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想聽見掌聲

每個人都未來可期。如果你能為他指一條路，一定不要滅了他心中的燈。

001

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寫作文，老師以擊鼓傳花的形式來鼓勵我們朗讀自己的作文。其實就是一篇小文章，描寫一個同學的特點，讓別人去猜寫的是誰。那次我得到了獎品——一支鋼筆。語文老師名叫李霞，她說：“你作文寫得特別好，一定要加油。”

當時年紀小，得到一個獎勵都能開心很久。

而因為作文寫得好，老師似乎也會對你偏愛幾分。我們全班都很喜歡李霞老師，所以當她被調去別的學校時，我們班同學趴在二樓的欄桿上哭得驚天動地，她也哭得不行。

后來，有次她回學校辦事，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李老師回來了”，我們班同學集體跑出去大喊“李老師”，她站在陽光下沖我們微笑。

002

初中二年級，我們班主任是語文老師，與我媽同名。

那時候我媽遠在新疆，常年見不到她，于是我連帶著對那個名字都有幾分親昵。那會兒寫日記，別人都愁不知道寫什么，我呢，就把每篇日記寫成小說，當然，可能很爛。但她竟然也全部都看完了，甚至還會寫一些話，鼓勵我要堅持寫下去。

我升初三那年，她把我的那本日記留下了，說是要給下一屆的學生們看看，讓他們學習。

我初中二年級的英語老師，是個年輕的男生，高個兒、略胖，是個文藝青年。

那會兒上課，聽力是放的磁帶，他呢，課程結束后會給我們放歌，樸樹的《白樺林》《那些花兒》《我去2000年》都是從他那聽來的。

偶爾看到我們班上的同學上課睡覺，他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做白日夢是好事啊，只有有了白日夢，才會愿意為之努力奮斗。”

現在想想這話，簡直是至理名言。

003

初三的時候，我的班主任是位教物理的男士，叫什么我早忘了。但我記得他的長相，留著和郭富城一樣的發型，嘴巴有點兒凸，戴一副金邊兒眼鏡。

他上課的時候總是很兇，曾經說我“字兒寫得挺好看，成績要是也好看點兒就好了”，說我那個學霸同桌“長得挺好看，一肚子青菜屎”，甚至會動手打不那么聽話的學生。這直接導致我一度很討厭物理課。

某次他甚至把我爸叫到學校，下了晚自習，他們兩個人在聊天，我在旁邊聽著。他跟我爸說：“你兒子物理學得不行，將來也不會考上個好學校的，你還不如把他送到技校去，學個技術將來有口飯吃。”

我當時看著他，覺得他嘴真凸，說話沒有一點兒遮攔。

這些話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但都絲毫沒有影響我繼續讀書。這么想想，我爸挺尊重我的，一直沒有因為別人的建議就去安排我的人生。

004

讀高中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姓任。

在我們那所不怎么知名卻也出過考上清華的學生的三流高中里，她算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她愛人在部隊，她呢，自己帶著孩子，在我們學校教書，還似乎有些不合群，經常能看見她獨自拿著一本書走在學校的香樟樹下。

這個畫面哪怕時隔十余年，我還能記得特別清楚。

高中學現代詩，我就寫現代詩；學散文，我就寫散文。當時學校的校報，是每個班級輪流來辦的，輪到我們班時，她就讓我負責辦報。

多年之后，我在雜志社就職，作為一個小編輯，看著文字印刷出來，聞著散發的墨香，我還能想起做校報的時光。

那會兒我寫了一個小故事，她說：“要不咱們試試投稿吧？”雖然稿子未被選上，但她一直鼓勵我寫下去。

年少時，尋常小事都是天大的事兒，悲觀看世界也是常有的事。她從我的文字里看出來這些，告訴我：“寫得好，但長此以往，只會越來越窄，你要有所改變。”

后來，她去一所私立高中做老師，不再擔任我們老師。

005

新來的老師呢，很巧，是我讀初三時的語文老師。

她一直不喜歡我，給我的作文打零分，甚至就連我造的句子都被她批得一無是處。我年少氣盛不服軟，她也發了火：“你不要以為你會寫點兒東西就覺得自己多了不起！你有本事出本書去！”

此后多年輾轉，有辛苦，有收獲，但自己一直都沒忘記這句話，心里憋著一口氣。后來，終于出書了，我第一個想到的的確是那個打擊我最深的人，有人說：“你就該把書寄給她，讓她好好看一看。”

我反而釋懷了。只是略感遺憾：如果當時讀完高中，上了大學，或許人生會比現在好。但Plan B里的我，未必有Plan A里的我活得精彩，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很多事情無法衡量。

006

十多年后，我再度聯系上了任老師。

人生最難的是失而復得，我原以為她早不記得我了，但是沒想到，她記得。聽我絮絮叨叨地講完自己這十幾年發生的一切后，她沉默了很久，說了這樣一段話，大意是：我覺得很抱歉，有些對不起你，如果我還在那所學校，就不會發生這些。

這句話反而讓我內疚了。各有各的人生路要走，我有什么理由讓她來為我的人生負責呢，又怎么會責怪說都是因為你走了，我才不繼續讀書了？

不是那樣的，那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對錯，都是我一個人的事。后來她說：“你要記得，在老師這里啊，你永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這么多年，沒變過。”

我還在讀書的時候，常被人問，長大了想干嗎？這么多年，我的想法從未變過：第一是做一個語文老師，第二是當一個作家。但是現在，老師當不了，作家算不上，最多是個碼字工，可道路且長著呢，理想未必不會實現。

而我時常在想的一個問題是：一個老師對一個學生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不是每個人考試都能及格，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學好每一科，學習不好不一定是沒努力。但是每個人都未來可期。如果你能為他指一條路，一定不要滅了他心中的燈。

007

這么多年，在身邊的很多人看來，我簡直就是一個勵志的典范。

說句不要臉的話，我也時常覺得如此，畢竟高中沒畢業，從工廠輾轉到各行各業，擺過地攤當過保安，還當過流水線工人，最苦最窮時流落街頭，可，最終實現人生夢想之一。這確實稱得上勵志。

但我從不以此為傲，甚至經常因為讀書少而底氣不足。我總覺得，與同事相比，很多專業性的東西我懂得不多，談戀愛時，我會覺得我學歷不高，有深深的自卑感。

更因為人生里吃過的苦，而不想成為一個尖酸刻薄的人。也是如此，我一直都想要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力量無須通過惡言相向來證明，也無須通過打擊別人來抬高自己。

也因此，我要比尋常人更努力一些。努力的根本原因，是擔心自己配不上自己擁有的一切。

做到領導層之后，我一直都很少對部門的人發火，任何時候幾乎都是鼓勵再鼓勵，有問題解決問題。甚至當有人跟我提辭職時，問完對方的規劃后，我選擇放手，同時也會用自己僅有的人生經歷來提醒對方需要注意的事項。可能有點兒討厭，但不是好為人師，而是真心希望他未來的路能走得更好。

我不是個擅長打擊別人的人，也未曾感謝人生里所遭遇的那些打擊。

比起打擊別人，我更希望自己是為他加油鼓氣的人。

人生或許會有打擊，但我不希望，那個打擊他們的人是我。

我希望他們每次面對人生難題、困境時，會想起，曾經有個人鼓勵他、安撫他，無條件信任他，讓他堅信自己可以做到。

哪怕一丁點兒，也足夠了。

畢竟，星火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