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姑家回來,我腰酸背痛的厲害。追著要大叔給我拿點藥水涂一下。大叔是個狠人,很是不屑:“小屁孩,要什么涂什么藥嘛?!這算什么,晚上睡一晚就好了。”轉身走了,再不理我。看他那沒點人情的樣子,再想起白天里受的委屈,我差點就崩潰啦。
自習課上,我百無聊賴地轉身看著肖老大,很是憂傷:“老大,我已經收到信。我老爸跟老鄭又要把我轉回去啦。咱們兄弟緣分啊。”
“真的要走啦?什么時候走?”肖老大臉上看不出星點憂傷。平淡得讓我感覺這家伙跟我的兄弟感情估計都是裝。
我頓時感覺更加乏味:“這個學期完。我就要滾了。”說完我就不理他啦。
“兄弟,那走之前,我請你吃辣椒炒肉啊。”語氣一如先前的平淡,但總是能感覺得到一絲不舍。
“早著呢。到時候說吧”。這份菜,我始終沒去吃到。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知道自己很快就離開以后,就會發現自己對學校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似乎在這里我已經住了很久很久,不是很熟悉的這一切,卻也產生了親切。
南方的春天很快,炎熱的夏季已經來了。
稻谷快熟的時候。我們這個學期也就要結束。
從姑爺爺那里拿到我的轉學手續,他只是笑著拍拍我肩膀。什么都沒有說。
張胖子,我的班主任。倒是跟我說了好多。我唯一一次沒有覺得不耐煩地聽完。對他們我都真心誠懇地鞠躬道謝。
奶奶一定要我過了中元再走。中元家祭。在這里是個很大的節日,這里也叫“接祖”,意思是把祖先接到家里祭祀一天或幾天。一家人都要來,拼人數來看,和過年也差不多。
老人家覺得我能在這個時候趕上,很不容易。心里希望也讓孫子沾點福氣,參加祭祀,也能得到祖先的護佑。
學校放假沒多久,就是農村的雙搶。我心甘情愿地被老叔“騙”著到田里干活。
因為什么都不會,反而我什么都地試著做了。那真的是趕時間,拼體力。
早上天沒亮,我們就要起來,到田里割禾,就是把稻谷割倒,近十點左右,就去吃早飯。
這次出來就要把打谷機也抬出來。我試了試,抬不動。那個真的很沉。
打稻谷那時還是用腳踩的機械,高速轉動的滾筒,因為上面那些鐵絲彎成的齒,其實還是有些危險。我第一把稻谷還是我松手及時,不然連人都能帶進打谷桶里。
看我怔怔地站那里,老叔在邊上笑得很開心:“怎么樣?沒你想的那么好玩吧?”
我朝他訕訕地笑,是嚇了我一跳啊。說不怕,騙誰呢。
中午時候,奶奶在家里已經做好了飯菜,那豐盛比起一般的酒席都過之無不及。體力消耗大,飯量也就大。我活干的不多。但是我實在也盡力啦。體力消耗一點不輸老叔他們啊。
下午,挑稻谷回家去是最重點,老叔有意問我:“林一凡,你不來挑一擔回去嗎?你不是說都能干嘛。”
我明知這是老叔的激將,但是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啊。我一直信奉:輸人不輸陣的說法。
我二話不說就過去。接過他手上的扁擔。往自己肩膀上一放。起身,等等,這么沉么?!我第一次沒能起來。我紅了臉。轉頭看老叔已經壓抑不住在笑。我咬咬牙。強憋一口氣。還用勁“嘿”的一聲來助力。站是站起來了。可那兩籮稻谷似乎風吹一下,都能搖擺到我。我站在那里,搖搖晃晃。就是抬不起腳。也是不敢抬腳。知道自己單只腳站不住。這還怎么走路。
稻谷擔在我肩膀上,我放下來會覺得自己丟臉。不放吧,這肩膀眼看著跟架著一把刀似的。越來越覺得疼痛。身體已經僵直。
老叔走過來。扶著扁擔幫我放下擔子。笑道:“林一凡,不錯,還以為你站都站不起來呢?!”
“你逗我啊!?”我一肚子氣正好找了個出氣筒;“你是不是太閑啦?!”我氣得眼淚都要落下來。
“好了,好了啊,男子漢別還流貓尿啊?!會笑死人!”老叔也不在意,但還是繼續打擊著我。
我氣得轉身就回去,到了曬谷場。小姑正在那里翻稻谷。我坐在樹蔭里。喝了水。往地上一躺。我不干了,累死我了。還老嘲笑我。我得睡覺。
盛夏季節的正午時候,樹蔭下面實在是最好的休息地方。小姑看我躺在那里。也只是笑笑。沒有打擾我。很快我就進入夢鄉。一覺醒來,居然是奶奶在邊上喊我回家吃晚飯。我吶吶地很有些無地自容啊。
等到稻谷進倉,二季的水稻也都栽好。雙搶就算告一段落。
接下來就要準備家里接祖啦。
老叔很仔細地把屋前屋后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凈。家里的鍋碗瓢盆也都全部清洗一次。
奶奶和大叔開始計劃要買多少錢紙,多少香燭。多少鞭炮。剪多少衣,封多少包。等等。過天這些大叔都買了回來。我們就開始學著折錢紙,封包。
所謂封包就是用紙把紙錢包好。上面跟信封內容一樣寫好,什么人從哪里寄錢到哪里給哪一個。
大叔和老叔在那里寫包。每一包上要寫記好,某年某月,孝孫或者孝齊孫某某某敬上。某某老大人,或者某某老孺人收。字是蠅頭小楷。最難是多是繁體。
我在邊上看著,第一次對老叔有了敬佩之心。大叔的字寫得好不奇怪,他本來是醫生嘛。可老叔一個木匠能寫這么規整的小楷。實在我刮目相看。
因為家里人多,連幾個姑姑家的都算,每個人都不能落下。給每個在祭的祖先都要寫。這樣可想而知。有多大的量。
正式接祖都在農歷七月初一之后,十五之前。具體接到家里多久,這就看家庭情況,接一兩天的為多,也有直接接半個月的,那一般是要還愿吧。要不就是錢多燒的。因為在這半個月里,還要請戲班,吹打樂隊。開支可不小。
太陽落山,余暉還在。老叔就帶上香燭紙錢還有鞭炮,和我一起到村里的小溪邊。點起香燭,燒了紙錢,先放一小掛鞭炮,老叔就恭恭敬敬跪地上,嘴里嘟嘟嚷嚷念叨。然后起身,示意我跪下磕頭。起來又放一掛小鞭炮。點起一大捧香在手上。然后往家里走。邊走邊隔上幾步在路邊插香引路。這樣直到家大門口。在門前點起香。這時候會燃掛特別大的鞭炮。從屋外一直放進堂屋里。鞭炮響完。這邊香燭也都點起、紙錢也開始燒著。奶奶那個保留極好的“磬”也擺出來放在供桌邊上。用新砍得茶樹枝開始很有韻律地敲起。那氣氛一時肅穆莊重。所有人都閉嘴不言。一大屋子人。一下安靜下來。
長幼有序地開始一個個輪著上前磕頭跪拜……。
還是老叔送我到火車站,我提著奶奶一定要我帶上的幾個大包。那里面有我最喜歡吃的腌魚。
我坐上火車那一刻,望著車窗外面的老叔。一時恍惚,同樣的深夜,我這是去?還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