相比之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有種明顯的粗獷感。這是個位于城區的校園,在這里,你偶遇一個鼓樂隊和卷入一場政治辯論的概率是一樣的。排在你前面買咖啡的那個人可能是一個嬉皮士,也可能是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加州大學還為諾貝爾獎得主設有專屬停車位,他甚至可能是個榮獲過諾貝爾獎的嬉皮士。
在硅谷,科技初創公司和風險投資家越來越受到關注,但是如果你不了解伯克利分校正在發生什么的話,同樣是不可能了解硅谷的。我們常常以為顛覆性的創新來自那些大型科技公司總部所在地,比如圣何塞(San Jose)、丘珀蒂諾(Cupertino)和芒廷維尤(Mountain View),同樣地,門洛帕克(Menlo Park)、帕洛阿爾托(Palo Alto)的那些風投基金也調度著數十億美元。但是,伯克利分校才是社會想象力的中心,這里是硅谷意識的發端。
正是站在斯普勞爾大廳的臺階上,馬里奧·薩維奧(Mario Savio)(7)發起了自由演說運動。1964年,他穿過行政大樓的大門,開始了最早的靜坐示威。從民權到動物權利保護的各種抗議運動也正是從這里發起的。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對于校園中的多元言論習以為常,對有爭議性的發言也并不陌生。舉個例子,在艾滋病流行高峰期,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分子細胞生物學教授彼得·迪斯貝格(Peter Duesberg)發表了一次講話,他說艾滋病并不是由病毒引起的,而是毒品和派對的產物。抗議者們反對這個演說,預言它將對艾滋病相關政策產生影響。事實上,南非政府的艾滋病相關政策正是基于迪斯貝格的理論而制定的。
幾十年來,伯克利分校一直以自己對抱有各種思想言論的成員的兼容并包而自豪,這些成員從宗教抗議者、反核運動者到特立獨行的裸體主義者不一而足。學校和社區對于各種言論是如此寬容,甚至本地商家有時還會贊助抗議者,付錢給他們,讓他們在抗議標牌的背面印上廣告。當一位激進的保守主義者宣布將伯克利分校作為其“對社會公平制度全面開戰”巡回演講的最后一站時,你肯定不會料想到這將引起一場實打實的“戰爭”。
在之前發表演講的一所大學,這位保守主義者的出現導致了校長辭職;而在他發表演講的另外一個場合,由于抗議者越聚越多,騷亂中一個圍觀者受重傷。其他大學害怕發生類似的結果,趕緊取消了他的活動。
在他出現在伯克利分校的那天,緊張氣氛高漲。學生們的焦慮情緒很大程度上是由這位激進人士可能要表達的觀點引起的。各個校園團體擔心的是,這位激進人士可能會做出像揭發無合法許可的學生群體這樣的事情來。諸如此類的謠言已經在社交網絡上漫天飛。而學校的學生事務辦公室2月1日發給全體伯克利學生的一封公開信,又使這些擔心顯得不是空穴來風。
學校管理者害怕在抗議者中發生暴力沖突。于是加州大學校警介入了,要求伯克利分校籌款1萬美元來支付安保費用。這筆錢起初看起來并沒有白花,因為當晚是從一場平靜的抗議活動和舞會開始的,舞會的背景是霓虹燈閃爍的行政大樓。
這時,事情發生了轉折。
根據一家全國性媒體所報道的一個版本,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下午5點39分,學生抗議者開始封鎖場地的入口,21分鐘以后這位激進人士撤離了;6點03分,情況急轉直下,當抗議者打破學生大樓的窗戶并扔擲燃燒彈時,事態被激化了,燃燒彈引起了火焰,在斯普勞爾廣場引發了火災。
第二天,白宮方面一則幾乎不加掩飾的威脅性聲明加劇了局勢的惡化。白宮表示:如果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不能確保言論自由不會被學生暴力所打斷,也許作為大學它也不配得到聯邦撥款。
撇開政治因素,你可以看到這一擔憂的來源:一所以包容為榮的大學怎么能容忍學生為不滿他人言論而破壞公物的暴力行為?其實,當個“事后諸葛亮”并不難,人們可能會認為學校應該施加更多管控,雇用更多的警員,審查學生社團以防止可能隨之而來的騷亂。但是,事情好像并沒有這么簡單。當我們再往深處多挖掘一點時,就發現行政當局、媒體,以及幾乎每一個追蹤這件事情發展動態的人,全都徹徹底底弄錯了。
這個“學生們是罪魁禍首”的事件版本的漏洞在于,抗議行動的學生組織者其實是一個主張非暴力意識形態的社團成員。試想一下,這些學習發展學和環境科學專業的學生,成天沉浸在“社區精神”“全球意識”這些名詞里,他們可能會因為違紀行為而受到處罰,但是他們并不是會采取暴力行為的人。
事實上,正因為清楚抗議人群一旦情緒失控可能致使事態緊張,組織者們花了很大力氣強調他們的非暴力意圖。“我們來這里絕不是為了搞什么肢體沖突的,”他們在發放給群眾的傳單上寫道,“我們會相互保護來確保彼此的民主權利和人身安全。”集會的邀請函上甚至包含了給參加者的安全提示,包括出現醫療緊急情況時撥打的電話號碼,以及如何找到經過培訓的法律觀察員,這些法律觀察員會在現場記錄潛在的挑事者和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故。
可見,學生團體是有組織、有準備地想要舉行一個和平抗議活動的,就像過去幾十年在斯普勞爾大廳外面舉行過的那些活動一樣。但是忽然間每件事情都走偏了。抗議活動失控得如此迅速,暴力沖突突如其來。而且沒有人確切知道這后面是誰或者是什么力量在搞鬼,甚至連賴克警官都無法解釋。
打過仗的人都知道,最危險的攻擊是那些悄無聲息的攻擊,最致命的打擊常常是讓人措手不及的。軍人們將這種即將大難臨頭,人們卻視而不見的情形形容為“戰爭的迷霧”。對于敵方,你可能一無所知——你不知道他們的位置、數量、能力和目的。
但是請想想看,如果這個迷霧不僅僅阻止你接近真相,事實上還說服了你相信錯誤信息是正確的,那會發生什么?從商業的角度來看,假設你不僅搞不清客戶的數量,而且還對錯誤的客戶數量確信不疑,會怎么樣?只有在我們對錯誤信息深信不疑的情形下,困境才會突如其來,并讓我們在遭受打擊時呆若木雞。
組織總是會面對一定程度的迷霧,它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驅散迷霧。軍隊運用地面偵察、截獲通信信息、高分辨率衛星、夜視追蹤技術等手段來分析敵人。商業組織分析市場趨勢,以找出并超越競爭對手。但是,如果你獲得的信息不是事實而恰恰蒙騙了你,會發生什么?在戰場上和“商戰”中真正危險的是,你自以為已經胸有丘壑,而實際上你連自己看見的是什么都沒有理解。
這和發生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情形一模一樣。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戰爭的迷霧”彌漫了校園。攻擊根本不是它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這就回到了我們和賴克警官的對話。
賴克警官以及她的校警同僚們,都全力以赴保護著學校和社區。但是要針對一場攻擊實施保護,她需要了解是誰發起了攻擊。
誰煽動了伯克利騷動?這個根本性問題所帶來的復雜后果,遠遠超出了伯克利校警乃至整個城市所能承受的。當賴克和她的同事們還在試圖找出那場抗議活動中究竟發生了什么時,美國國家層面的兩派政黨就已經在編撰事情的不同版本了。
當一場抗議活動中爆發了暴力事件時,人們的矛頭很自然會指向組織者。但是正如我們已經提到的,這些組織者是不崇尚暴力的。如何組織一場和平的抗議活動,就連圣雄甘地都可以從他們那里學到一二。就算我們相信煽動者是這些學生組織者,相信他們不顧自己成員的安全而轉向了使用暴力,那么為什么他們會在校園所有建筑物中選擇學生大樓作為目標呢?要知道這個大樓可是所有學生社團的所在地。這么做不符合常理,他們并沒有對校園的這個部分下手的動機,而且他們過去也沒有類似行為。要么就是發生了一些完全沒預料到的事情,使這些熱愛和平的自由派突然轉變成狂熱的好戰分子,要么就是還有什么別的故事被大家忽視了。
這正是賴克警官回顧整個事件時心里所想的。有些事情實在不合道理。但是如果不是學生組織者造成的騷亂,那是誰干的?
“我們相信,”賴克警官告訴我們,“這里面有被收買的校外人士。”
這聽起來像瘋狂的陰謀論。沒有關于有人被收買的任何證據,也沒有人知道這些抗議活動的發起者究竟是誰。但是,有一位伯克利校警承認這是她的首要推論。目前為止,我們唯一能確信的是“戰爭的迷霧”在伯克利上空變得更厚重了,而且這團迷霧還飄散到了全國各地,困惑著每一個想弄懂這件事的人。
最后,這次事件的來由有了三個完全不同的版本,每一個都很難自圓其說。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學生失控了?是校外人士被收買來打砸校園?還是政客和媒體策劃了一出與競選掛鉤的鬧劇?
你可能會想,至少有兩種說法是錯的,另外一種是對的,是這樣嗎?并不一定。也許警察、大學教授、政府,還有報道這次事件的媒體都是按照自己親眼所見來進行描述的,他們都錯了嗎?
在試圖找出那天晚上誰是使抗議活動失控的煽動者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種全球趨勢和一場正在我們鼻子底下發生的“戰役”,可是就連最仔細的觀察者都沒有覺察到這場“戰役”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