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依舊平靜的流逝,西原一行向芒山而去,一個黑色影子也邁著堅定而沉著的步伐,向著刈城主城方向走去。
月是圓的,只是讓薄云遮住,光輝變得霧沉沉,照著林間密密麻麻的枝椏,目之所及是一片片黑重重的影子。
夜是安靜的,連一聲蟲鳴都沒有,只有她腳下踩過的草衰敗的聲音,嚓……嚓……嚓……
她仿佛就是這死氣沉沉的黑夜的一部分,悄無聲息,毫無生氣,只是默默的走著。
已經走了多久,她根本沒有這個意識,只要一直走,朝著那雙沉靜地宛如一灘死水的碧綠眸子所及的前方,一直走就可以了,既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休息。
“休息一下吧。”這個悠遠而空洞的聲音,來自她背上的鐵皮箱。
“休息一下吧。”另一個同樣的聲音附和道。
她停下了。
的確,就要到達目的地了,是該積攢些力量了。她就地盤腿而坐,閉目養息。
鐵皮箱開始唱起小曲來,空洞而悠遠的聲音將輕緩柔和的曲調演繹的凄涼寂寞,在這空寂的山林間,一寸寸蕩漾而去。
歌聲中,一張女人的臉在她腦海里漸漸清晰,那是一張美麗的臉,也是一張充滿哀傷的臉,但她的眼睛里,卻是滿滿的慈愛。
蒼白的唇瓣輕啟,那樣溫和,也那樣溫柔地喚道:“兮……”
她動容,伸出手想要觸及那種美麗的臉,然而,一伸手就感覺得一陣切實的灼痛,似火燒,似炭燙,她卻不肯收手,仍舊拼命拼命伸向那張開始飄忽不定的臉。
“兮?!边@一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也還是那樣溫柔,但卻是多了許多動情。隨著這一聲呼喚,那張飄忽不定的臉變成了一雙溫情脈脈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眸底下,是一張金發碧眼的年輕女子的臉龐。
一張凄美、柔情又脆弱的臉。
她驀然驚醒,滿頭大汗。
她摸著自己的胸口,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而現在,卻似乎充盈著什么,讓她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不安感。
她站起身來,繼續前進,平靜得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而遠方的芒山中,西原一行人一路卻走得很不平靜,道路難行是一回事,更棘手的是半道上驚擾了林間的大蛇,活活消耗了西原十幾顆火雷彈才將它打退。現在終于安頓下,架起火來煮點東西填肚子。
這一會兒,阿笙照顧著她姐姐,而見雪則為西原清洗并包扎傷口——剛才那大蛇一個“神龍擺頭”,剛好砸中西原腹部,他向后倒去,又被一根斷枝刮到,自后脖子到耳朵后面一道長長的口子,好在不是很深,也沒傷到要害地方。
感受到她的手在他腦袋邊來來回回,帶著一股清淡的香味,他卻在心里偷著樂:她雖然對他冷冰冰的,可給他包扎時動作卻是格外的輕柔。
見雪弄好起身,背對西原時,她背上的傷口正好落在西原視線里。西原心里一急,伸手去抓住她的胳膊,本想讓她停下來,沒想到手上的力稍微大了,她站的也不穩,就順勢跌倒在他懷里,為了著力,手正好按在他斷掉的肋骨附近,疼得西原嗷得一聲。
見雪腳下一使勁,便悠悠然起身站立,看地上的西原捂住胸口嗚嗚哼哼,也不做理會,冷冷一哼,轉身離開了。
“我只是……想給你看看傷口啊……”
吃了東西沒一會兒,阿月也醒了,阿笙最激動,抱著她就不愿放開?;蛟S是姐姐醒了她放下了心,又加上一路疲勞,很快就在阿月懷中睡著了。稚嫩的臉蛋上還掛著淚痕,嘴角卻是安心的笑容
“姐姐又讓你擔驚受怕了……對不起啊……”阿月愛撫著阿笙鬢角細碎的頭發,動作是輕柔的,臉上卻滿是哀戚,那種情緒在看見西原頭上的傷時更加濃重了。
西原也察覺了她的情緒,忙笑著說道:“這個是我不小心踩到蛇尾巴惹惱了它被打的,跟你可沒有什么關系啊。”
阿月也笑了,那么蒼白虛弱的人笑起來,就像是隨時會被風吹散了一樣。想起抱著她時那仿佛抱了一只貓一樣的感覺,西原不用想,都知道這個姑娘受了多少苦頭。
阿月四下顧望,目光落在靜坐在河岸邊的見雪身上。西原才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跑到河邊了。
“她一定又是拿自己的靈力給我了……”阿月看見她那樣,更加哀傷自責了。
“是啊,我想她大概是帝國最好的主人了。”西原也跟著感嘆道。
阿月卻輕輕搖頭:“她并不是我的主人?!?
“哦?”西原原本就覺得他們的關系有些與眾不同,現在聽到阿月這么說,倒沒有很意外。
“一年前,我從所謂的‘主人’家逃出來,只知道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想那樣就可以跑到海邊。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終于累倒下了,等醒來時,已經在一戶民屋家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見雪。”
見雪。西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
她繼續說道:“她聽我說了事情來龍去脈,不僅去羽莊買下了阿笙,還帶著我們兩個四處尋醫,想要治好我的病?!彼σ庥髟?,“先生,她真是個奇怪的人,對吧?”
“這個……”西原歉笑,“我和她認識不過半天,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呢。何況,她好像不是很待見我?!?
這下輪到阿月意外了:“我還以為您是她在刈城的朋友呢?!?
“真是那樣我倒高興了,不過我是落花有意,她是流水無情啊?!?
阿月輕聲一笑:“她的脾氣真是有些古怪,在帝都時,我也沒見過她和誰親近,不過,看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的,您覺得是嗎?”
“是啊?!蔽髟瓕@話及其贊同。
但是這一會兒,他對眼前這個羽人更感興趣。這個女孩是溫和而有力的,這種感覺,和他姑姑倒是很像,想到這里,西原在牛皮背包里翻找了一通,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牌,塞到阿月手中,說道:“你拿著這張白玉牌,只要是在青城有登玉閣的地方一亮,不管什么事,都會有人幫你一把的?!?
阿月聽了急忙推脫:“先生,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受不起啊!”
“受不受得起我說了算的,月姑娘,不瞞你說,我來芒山就是要找一個人,請他出山助我們一臂之力,改變這個腐朽的帝國,讓所有的羽人、奴隸和庶民獲得自由。現在,與其說是我要給你什么貴重之物,倒不如說是我需要你這份力量。月姑娘,你就收下吧?!?
阿月看西原言辭誠懇,但也只能凄凄一笑:“先生,只怕我這孱弱病軀非但沒有力量,還會拖累他人啊……”
西原握著她手的手緊了緊,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目光炯炯:“不會的,月姑娘,我相信太陽之父一定會庇佑你的,因為你是一個勇敢的人?!?
阿月卻是一陣恍惚,她早就已經不敢奢想太陽之父的庇護了,也從未想過自己是個勇敢的人。支持她一直走到現在的,是懷中安睡的稚嫩面容。但是西原的話卻讓她忽然意識到,對她而言,阿笙不就是她的太陽嗎?
她笑了笑,將西原給他的東西仔細收起來。
“先生,謝謝您?!?
西原燦然一笑:“別叫我先生了,叫我西原就好啦。”
而不遠處的河岸邊,見雪仍是安靜打坐,感受著流行在大地萬物之中的靈氣,也默默聽著篝火旁二人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記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