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講究的薛老師
- 那時明月映清輝
- 一路西風
- 2641字
- 2020-12-08 08:30:09
奶奶說:人情就是一把鋸,你來我去。說的是理啊,人不都是在這來來往往之間有了交情的嘛。
在大姑家里,后面兩天我都變得很乖巧的。
當時看到大水牛把別人家的水田沖得稀亂一團糟。然后大表哥在田里,又去把一兜兜倒了的秧苗扶起,大姑和姑爹也下了田,還一連著向人道歉。我看了心里很愧疚。
姑爹是個老知識分子,骨子里有一種文人的清高。讓他開口對人道歉。實在是讓他難堪。可是自家的牛把人家田里的苗禾糟蹋了。怎么也是虧理。
晚上吃飯前,我很誠心地向他們鞠躬道歉:“大姑,大姑爹,大哥,我錯了,給你們惹那么大的麻煩。”
大姑和姑爹很意外地對望一眼。很明顯他們都沒想到我會這么認真地和他們道歉。姑爹很慈祥地笑著:“沒事的呢,這么大的孩子還能沒有好奇心嘛。只是太危險了,幸好沒事。萬一被水牛踩一腳,你想想你要受多大的罪。現在沒事啊。”
大姑只是笑著拉我上桌吃飯。順手拍了我一下:“你就不能省心點哦,那么大的水牛,你也爬上去騎,也不知道怕啊。好了,吃飯。”
但后來,姑爹只要去放牛就把我叫上,一路上很少說話,頭天問了問我家里情況,隨后就再沒話說了。這得多無聊啊。
第二天,我就不想去了。可姑爹很威嚴地等著我。大姑也不敢多說。
我只好無精打采地跟著。在路上,我看著四面紅色的石頭山,有些無聊也有些好奇地問:“大姑爹,這是什么山啊?有名字嗎?這里叫什么啊”
大姑爹也不回頭:“地質上這是丹霞山地貌。這里叫羅漢山。每一個單獨的山峰都有名字對應一個羅漢。合一起就是十八羅漢山了。”然后再不說話了。
我實在無聊,也學著大姑爹撿了一根樹枝在手上。大姑爹的樹枝是時不時給大牛趕去身上的牛虻,我手上的樹枝是在努力練習七劍下天山。大姑爹回頭望我一眼,搖搖頭,也不管我。
姑爹是個傳奇人物。認識我大姑時,是個正式的地質隊員。估計對我大姑是一見傾心。那時我大姑還在省城讀大學。大姑爹的工作性質是四海為家,地方總是不定。相思之苦讓他無法承受,沒多久就工作死活不要,要我大姑也不要讀書。帶著我大姑就一起回到家鄉。可是大姑爹的家庭成分不好,是個小地主。這到了農村是屬于要改造的對象。連帶我那根正苗紅的大姑也受盡欺凌。
大姑有三個兒女,在那時候的農村環境里,把三個兒女撫養大,付出的艱辛苦楚是難以想象的。
真正舍棄城市穩定的生活到艱苦的農村,而且是那么的義無反顧,這是我見過唯一的。
后來聽多了其他姑姑和叔叔們的議論。其實娘家人對大姑爹的做法是一直很不滿的。畢竟大姑的一生本來是可以過得很好,很優越。都是大姑爹的蠻橫無理,才使得大姑要這么辛苦。現在的大姑總是讓我們想念著同情。
離開大姑家的時候,大姑爹很意外地送我到漢城橋。據大哥跟我說,除開長輩外姑爹從不送客。估計在大姑爹眼里我還真是個另類。還特別對我說了幾句話。
我這才知道他為什么放牛時要帶上我。按他說,那是要磨磨我的性子,就是要我能耐得住安靜,守得住寂寞。他可能是突然感慨很多:人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孤獨寂寞的。學會相處也是本事。哎!跟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說寂寞,我看大姑爹是真的寂寞啊。
說實話,他當時和我說這些,我真心是沒聽懂啊。但規矩還是要的。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應是。
后來我有時間還常去大姑家,就坐她家后山上的草坡里,看風景,也學著享受一種寧靜帶來的感受。然而,寂寞仿佛離我還遠。
鹽鄉中學離大叔所在的醫院不遠,他把我安排在醫院里住宿。這里的條件要好得多。
醫院建在一個山丘上,和對面的學校相距不到兩百米。一條大馬路從邊上穿過。這條路一邊去鎮上,一邊去市里。醫院前后兩排,都是二層小樓。前排是急診,藥房,樓上辦公室。后排樓上是宿舍,一樓是各個科室。比如:婦產科。
我房間在二樓,大叔給我安排一個單間,房間的角落上圍著個小間,里面可以沖涼,廁所就在二樓后面,公共的。但有人打掃。還算能接受,比起學校的廁所上了一個檔次。
我坐在書桌前,書桌上有前面主人留下的一面鏡子。我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嘆了口氣:“林一凡啊,你怎么可以這么帥?你這樣讓我會很為難啊。”我梳梳頭發,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很是滿意。
有點尷尬的是每天我上樓都要經過婦產科。
出了醫院大門走過那條“水泥”路,這條路天晴的時候,有汽車經過那就是塵土飛揚,下雨天就都是水泥湯,幾百米的路常常弄得我灰頭垢面,要不就是一身泥漿。
學校很破舊啊,那個門頭看著就像是古代一戶大戶人家。進得里面,豁然開朗,這是個小操場,種著幾排柏樹,中間樹著旗桿,上面懸著國旗。后面就是一排排的教室,全都是大土墻,大瓦房。
這和子弟學校比起,落差不是一點點。子弟學校學生不多,學校也不大,但五臟俱全啊。幾十個學生都有室內體育館,教學樓前也是有田徑操場的,籃球,足球一應俱全。
我看著眼前的學校,有些恍惚,再想到從此要被困在這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叔把我送到學校交給一個胖墩墩的老師,介紹了一下,說這是你的班主任張老師,又對張老師拜托了一下,和張老師寒暄幾句,交代我中午可以在學校吃飯,也可以去醫院吃,隨便我,他就走了。
跟著張老師進了教室,坐到他指給我的座位上。這桌子也是夠破的,我放書包先搖了搖,心里合計,這桌子估計是活不過有我的這個學期。說實話,我當時關心的真的是那張桌子,對周圍同學那些好奇的眼神,我視若無睹了。
張老師簡單介紹了一下我,就要我上去做個自我介紹。站講臺上,我很平靜地:“我叫林一凡,打架被學校開除了,現在來這里和你們一起學習。我成績還行。以后你們有什么問題,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們。”
這個自我介紹很牛叉,不但是同學被嚇倒了,連我們張老師也一臉懵比。他教過的學生沒一千也有八百,但像這么大言不慚且不要臉的,還真的沒有。
張老師估計本來還要交待幾句的,皺著眉頭,看了我一會。什么也不說了。轉身就走。
接下來的課是英語課。因為有新同學。老師先做了個自我介紹,薛老師。看上去很有品位的一個老師,西裝筆挺的,身上一塵不染,頭發收拾得紋絲不亂。師表的典范啊。最有煙火氣的是手指上夾著支香煙。很優雅,很有風度。我心里暗暗喝彩:“薛老師,看來我們都是講究的人啊。”
薛老師然后叫我起來,要我用英語做個自我介紹。這是小意思。我用英語把我才說了沒幾分鐘的話又說一遍。
這下我的同學們已經是目瞪口呆了。他們的心里已經是萬馬奔騰了:難道這貨說成績好是真的,不是在吹牛,不是說這貨天天打架,是把人眼睛打瞎了才轉學來農村的嘛?!怎么英語這么牛。
薛老師的表情很古怪,本來一直低著看教案的眼睛抬起來,往我這邊掃射:“林一凡同學,你把今天要上的課文背一遍吧。”
我沒停頓很流利地背完。薛老師看著我有些發呆。我歪著頭捋捋頭發,擔心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