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如果按照今天在周市發生的來理解的話,一切都能解釋的通了。
夏綠回想起來,自己在七歲時好像真的見過穿黑色襯衫的陳樹野。這大概也就是她遇見陳樹野并不是很詫異的緣故。
但是在這之前叫出陳樹野的名字,到底是哪次?
上次墓園后山不是他們第一次交談,難道說更早他們就認識了?
夏綠徹徹底底失眠了,赤著腳下床。
地毯很柔和,沒有冰涼的觸感。
窗簾是白色紗質,夢幻感十足。
夏綠想,能把房間裝修成這樣,說不定以前就往家里帶過女孩。
好啊,原來是個海王。
夏綠冷笑一聲,寂靜之中,她拉開窗簾,把窗推出去。
風嘩啦嘩啦地灌進來,夏綠抱緊胳膊靠在窗框上,眼神落在樓下。
樓高百米,零碎的燈光渙散成星星,抬頭,天上星與地上光,不知何處是真實。
夏綠想起以前在周市的時候,家里住的也是這么高的樓層。雖然沒有陳樹野家豪華,但也還算富裕。
爺爺奶奶年輕的時候做珠寶生意,名下有兩處產業。后來二人去世,產業就是姑姑在打理,她算是在物質生活上無憂無慮。
姑姑年輕時難產大出血,導致后來很難受孕,她就把夏綠當做親生孩子撫養,知道夏綠精神狀況不佳還給她聯系了很多心理醫生。
夏綠眼里平添思念與不安,也不知道家里人是否為她擔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綠困意終于涌上心頭,回床上準備接著睡,睡前看了看手機。
凌晨兩點。
她居然站了這么久。
但是疑惑也是同時冒出來的。
陳樹野說這里的時間單位對她會比較漫長,可是她明明能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和她的世界別無兩樣。
就這么想著,夏綠熬了一夜。
手機時間跳轉到七點鐘的時候,她聽見樓下傳來一聲響。
夏綠鞋都顧不得穿,跑出房間趴在二樓的欄桿上,看到電視柜旁邊的遍地碎片。
罪魁禍首小綠正一臉無辜地抬起頭盯著她。
夏綠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剛來第一天就把人東西砸碎了,以后日子能好過?
陳樹野拿著掃帚從衛生間的方向走出來,淡定地把碎片掃進畚斗里。
夏綠跑下樓去幫忙,陳樹野皺眉看著她光溜溜的腳,沒敢把清潔工具遞過去。
“不好意思啊。”夏綠雙手背在身后,像正在被訓話的小學生,“要不讓小綠留你這兒當牛做馬,我不帶她回去了?!?
小綠非要跳到夏綠懷里抱抱,夏綠婉拒,把她放回沙發上。
“沒事,一個花瓶而已?!标悩湟暗耐梁腊l言讓夏綠覺得他十分適合那個香檳金的手機主題。
待陳樹野清掃完畢后,走進廚房操作豆漿機。
“陳樹野,你們這邊時間單位和我們那里一樣嗎?”夏綠沒敢一個人坐著,就站在門口和他搭話。
陳樹野抬眼看她:“怎么這么問?!?
“就是覺得十一點到七點的時間跨度差不多,所以想問問?!?
陳樹野有點震驚,她是真的很不好騙。
“嗯。之前是我騙了你。”陳樹野一臉沒事人。
“騙我干嘛,你說你騙了我多少事情了?!毕木G沒有埋怨的意思,只是她不懂陳樹野的用心,“我也是剛想起來,小時候確實看到過你?!?
陳樹野沒說話。
“是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那個你,是不是昨天的你?”夏綠追問,秉持著打破砂鍋的原則。
“是的。而且不光是你的記憶里有了我,我印象中的你也開始慢慢清晰?!?
“妙啊?!毕木G感嘆,“那我的記憶力是本該有你還是因為昨天的行動忽然穿插進去的?”
“前者。”
本該有我,可惜每一次都能忘記。
陳樹野想,這么回答應該也不過分。
“噢。沒想到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我的身上。”夏綠哼哼地笑,像見了大世面。
“今天有事情做嗎?”夏綠問他。
“今天沒有?!标悩湟鞍言绮投说阶雷由?。
今天沒事做。
夏綠在沙發上躺尸,打開電視看狗血言情劇。
女主角演技不錯,就是挑錯了劇本,劇情看得夏綠直吐血。
陳樹野在自己的房間不知道干什么,很久都沒有出來。
夏綠耐不住無聊,多次想溜出去逛逛,又怕被抓包。
十二點鐘的時候,夏綠摸進廚房,準備看看冰箱有沒有什么好吃的。
冰箱里被東西塞得滿滿,看得出來陳樹野早有準備。
她踮起腳尖悄悄上樓,潛伏著來到陳樹野的門邊。
陳樹野臥室門輕合,夏綠隔著一個門縫打望到他在使用電腦。
電腦界面是個表格,似乎是統計的什么東西。
涉及到隱私,她沒有看,又跑回去守著電視。
一天過得實在是無聊,她和陳樹野的交流僅在餐桌之上。
夏綠猜測,他一定是霸道總裁文里那種深藏不漏的總裁,畢竟這么貴的房子不是誰都能住得起的。
晚上吃完飯,二人在陽臺上吹風,夏綠才終于找到機會和“總裁”搭話。
“問你個事。”夏綠笑得不懷好意。
“說?!?
“這邊為啥沒有白天,是盤古開天地時,囑咐后羿多射了個太陽嗎?”夏綠絞著手指,想靠著這扯淡的話引出真相。
陳樹野看出來她的求知欲望,哼笑一聲,雙手搭在欄桿上,眼色深沉地落在遠處。
“你看角落里那幾盆快枯死的盆栽就知道,這里以前是有白天的?!?
“可是燈光也可以取代自然光照讓它光合作用啊,為什么不把它搬到屋里去?!?
“……”陳樹野對學霸夏綠的較真并不是很理解,他只是搖頭,似乎有什么不可言喻的理由。
“陳樹野,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不和你做朋友。因為你太磨嘰了,話都說不清楚,會很影響我的判斷能力。”
“裝什么酷啊,咱倆不都吸著大自然饋贈的空氣嗎,眾生平等?!?
兩條吐槽,讓陳樹野無言。
但也不是什么別的理由,也不是他扭捏著不愿說,只不過他怕夏綠的不真實感大于現在想要改變命運的沖動。
如果沒有夏綠,那他也無法進行這場如同博弈的殊死搏斗。
“那行,等你回去就把我忘了吧?!标悩湟奥唤浶牡鼗卮鸬?。
夏綠愣住,搖了搖頭:“為了防止你有天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面前,說出‘還記得我的名字嗎’這種屁話,我還是先把你記住。”
“夏綠。”
“嗯?”
“你在你的世界,應該是個好孩子吧?”陳樹野認真地告訴她。
氣氛突然抒情,夏綠有些不自在。
“算吧,我就是那種從小成績好,獨立能力又強的孩子。因為體質特殊,我很早就目睹太多生死,后來對這些就不太敏感了。“她嘆了口氣,清晰可聞。
“我說的是,你的生活。是你,不是別人眼中的你?!?
“那能怎么說呢。”夏綠抬頭望著依舊漆黑的天,聲音里多了幾分酸澀。
“說我其實很小的時候就理解死亡,說我目睹著親人離去卻不能伸出援手,說我被別人抄襲,別人還倒打一耙來罵我。其實我感覺這都過去了,人嘛,這條路總得磕磕絆絆的,沒有一直順利的?!?
陳樹野眼神忽然變得柔軟,友好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你有沒有想過,你既然和別人不同,那就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
“譬如,拯救世界?”夏綠眼眶發酸泛紅,卻是笑著回答他,“我真的沒想過,在他們相信奧特曼和自己是蓋世英雄的年歲段,我就告訴自己,活下去就行。”
陳樹野默然。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用盡全力活著。艱難困阻一次次把他們打趴下,他們又一次次站起來。
誰會相信光?自己才是自己的光。
夏綠覺得自己今天扯淡扯得太多,還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場,就挺抱歉的。
畢竟她這么多年都很少放著陌生人哭,在別人眼里,她都是無時無刻保持震驚、刀槍不入的那種人。
“我回房了,謝謝你安慰我”夏綠笑著,擦擦眼角轉身。
陳樹野叫住她,聲音如同珠落瓷盤,每一個都是重擊。
“你可以多想想,因為你真的可以拯救世界?!?
“謝謝?!毕木G回答。
內心想的卻是:拯救個屁的世界,我只想拯救我自己。
這么多年,夏綠承認自己是有點自私的。她做不到太過博愛,去關心每一件事情,她卑劣的價值觀告訴她,救自己最重要。
就連那次即將目睹周希希母親的死亡,她也只能故意錯過三個綠燈,盡量逃離做朋友悲傷的旁觀者。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去看,悲傷就會避過自己,結果不盡然,全都讓她失望。
那么多溫良的人,都沒有一個好結果。
所以要叫她怎么愛這個沒有根據自轉的世界,更別說拯救了,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比起這個世界,她更愛自己。
世界系統是冰冷的,她差點以為人心也是。
7.
沒有白天,時間過得慢了許多。原定的黑夜在夏綠眼里十分漫長,偶爾睡幾個小時,偶爾徹夜不眠。
在夏綠眼里,她生命的河流就像這黯淡無光的世界,沒有盡頭。
經過了四個日夜不分的焦慮時光,某一天夏綠醒來,終于被告知有事可做。
陳樹野給她帶了件衣服,抱著小綠上車。
小綠是第二世界的貓,那么這次,是要回到……他的過去?
夏綠一路無言,小綠睡得安穩。
夏綠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睡得想小綠這樣無憂無慮,她揉著小貓的耳朵,側臉靠在車座背椅上。
目光望向窗外的黑色油畫,感慨頗多。
只七天的時間,她好像就適應了這里的日子。
夏綠睡不著,無聊至極地開口。
“這次去哪兒?你的童年?”夏綠語氣里帶著自然的無奈和妥協。
“嗯?!标悩湟包c頭,眼神沒有離開前方,一邊漫不經心的開口,“一會兒看見什么都不要害怕。”
“說實話,我還真沒啥怕的。”夏綠干笑兩聲。
這次大概行駛了一個小時,他們來到一處夜市。
夏綠不太確定,悄悄附在陳樹野耳邊:“我們這是已經回到過去了?”
陳樹野點頭,開車門之際,不忍地提醒:“衛衣脫了吧,外面三十八度。”
“……”
夏綠吞咽一口口水,皺著眉把衛衣脫下來,只穿著一件紫色荷葉邊上衣,是夏天的裝扮。
“真是損到家了,你家鄉這么熱啊?!毕木G搖搖頭,十分不情愿地拉開車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清楚的窒息感差點籠罩她整個人。
陳樹野還是挺善良的,怕小姑娘被嚇著,就提前告訴她等會兒會經歷的東西。
夏綠聽完目瞪口呆,甚至有想收拾行李回自己世界的沖動。
陳樹野的母親,會在今天死去。
家暴加誤殺。
陳樹野那時候已經上初中,被指責為是兇手,因此退學。
夏綠暗戳戳打量陳樹野,他真的很不像一個初中都沒上完的人。
由于不好卡bug,陳樹野先回到犯罪現場清除點自己的活動軌跡,再穿回母親被殺的前一秒。
“如果要救阿姨,為什么不再早一點,這樣就可以提醒她逃過一劫啊。”夏綠不解,卻還是照做,跟著陳樹野走進一家裝修破舊的老式小區。
陳樹野一哽,應聲:“我試過很多次,每次都只能回去前一秒。所以我們要做的,是把陳通交給警察?!?
陳通是陳樹野的生父,生性爛劣,愛好抽煙賭博,心情一不舒服就會對陳樹野的繼母造成實質性傷害。
夏綠止聲,不敢說話。
電梯“?!币宦?,到達目的樓層。
按照陳樹野的描述,這個時間點陳通早已畏罪潛逃。屋內一片狼藉,繼母的血流了一地,尸體被砍得遍體鱗傷。
陳樹野思考萬分,讓夏綠在門口守著,自己踩著一次性鞋套進去了。
夏綠低頭,樓道的聲控燈忽明忽滅,不時還閃幾下,有點滲人。
她打了個呵欠,徹夜不眠的后勁兒上來了,有些難忍。
夏綠強打著精神,蹲坐在門口。
樓道忽然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影子越來越短,最后人的模樣現在微弱的光下。
夏綠聽到腳步聲,怕被鄰居發現,就收了身子,進屋去。
她閉著眼,沒有看客廳的場面。一聲不響的帶上門,夏綠悄悄叫陳樹野。
“哥,有人來了。”
陳樹野聽覺靈敏,也聽到了逐漸靠近的細碎腳步聲,大步流星走到夏綠身邊把她拉起來往屋子里走。
至于去的哪間屋子,那肯定不是臥室。
因為來者正是直奔臥室,翻箱倒柜。
雜物間很小,陳樹野和夏綠靠的極近,至于夏綠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呼吸折返的溫度。
“哥,我可以睜眼睛嗎?”夏綠低頭,鼻尖正好蹭上陳樹野的襯衫布料,一股淡淡的香氣襲來。
陳樹野把她擁在懷里。
一個很親近的姿勢,卻是他最自然的動作。
陳樹野拍拍她的頭,示意可以。
緊張關頭,夏綠也沒有想太多。她靜靜地挨著陳樹野,視野掃到周圍環境狹小。
臥室門被帶上的聲音很刺耳,吱嘎一聲,夏綠心跳漏掉半拍。
緊接著她聽見一聲悶哼和刀具落到皮肉上的聲音,應該是陳通又補了一刀。
夏綠害怕得重新閉上眼睛,緊緊地靠在陳樹野懷里。
他就是沒有反應,心如止水。
過了一會兒,陳樹野摸摸懷里小姑娘的頭,低聲說話:“你就在這兒等我,我把外面收拾好就帶你走?!?
夏綠瘋狂點頭,害怕地無地自容,果真是打臉來的太快。
沉浸式劇本殺也不帶這么玩的啊。
兩分鐘過去,陳樹野再次拉開雜物間的門,夏綠聳聳肩膀,明顯被嚇到。
“閉上眼睛,我抱你出去?!标悩湟笆掷镞€拿著一個帶血的相冊,別說警方了,就算是夏綠也會以為他是兇手。
夏綠早就沒了剛來那股害羞勁兒,趕緊摟住陳樹野的脖子,閉著眼睛。
身體輕盈飄起來的那一刻,夏綠感嘆還好自己不胖,不然陳樹野還得說句“一,二,三,走”這種話。
夏綠被抱到樓梯間一個很暗的地方,陳樹野放她下來。
“那我們現在呢,我們現在怎么做?”夏綠聲若蚊蠅,但陳樹野聽得見。
“等?!标悩湟安亮瞬了~角的汗水。
“會自己循環,回到現在之前嗎?”夏綠一直很聰明。
陳樹野點頭。
陳樹野什么都很清楚,這讓夏綠聯想到一個很可怕的念頭。
“你是不是這樣嘗試過很多次?”夏綠攥著他的衣角,仿若救命稻草。
陳樹野低下眼睛看著她,沉默不語。
夏綠也如這樣經歷過很多次,但她從未多次目睹一個血腥殘暴的場面。
“我經歷的,你抖什么?”陳樹野護著她肩膀的胳膊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抖。
夏綠抑制住心底強烈的恐懼,假裝沒事:“應激反應,你懂個屁?!?
雖然沒有看到方才真實的場面,但夏綠想象力很強,馬上就有點想吐。
陳樹野無奈,把她的頭按進自己懷中:“再堅持一會兒,十分鐘?!?
夏綠緩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他:“等會兒我需要做什么?”
“五分鐘后,會有一條流浪狗路過這個樓道口,你負責把它引到房間去?!?
陳樹野說完這話,夏綠才想起,小綠不見了。
“完了哥。”夏綠哭喪著臉,“小綠好像被我弄丟了?!?
她記得剛才進門的時候包包里就沒有小綠,但由于太過害怕導致腦回路沒想起來。
“沒丟沒丟,它自己會回來的?!标悩湟鞍矒?。
五分鐘后,如陳樹野所言,真的有一只流浪狗路過。
流浪狗的雜毛打了結,身上有股刺鼻的臭味,但依舊不難看出是一只金毛幼犬。
這是六樓,流浪狗都能跑上來,夏綠也是服了。
夏綠照著陳樹野說的,踮著腳把金毛帶上去,爭執愈演愈烈,夏綠甚至聽到了摔碎玻璃的聲音。
這個時候,阿姨應該已經被陳通殺害。
夏綠屏住呼吸趕緊跑,陳樹野剛回到樓道口。
她胸脯起伏不定,額頭布滿密密的細汗,第一次做這種事確實讓她膽戰心驚。
陳樹野已經報警,但是警方還沒到。不過按照剛才的情況,陳通還會再回來一次,應該可以抓個正著。
小金毛忽然開始吠叫,樓道的聲控燈相繼亮起,有人走出來觀察情況。
陳樹野牽著夏綠下樓,沒再避開監控。
夏綠不懂,在后面戳戳他,陳樹野回頭。
“不躲監控沒關系嗎?”
“壞了?!标悩湟白屗残?,腳下卻加快速度。
壞了。
合著剛才陳樹野消失的那點時間里就是去弄監控去了。
“陳樹野,我剛才,是不是在那個屋子里留下腳印了?”夏綠忽然想起過來剛才自己犯下的一個致命錯誤,也許會因為她,陳樹野可能再次經歷這種場面。
“沒事,他們查不到?!?
“查不到是什么意思?”
“在這個世界,你,查無此人。”陳樹野計算好時間,這個點出去正好會偶遇陳通,就在二樓樓梯口呆了一會兒。
“不對啊,你不是說我們的兩個世界都是差不多的嗎?怎么會查不到我呢?你明明上次還說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還有一個弟弟?!毕木G聲音很小。
陳樹野很嚴肅地盯著夏綠,眼神里是悲憫。
悲憫,是很奇怪的一種情緒。
正如,夏綠很快醒悟過來。
她的眼里蒙了一層水汽。
“陳樹野,我是不是在這個世界已經死了?不然為什么一個世界會容下兩個我?而且你也不帶我見我爸媽?!?
“你出生在幾月???”陳樹野放柔聲音,手覆在夏綠頭上。
他在刻意引開話題。
夏綠順著他的臺階下。
“四月四日,所以他們都覺得我不吉利。”夏綠垂眸,前不久生日,她還在為了周希希的事情操心,根本無暇顧及自己。
“剛滿十九周歲,是嗎?”
“嗯。”
“四月,是個好月。”
“也不是。”
“嗯?”尾音上調,疑問語氣呼之欲出。
“我媽生我難產,我爸來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四月,算不上一個好月?!?
8.
外界的聲音融化成冰涼的雪水,一絲絲沁在陳樹野心上。
他無言。
“那你呢?你……看到這么多次殺人現場,不會害怕嗎?”夏綠低頭。
陳樹野只是哼笑一聲,夏綠多多少少懂了。
陳通從一樓的電梯里出去,直奔門外。陳樹野看向他的背影,眼神深深似在訴說愛與恨。
說實話,陳通對他一向很好,只可惜,陳通犯了致命的錯誤。
夏綠扯了扯陳樹野的衣角,陳樹野回過神。
“走了走了?!毕木G探頭去看到陳通背影漸行漸遠,伸出一只腳,“我們現在去哪兒?”
陳樹野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往外跑。
風拂過臉頰,發絲跟著節奏飛舞起來,他們就這樣奔跑,仿若私奔。
少女的呼吸急促,即將跟不上前面的人的腳步,被陳樹野扶住肩膀。
他們走進馬路對面一家蛋糕店,等候廳的玻璃正好可以望見小區門口的情況。
差不多三分鐘后,陳通戴著鴨舌帽又返回小區門口。走每一步都很謹慎,在她看來是正常的反應,在路人看來只是一個鶴唳風聲的神經病。
夏綠盯著他走進小區,沒一會兒,警察的車也到了門口。
夏綠松了口氣,撤過身子,直視陳樹野。
陳樹野垂眸,應該在思考問題。雙手反襯在玻璃臺上,側臉輪廓棱角分明,黑色襯衫套在他身上,周正拓落。
有陽光偷偷跳躍到他柔軟的發絲上翩然起舞,每一粒灰塵清晰可見。
陳樹野注意到夏綠在看他,眼風掃過來,一雙眼明亮深邃。
夏綠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很薄,薄唇亦薄情。
夏綠失神,陳樹野沒有說話,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一種隱隱的熟悉之感襲上心頭,夏綠感受到兩只胳膊起了雞皮疙瘩。
也許是店內空調溫度太低,即使門外至夏的天氣,她只能觸摸到涼意。
警鳴音沖破云霄,夏綠抬眼。
陳通被拷著押上警車,夏綠直勾勾看著車窗內一臉兇狠的陳通,陳通忽然送過來一個眼神。
夏綠翕動嘴唇:“陳通看到我們倆了。”
陳樹野:“沒事?!?
他身上有種奇特的讓人心安的力量。
夏綠深呼吸一口,輕松下來:“那我們還跟嗎?”
陳樹野點頭。
車子跟在警車后面,不遠,夏綠甚至可以看見前方一塊玻璃之隔的陳通。
原本以為這一路就這么平靜地過去,結果在紅綠燈時出了意外。
陳通不知怎么打開了手銬的鎖,干擾駕駛,警車撞上一輛大貨車,引擎蓋被砸癟,貨車司機驚慌失措。
很快,陳通砸破窗子跑了出來。
陳樹野似乎也沒料到,神經一緊,囑咐夏綠打120,扔下方向盤就朝著陳通追去。
陳通對這一帶很熟悉,跑進老巷子里。這種老巷子彎彎繞繞,不是本地人一般都弄不清楚。
陳樹野追了進去。
小時候,陳通不怎么管他,他就整天和周邊鄰居家的小朋友一起“探險”,把周圍的巷子樓道幾乎轉了個遍。
陳樹野步步緊逼,陳通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結果卻繞進了死角。
陳通手上甩著一把刀,應該是從警察手里搶回來的。刀刃泛著冷光。
“你小子,怎么還幫著外人呢?”陳通嘴角是歪的,小時候不小心摔下樓梯導致。
這么一笑,像極了地痞流氓。
陳樹野不置一詞,大步朝他走過去。
陳通有經驗,把刀甩開甩去想要恐嚇他,可惜陳樹野根本不吃這套。
“沒想到啊,你真來了。”陳通繼續說。
陳樹野微微勾起嘴角,笑容慘淡又明亮。
因為他站在明處,而陳通站在背光的地方。
“既然知道我會再次回來,那你還殺我繼母?!标悩湟熬嚯x他不過五米,聲音堅定,攜帶著仇恨。
“我還以為這是夢,沒想到是真的?!标愅ㄍχ毖澹桓辈慌滤赖臉幼?,“陳嶺,我對你不差吧?就我是失誤殺了你繼母,再怎么說你身上也留著我的血,也該站在我這邊吧?”
陳通夢見過這個場景,所以并不會懷疑穿著成熟的陳樹野。
“你就沒有夢到后續嗎?”陳樹野挑眉,聲音里平添幾分威脅,“你殺了我繼母,也毀了我的一生?!?
陳通卻笑了。
警察迅速趕到地點,站在陳樹野身后。
“窩毀了你的一生?我看你現在過得不錯啊,你今年多大?二十四?三十四?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好意思說我毀了你的一生?你把我送進牢里,你才是毀了你我的一生?!?
有警察欲上前一步,被陳通大聲喝住,隨機準備翻墻。
槍聲響起,擊中了陳通的一只腿。
這只腿,原來是這么斷的。
陳樹野終于清楚,大跨步一把將他沒有受傷的腿拉下來,陳通摔在地上。
期間陳通還掙扎幾下,陳樹野壓制住他。
警察把他帶走,順便要求陳樹野做筆錄。
陳樹野自然是沒有同意,大言不慚承受了警方“見義勇為”的夸獎后離開。
醫院。
消毒水味刺鼻,夏綠靠著冰冷的墻有些昏昏欲睡。頭頂的白熾燈讓她無法安睡,只能無精打采地坐著。
手術室門被推開,護士走出來,告訴她兩位重傷人員搶救回來。
夏綠簽字后,陳樹野剛好趕到。
他的黑襯衫沾了一塊灰,一眼就能看出來。
夏綠抬起酸痛的腿,面色疲憊地看了看陳樹野。
他沒有受傷,只是手上有點血,衣服上應該也有,只是不明顯。
夏綠松了口氣,啞著聲音艱難開口:“陳通的血?”
陳樹野點頭,長腿走進旁邊的洗手間清理了一下。
夏綠靠在門框上,鏡子投射出她蒼白的臉。
“醫生發現了警察叔叔的證件,就沒收費,先做的手術?!毕木G抬手揉揉有些亂的頭發,不確定自己的需要表述是否清楚。
陳樹野烘干手上的水,走過來幫她整理了額間碎發:“我們去交費用,然后回家。”
夏綠點頭,四肢乏力地強撐著。
其實她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在醫院一邊擔心一邊坐了兩個小時,想著這夢一般的經歷。
其實對她來說,無論陳樹野用事實告訴她這不是夢,還是切身體會到真實的情感,她都不能相信。過了這么久,她依舊飄飄然。
陳樹野的車離醫院還有點距離,夏綠腳腕疼痛,走得很慢。
陳樹野看到她這幅模樣,還有點委屈,就向前一步蹲在她身前,示意她上來。
夏綠沒打算讓他背:“還是別了,你也挺辛苦的?!闭f完讓他起來,陳樹野沒動。
這么僵持一會兒,夏綠總算投降,勾上他的脖子。
她不重,160的身高只有80斤。
陳樹野輕輕松松站起身來,趁機帶她欣賞這時候的夜景。
“這一天好快啊,都晚上了?!毕木G頭也痛,靠在他厚實的背上,懶得抬起來。
陳樹野沒吱聲。
“你今天去抓陳通了?抓到了嗎?”夏綠問。
“抓到了?!标悩湟盎卮?,“他被打中一條腿,我把他交給了警察,應該跑不了。”
“你挺厲害的?!毕木G閉眼,“換我就不行了,我肯定跑的遠遠的?!?
“膽小不是什么錯?!?
夏綠沉思一會兒,看著城市閃爍不一的霓虹燈:“怎么說呢,我也不全是膽小吧。我有點自私,我怕那天我見義勇為然后就沒命了?!?
說著說著夏綠笑起來。
“就前陣子吧,我很好的朋友,她媽媽出了車禍。我夢到了,可我知道我改變不了,所以就故意捱時間,就是不想靠著她媽媽死去。那天我還在辦公室罰站半節課呢。”
陳樹野輕柔地“嗯”了一聲。
“我爸爸呢,從小對我是散養,我要什么他幾乎都給我。不過他這個人太執拗,我媽受不了,就離婚了。我爸后面找了一個,也就是我繼母,繼母對我很好,把我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所以按道理來說,我和繼母要親一些?!?
夏綠靜靜地聽著陳樹野的話。
“我以前叫陳嶺,山嶺的嶺,后來因為我爸的竄逃,從此我的人生多了一個弒母的污點,所以才改名字。”
“陳嶺……很好聽的名字啊。陳樹野,是那三個字啊?”夏綠柔聲問道。
他的頭發有家里洗發水的薄荷香氣,夏綠輕易就能聞到。
“樹枝的樹,野外的野。我當時隨便改的?!标悩湟罢f。
*
夜里,夏綠睡不踏實。翻來覆去幾次,出了一身汗。
她坐起來,窗簾沒拉過來,她看見點點人間星光。
很久很久以前,她做過一個夢。
夢里只有黑夜,她在不停奔跑,只要稍微慢下來,后面就有個鬼伸出手抓她。
手機的光亮起,夏綠看到備注:陳樹野。
陳樹野發來一條短信:睡了嗎?
夏綠:沒有。
陳樹野:出來,我們上頂樓去看看。
這棟建筑很高,可想而知,頂樓向下看的景色肯定有所不同。
夏綠火速在睡衣外面套件毛衣,趿著拖鞋跑出去。
陳樹野也穿著睡衣拖鞋,兩個人乘坐電梯通往頂樓。
頂層樓上有一角種了很多花,不過沒那么耀眼。
護欄很高,夏綠踮起腳才能看到對面的山。
夏綠內心飄過一排省略號。
合著他說上來看看,就是他一個人看唄。護欄那么嚴實,她能看個水泥城堡?
陳樹野感知到夏綠埋怨的眼神,把她背起來。
這樣,她就比他高出一個頭。
拔地而起的鋼鐵森林無情地生長,一閃一閃的光來自對面那座山上,有人在放孔明燈,飄得很高。
不遠處大樓的掃射燈飄過來,夏綠蒙住陳樹野的眼睛,自己也閉上。
“陳樹野,這個地方也好熟悉啊?!?
“我好像在這兒,吃過飯?”
夏綠脫口而出都覺得離譜,只當個笑話講給陳樹野聽。
“你確實在這兒吃過飯。”陳樹野回答。
片刻后又補充道:“夢里。”
夏綠差點沒吐血。
廢話,她這么窮,想在這種高樓大廈上吃飯,得掙個幾輩子的錢?
夏綠四處張望,看到來時的大門,上面有幾個字,隨著斑駁歲月逐漸淡化。
但是夏綠大概能看清四個字:永久停業。
夜風微涼,夏綠好久沒吹到這么愜意的風,舒服地打了個呵欠。
當天晚上,她就夢見自己和陳樹野在頂樓吃飯,護欄是鏤空的,綠植擺了一排,燈光溫暖柔和。
大門上的字清清楚楚,是涂鴉墻。
中間有幾個大字:
陳嶺和夏綠。
再往下,是幾個字母:
XL& CL.
這些內容大得幾乎占據她的瞳孔。
9.
夢境迅速變換,背景成了海邊。發著熒光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暗黑的礁石,沙灘上的貝殼被沖散。
天與地,沒有界限,融為一體。
仿佛自動開啟了背景音樂,一切都陰森森的。夏綠赤著腳踩在柔軟的沙子上,摸索一陣,發現沙灘四周全是海。
她被海水包圍,她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
熒光淡下去,一條條金魚浮現。即使在黯淡無光的環境里,夏綠也可以看到,金魚越來越多。
惶恐不安的情緒涌上心頭,夏綠退后一步,金魚卻變本加厲,莫名其妙長出腳朝她奔來。
一瞬,手背上是冰涼的觸感。
夏綠睜開眼睛。
手被扎了針,藥液順著輸液管流進她的體內。
額頭出了一層汗,扎針的地方有一點點疼,她試圖出聲,卻發現喉嚨沙啞地不像話。
陳樹野讓醫生在樓下客廳休息,返回房間時看到夏綠已經醒過來。
小綠一個彈跳上床,趴在夏綠身邊安睡。
“我發燒了嗎?”夏綠瞇起眼,看清楚藥瓶上的幾個字,就是普通的退燒藥。
陳樹野點頭,把被角掖了掖:“應該是昨天中暑了,晚上回來又吹了冷風。你不舒服怎么不說一聲?”
夏綠用空閑的手摸了摸鼻子:“我沒感覺不舒服啊,昨晚還做夢了?!痹捔T,她猛烈地咳嗽一聲。
昨天從那邊回來是有點渾渾噩噩的,但夏綠完全沒多想。作為一個愛看科幻小說的年輕少女,她天真以為這是穿梭時空的副反應。
輸液輸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夏綠的手終于得救,燒也退下去了,仔細摸額頭,還有點冰冰涼涼的,應該是出了汗的緣故。
陳樹野端茶送水,夏綠還有點不習慣。
在一天之內的第五次測體溫后,夏綠扭扭捏捏地說:“其實真沒事,我感覺我身體素質還不錯的?!?
陳樹野沒出聲,把溫度計收回去。
在客廳發呆的時候,她問了陳樹野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你沒有工作嗎?”
其實在這邊還是很容易區分“晝夜”的,一是可以靠時鐘,二是如果是白天的話,外面的燈光就會匯聚成海洋。
也許在這個世界,巨額的電費對于人民來說都是常態。
陳樹野知道她想問什么,也并不掩飾。
“很多人都在家辦公,我只要待在房間不出來,那我就是工作?!薄?
夏綠張圓小嘴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壓低聲音:“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陳樹野被她這幅模樣逗得哭笑不得,指節分明的手在大理石茶幾上敲出兩個音節。
“管理?!?
“管理?”夏綠想到自己在自己的世界時做的高考志愿輔導,鎖緊眉頭補充道,“這個好就業嗎?我高考也準備報管理的專業。”
陳樹野挑眉,身體靠在沙發上,兩條腿舒展開來。
“不好就業?!标悩湟耙槐菊洝?
“那你還挺厲害的,賺的盆缽體滿的?!毕木G嘖嘖幾聲,“那你是什么管理?市場營銷?旅游管理?”
后者微微抬起下巴,嘴角上揚:“你說的這些我不懂,我管理公司的?!?
夏綠瞬間明白了他的話,這意思,不就是說他是開公司的嗎?
“神經病?!?
夏綠吐槽一聲,目光轉到電視機上。
屏幕里是古裝劇,女主角穿著大紅色的嫁衣,頭上珠翠輕搖,卻是一臉苦相。
她這幾天都在看這部劇,劇情還不錯,特別是女主角長得真的很漂亮。
“想不想出去玩?”陳樹野忽然靠近她,在她耳邊蠱惑似地說道。
夏綠聽到出去玩就很興奮,但是這個昏天暗地的地方,哪里有玩的?。?
她搖頭,癟嘴。
“你忘記我們能穿越了?”陳樹野眼里水光蕩漾。
夏綠心跳漏了半拍。
這人……長得真的好像高中生啊。
這種眼神看的她心神恍惚。
一小時后。
倆人利用外掛到達一個夏綠從來沒見過的地方。
寬闊的柏油馬路上白色油漆鋪出來的線路清晰,路的左側是山石,右側是海。
蔭藍色的海,海天一色。
夏綠驚呆,總算是明白“超能力”的另一作用。
陳樹野不知道哪里搞來了一輛體型略大摩托車,尾氣正熱情似火地朝她噴涌而來。
夏綠捂著鼻子,不可置信地繞著車子走了兩圈。
陳樹野丟給她一個安全帽:“上來?!?
夏綠退后一步,順利接住了安全帽,錮在自己的頭上,剛剛好。
夏綠攥著陳樹野的衣角:“看你這輕車熟路,沒少用這個能力撩妹吧?!?
她說話向來是這樣直白,特別是熟稔以后,嘴巴簡直不把門。
“好好說話啊?!标悩湟靶α耍瑔榆囎?,摩托車緩慢行駛著,“她們都進不來我的世界,除了你?!?
夏綠自然是不信男人的鬼話,只覺得驚喜無比。
“這里是哪個世界?第一第二還是第三?”夏綠已經有經驗,多嘴地問了一句。
“你的世界?!?
夏綠癡住,愣了十秒鐘。
“那你送我回去,我看能不能復習幾天趕個三模?!?
“……”
話是這么說,兩人還是快樂地兜風。
路邊種了一些葉子細長的草,有的還竄出狗尾巴花。風一來,嘩嘩作響,搖擺不定。好多蝴蝶自草叢里群涌而上,散成一幅畫。
頭頂的天,不時還有飛機的軌跡化成一朵懶散的云。
面前所見,皆為夢中所有。
夏綠雙手搭在陳樹野肩膀上,站起來一點,風更能接觸到她。
海面波光粼粼,浪花朵朵。
偶爾路過幾個標牌,標牌背景也是比海更深的藍,轉彎標志是白色。
好舒服的場景。
左胸腔不由得加快速度地跳動,手也有些發抖。
“陳樹野,你居然能發現這么好看的地方。老實說,你是不是經常來我們這里?!?
“嗯。”
他居然答應了!
夏綠接著“審問”。
“為什么老往我們這兒跑???是我們這兒美女更多嗎?也對,你來我們這兒,就不用擔心美女去不了你的世界了。說實話,你肯定帶過很多漂亮姐姐來過這片海?!?
陳樹野拔高音調,肆意的風裹挾他的字到她的耳朵里。
“你在吃醋?!?
醋你媽。
夏綠報仇一樣使勁拍了下陳樹野的肩膀,惡狠狠地說:“我吃你的醋?你至少再年輕個十歲我才可能吃你的醋。”
言外之意,夏綠喜歡年輕一點的。
陳樹野加快車速,夏綠有點害怕,口嫌體正直地抓緊他的肩。
“那我再年輕一百歲呢?”
“一百歲?”夏綠驚呼,“你不會活了一百年吧?那我是不是也能活一百年???要不你還是送我回去上學吧,我不上學怎么掙錢活到一百歲?!?
“那不會,只有我能活一百歲?!?
“呸呸呸,真晦氣,你趕緊祝我活到一百歲,活不到一百歲我就找你。”
“行行行,夏綠能活一百歲。”
“剛才你說我活不到一百歲這片海都聽到了,現在你得大聲點,讓他們都知道我能活一百歲?!?
笑聲從陳樹野胸腔中傳出,風灌進了他的襯衫。
他聽見自己一字一句。
“夏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10.
手機鈴聲響起。
夏綠一個寒戰,醒過來。
身旁的景象讓她愣怔好一會兒。
夏綠睡在自己的床上,碎花被子被蹬在腳邊,霧藍色窗簾輕輕搖曳,白色墻紙一塵不染。
大腦短暫當機,夏綠如同打開0.5倍速,慢吞吞去摸床頭柜上的手機。
什么情況。
時間顯示4月9日,星期三。
她確認自己完全呆滯住,跑遍屋內每個房間,都是熟悉的樣子。
臥室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夏綠著急忙慌跑回去接電話,是姑姑打來的。
一接通,姑姑的語氣就有點急。
“綠綠,你怎么現在才接電話?是不是感冒還沒好???老師打電話來問我你為什么沒去學校。”姑姑的聲音殷切至極,夏綠清醒過來。
“沒事姑姑,我睡過頭了,現在馬上去學校?!?
夏綠一邊整理思緒,一邊收好書包跑下樓等公交車。
她是四月七號去的陳樹野身邊,今天四月九號,那么昨天呢?
昨天的她在做什么?去學校了嗎?
難道她在那邊度過的漫長時間,在這里而言只是一天?
她會被同學懷疑嗎?
陳樹野發現她不見了,會怎么想?
夏綠帶著一腦袋的疑問踏上去學校的公交車,刷卡的時候發現沒錢了,才匆匆從書包里翻出來一個硬幣。
公交卡的錢沒有了?她明明記得四月五號才去充值過。
車上人少,夏綠找了個座位坐下,在手機小程序上查詢消費記錄。
四月五號她沒有充值。
夏綠默不作聲,還是有幾分驚訝。
陳樹野說,這一切都改變了,
也許是真的。
到學校時剛好早自習下課,教室里哄吵熱鬧,有人吃早餐,有人在睡覺,有人聊天。
恍若隔世,夏綠在門口一眼看到黑板上紅色粉筆寫下的高考倒計時。
周希希坐在倒數第二排,緊張地離開座位過來看她。
“你沒事吧?!敝芟OI焓痔剿念~頭,體溫正常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夏綠搖頭,恢復思緒。
下一次見陳樹野,是什么時候呢?
她低下目光,落在鞋尖。
身上穿的是熨燙整齊的校服,沒有了厚重的衛衣感。
她摸不清真實了。
*
陳樹野一個人坐在蔚藍海邊,海浪彎曲地纏繞在金燦燦的沙灘上,路邊的狗尾草定格,朵朵白云停滯。
她又走了。
他的時間又會停止。
雖然是第無數次經歷,但剛才她離開時,風雨交加之際,他確信自己的心里是失落的。
這場雨,淋在他心里。
小綠此時還在他家,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找夏綠,那夏綠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那個世界。
夏綠說,如果有機會,就去上學,工作,體驗一下普通人的快樂。
她好像是真的很快樂。
陳樹野闔眼。
夏綠想知道全部,他卻一直瞞著。為了不讓她懷疑真相,還是不是露出破綻讓她以為自己猜到的是對的。
夏綠不知道,只有她在的地方,時間才在流動。
他只是為她而存在。
陳樹野在手機上編輯一條短信,發送失敗,只得放進衣兜,原路返回。
夏綠上課的時候,桌洞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拿出來卻沒有看見異常。
她開始落寞,失望。
她心心念念的世界,回來了,結果卻腦海里的想法不盡人意。
她似乎早就習慣和陳樹野一起,奇怪的心悸讓她慌亂無比。
她在新建信息欄寫出陳樹野的的號碼。
“陳樹野,我回來了,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與你聯系,甚至不知道這個手機號的主人還是不是你。如果可以,我回去找你,因為小綠還在你那里。PS照顧好我的小綠?!?
發送出去后,又補了一句。
“對了,下次見,你就什么都告訴我可以嗎,我總覺得不對勁?!?
陳樹野在車上收到了這兩條短信。
他無法回信。
車載音響里放著一首輕緩舒展的純音樂,鋼琴音跳躍在每一個緊繃的神經上。
回家后,他翻出一本甚至有些泛黃的筆記本,封面寫著陳樹野和夏綠的名字。
他翻到最后一頁,提筆寫下。
“夏綠。
我的時間就到這里了。
如果你能看到這本日記,就應該會懂你為什么會來我的世界,是的,其實我一直都在騙你。
我們在同一個世界,只是,你在的地方才會有時間轉換。
這個星球的機制早就壞了,一顆球體被分作幾個立體碎片。
所以我們都不是普通人。
我是你的學長,后來成了你的丈夫。
在這個腐爛的世界,你是唯一的生命體。
你的生死循環往復,你永遠不會徹底消失。
這也讓我害怕。
你死去后的第二天,我在一家商場看到了你。你穿著紫色的裙子,交了男朋友,他對你也很好,可惜最后你死在了他的亂槍之下。
第二次,我帶著你去救那個你,沒有成功,不久后你心情崩潰,抑郁自盡。
再后來,我看到你的老年,中年人青年,少年時期。
最后我看到了嬰孩時候的你。
你出生在那天,瓢潑大雨。
你母親身體本就不好,大雨阻塞了救護車,你父親山區考察的車也被埋。
我只是,看到了你的出生。
你的母親瀕死之前看到了我,將你托付我。
這個才是你。
夏綠。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但你相信,你的夢是真的。
都是真的。
所以,這幾天我帶你經歷的,也都是真的,你經歷了很多很多次。
你會忘,沒關系。
因為這次,我也不會再多次試圖帶你打破循環。
沒事,你應該看不到這篇文字了。”
萬萬年前的同一天,陳樹野載著夏綠在環海路吹風。
盛滿烏云的天幕泄了閘,厚厚的雨不留情地砸在頭上,雷和電在遠處驚心動魄地閃著。
他開得很快,夏綠睜開眼睛都困難。
在世界坍塌于虛無之時,陳樹野握緊夏綠的手。
“世界不是只有一個,我們都是副本?!?
“我也可以拉著你的手,帶你去看星星,摘月亮,數羊?!?
“可是沒辦法,我們依舊抓不住對方?!?
“我愛你?!?
她在心跳亂了節奏的時候,也說過愛他。
可惜這個宇宙,只有她和愛,是真的。
愛不會說話,她再也聽不見那句想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