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兒和秋生兒坐的汽車，是反方向的。在下一個有火車站的城市，金鳳兒帶著秋生兒下了車。

回家的火車是第二天早上的，好在金鳳兒身上的錢剛剛夠買兩個人的車票，剩下的錢，就只夠買四個饅頭了。金鳳兒只好和秋生兒在候車室窩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餓著肚子到了家，一進(jìn)家門兒，秋生兒的模樣讓老爺子老太太吃了一驚。

秋生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長了，看樣子已經(jīng)很久沒剪過了，又枯又黃的，加上蠟黃的臉色，瘦弱的身板兒，很明顯這孩子營養(yǎng)不良。

秋生兒的衣服，臟兮兮的，一看就是已經(jīng)好久都沒洗過了，再加上嚴(yán)重的掉色，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上衣又寬又大，袖子還老長。褲子反而又短了，腳脖子露了好長一截兒在外面，早就凍皴了。

老太太還在心里合計了一下兒，秋生兒身上的衣服和褲子上的補(bǔ)丁加起來，大概都可以給老爺子縫一件挎欄背心了。

只有腳上的鞋，還算好些，老爺子細(xì)瞅了一眼，發(fā)現(xiàn)居然還是雙單鞋。

老爺子嘆息一聲兒，留下一句話兒，讓金鳳兒好好給秋生兒收拾收拾，轉(zhuǎn)身兒進(jìn)屋兒了。

一向把吃的東西當(dāng)命一樣的老太太，這會兒也不吱聲，趕緊著去外間兒，在爐子里添了把木頭柈子，坐上了鍋熱飯，還煮了兩個雞蛋在鍋里。

程光武早就見識過金鳳兒娘家人的窘迫，但是那時候兒有金枝兒在家照顧著兄弟們的吃喝穿戴，至少那時候兒的秋生兒穿戴的還挺干凈利索的，衣服也合身兒，哪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程光武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有些厭惡地跟金鳳兒說了一句“別把虱子帶家來了！”轉(zhuǎn)身也走了。

金鳳兒來不及去看閨女兒，她已經(jīng)餓急眼了。

趕緊帶著秋生兒去了外間兒，先讓秋生兒在桌邊兒坐了，也不顧饅頭還沒熱透，掀了鍋蓋兒，用筷子夾了兩片兒先遞給秋生兒。看看粥鍋里還有沒吃完的一大碗粥，拿了個二大碗盛了，也給了秋生兒。自己又去鍋里夾了兩片兒饅頭，也不用就菜，站在鍋邊兒就吃。

金鳳兒和秋生兒的這幅吃相，看老太太一愣一愣兒的。待回過神兒來，嘴里叨叨著嫌棄的話兒，也趕緊拿了個碗出來，在暖壺里到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開水，晾在桌子上。

金鳳兒吃了兩片饅頭，肚子里好受了許多，喝了口還挺燙人的開水。才有些后怕的跟老太太說了被人打劫的事兒，還真心地向老太太道了謝。

老太太聽了，先上下的打量了金鳳兒幾眼，看金鳳兒沒啥事兒，才放下心，有些得意地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要是聽了你爹的話，不買那么多東西，也不至于讓人劫了。”又有些心疼，“白瞎那些錢了，都夠買六。七袋白面了！”

“行啦行啦！破財免災(zāi)，人好好兒的沒事兒就比啥都強(qiáng)。”老爺子拎了雙新土黃色的大頭棉鞋出來。

金鳳兒認(rèn)出來，這是前些天天剛冷的時候自家大姑姐兒給老爺子買的新鞋，老爺子說穿在腳上挺沉的，也就沒穿。

老爺子把鞋放地上，只說給秋生兒了，別的也不多說，又回屋了。

老太太看了看鞋，又看了看秋生兒的腳，“小是小不了，要是大就多墊雙鞋墊兒。這鞋可結(jié)實，仔細(xì)點兒穿著，能穿十多年呢”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把熱好的饅頭和菜端上桌兒，鍋底的兩個雞蛋用笊籬撈出來，放涼水里過了過，親自扒好遞給秋生兒，讓秋生兒吃。

秋生兒飯也不吃了，就那么盯著大頭兒鞋看。這樣兒的大頭鞋，秋生兒是見過的。還是鄰居家大哥前一陣兒結(jié)婚的時候，穿了這么一雙。

看鄰居大哥穿著那么好看，別提當(dāng)時秋生兒心里有多羨慕了，沒想到，眼下自己就擁有一雙了。

秋生兒很想先去穿上試試看，又舍不得熱乎乎兒的飯菜，一時有些糾結(jié)。到底還是先吃完飯再去試鞋。

吃完飯，金鳳兒讓秋生兒老老實實的在飯桌前再坐一會兒，自己麻利地?zé)狭艘淮鬆F罐的開水，出了門去倉房兒里拿了洗澡兒的大盆，放進(jìn)了自己和程光武的房間。

燒水的空檔里，金鳳兒拿出了剪子，讓秋生兒坐在地當(dāng)間兒，小心翼翼地把秋生所有的頭發(fā)，貼著發(fā)根兒都撿掉了。

金鳳兒看看秋生兒被自己剪得參差不齊的腦袋，有點兒好笑，自己也覺得這樣兒真是沒法兒出門兒，也怕頭洗不干凈，有漏網(wǎng)之虱就不好了。干脆又拿了程光武的刮胡刀，緊貼著頭皮刮了個錚亮。

給秋生兒刮完頭，燜罐里的水早開了好一會了。

金鳳兒先兌好了水，給秋生洗干凈了頭，又進(jìn)屋兒找出程光武的舊衣裳來，這才讓秋生進(jìn)屋洗澡兒。

金鳳兒一再囑咐了秋生兒，脫下來的衣服一件兒也不要留，也不要往炕上放，一定要全部都直接扔到地上，一會兒她來收拾，才不大放心的出去了。

秋生兒自己也記不得有多久沒洗過澡兒了，這會兒舒服的都不想從洗澡盆里出來了。直到水快涼了，秋生兒才趕緊把身上洗干凈，出了澡盆兒。

二姐給拿的衣服雖然都是舊的，但是二姐夫愛干凈，衣服穿的很仔細(xì)。這身兒衣服沒有半點兒破掉地方兒，洗的也干凈。

秋生兒把衣服穿上了身兒，衣服雖然有點兒肥，但是布料兒又細(xì)又軟，穿在身上別提有多舒服了。秋生兒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穿這么好的衣服呢，他又沒出息的想哭了。

金鳳兒在客廳哄著搖籃里的閨女兒，早就等急了。她看秋生兒從屋里出來了，趕緊讓秋生兒幫著看著孩子，跑進(jìn)屋兒去了。

金鳳兒先查看了秋生兒脫下來的衣服，見秋生兒果然聽話的把衣服都丟在了地上，總算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趕緊把那一堆破連抹布都不如的衣服收在一起，團(tuán)吧團(tuán)吧拿到外面找地方扔去了。

秋生兒看著那一團(tuán)臟兮兮，破爛爛兒的衣服被二姐拿著往外走，知道是要被丟掉的，心里不禁一陣痛快。

秋生兒苦難的生活，就如同那團(tuán)破衣服一樣，永遠(yuǎn)的丟到了不知道那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