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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民”的寫法

我們班主任姓石,個子不高,壯實實的,看起來就像一塊豎著的、會走的大石頭。我那時也奇怪,總是覺得姓什么,就像什么。虧得我不知道石老師屬什么,要是知道,準得把那個動物和他聯系起來。現在想起來挺遺憾的,當時問問就好了。

石老師的嗓門兒很大,我們鄉村小學沒有電鈴,也沒有別的什么鈴,上課下課都是石老師用嗓子喊,日久天長,他練出來了。猛一嗓子,大概一村子都能聽得見。

教室里有二十來個學生,蒙古族學生多。蒙古族學生說話嘰里咕嚕,我們幾乎全聽不懂,當然,壞話好話我們也聽不懂。事情就這樣,有不好的地方,就有好跟著。

我生下來就只會說漢語,父母親也沒把滿族話教過我們——說到底,他們也不會幾句。我們就說漢語,同學們都能聽懂。但這種感覺,就像蒙古族學生有隱身衣,我們沒有一樣。

這不影響我們在一起學習。

我們是一、二年級在一個教室上課。我剛上學,猜測學校可能是覺得大小孩摻和著可以互相學習互相借鑒,就采取了這個方法——其真實情況是,學校只有一間房子。這樣,小孩可以模仿大孩上課一本正經地發言,大孩可以對小孩的幼稚隨便取笑。

當陽光從窗外投入教室,我們的課開始了,那真是令人難忘。

二年級的白淑珍可能是上學晚,十多歲了,才上到二年級。我剛一上學,就覺得她長得太高了,比我們高出那么多。她有個小毛病——吸鼻涕。上課下課總是不斷地吸。我后來看周星馳的電影就一下子想起白淑珍。是的,她就是那樣,總能有本事把快到唇邊的那兩溜兒抽回鼻子里,及時而且準確。她坐在最后排。我喜歡回過頭去,看她處理鼻涕,心里用著勁,嘴唇往上兜,怕她哪一下沒弄好,掉到地上。但總沒有掉下去的時候,因為在最危急關頭,她會用衣服袖子抹去。

她學習也有點兒慢,上課總是被老師點名才發言。發言時說話慢騰騰的,還經常不對。但石老師很少批評她。

有一天,石老師讓她上前面聽寫一個字:民。她用粉筆慢騰騰寫,寫完了,看著老師。

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連忙舉手:“老師,我!”老師轉過身來看著一年級群里的那個我,問:“怎么了?”

這老師,這么大的事竟不知道,什么眼神兒,還問我怎么了?白淑珍的“民”寫錯啦!

石老師微笑著,把我叫到前面,讓我把正確的寫出來。

白淑珍把“民”字的彎鉤寫到右邊了,就是“民”字伸出腿往外踢的那一腳。她把那一腳踢向右邊了,應該踢向左邊!

我站在黑板前,把“民”一筆一畫地寫下來——與其說寫,不如說畫,雖然我還沒學到這個字,但我認得。我讓那彎著的一腳踢向左邊。寫完,我興沖沖地跑回了座位,等著老師夸我!

白淑珍站在黑板前,那個“民”字很大,在黑板中間的地方,我個頭兒小,我的“民”字在黑板右下靠底的地方,很小,不睜大眼睛都看不見。就這樣,自有甲骨文以來,輝煌的中國造字史想都沒想到,一個可笑的漢字被一個小學生活生生地造了出來!

我把“民”那一彎鉤寫到了左邊,也就是說,我的“民”竟從左邊踢出了腳,想想看,這不是反“民”嗎!?

這是我聽見老師和二年級生的笑聲,坐在位上仔細端詳黑板后才發現的。

黑板上,那個正“民”,伸著右腿,伸向了右下角的小“民”。要是它們倆離得近,兩條腿會鉤在一起,小的反“民”一定會被大的正“民”鉤個四腳朝天。

白淑珍拍著手上的粉筆末,一邊往座位上走,一邊樂呵呵地瞅著我。

石老師沒批評我,卻笑著,一邊把那個反“民”擦掉,一邊表揚著白淑珍。

我捧著臉,覺得熱烘烘的。偉大和可笑就在一瞬間完成了轉換。我后來不斷分析自己當時的心理。那時一是想顯示自己,二是覺得白淑珍什么都做不好,字當然寫不好。就這樣,被自己的小聰明掀了個底兒掉;搬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腳。

黑板上白花花的粉筆屑在陽光中飛舞著,一團一團,圍著我,落向我,像落了我一身白蝴蝶。那個字再也沒法從我心上擦去。我的自以為是,被小小的反“民”一腳給踢掉了。

白淑珍和白素貞就差一個音,要是舌頭稍大一點兒,或平翹舌不分,聽上去就是一個名兒。白素貞是《斷橋》里晶瑩剔透的白娘子。我到現在還記得白淑珍整天兜著嘴的樣子,那個樣子,多少年后竟美好得像天使一樣,在我心中,沒比白娘子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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