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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爸爸的棉坎肩兒

爸爸不僅英俊,而且為人率直,熱誠,愛憎分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他帶領全家支援西部建設,來到大西北。那時候的爸爸,雖然工作繁忙,生活艱苦,但是爸爸臉上一天到晚總是掛著笑容,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而且《革命人永遠是年輕》這首歌時常掛在嘴上。

然而,好景不長,自從“文化革命”的號角吹響,爸爸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再也沒了笑容,嘴里也再沒了歌聲。終于有一天,爸爸成了被專政的對象。掛上了二十幾斤重的大鐵牌子,滿街游斗。再后來干脆被關進“牛棚”,勞動改造。

從那天開始,爸爸早晨第一件事是向“造反派”們交代他保護“走資派”的所謂“罪行”,然后和一群罪該萬死的所謂“罪人”,被押到工廠大門前躬身垂頭,向前來上班的革命工人“認罪”。然而這些精神上的洗禮還不夠,造反派又把工廠搞科研的理化樓騰出來,網羅一伙打手對爸爸這些“罪人”進行棍棒、鋼鞭和拳腳相加的肉體“改造”。那段時間,只要工廠高音喇叭吆喝誰到理化樓來,那這個人肯定是站著進去皮開肉綻地躺著出來。對此,爸爸早有了準備,他讓媽媽連夜縫制了一件厚厚的棉坎肩兒。穿在身上以防挨打時搪一下。

棉坎肩兒是用我們兒女穿舊的灰色條絨上衣改做的,雖然破舊得早已褪盡了原有的顏色,但是穿在爸爸身上方方正正的,很像一個厚墩墩的棉花包兒。哦,棉坎肩兒,棉坎肩兒!從此,不管寒冬酷暑,在那些日子里就一直沒離開過爸爸的身上。

令人擔心的一天終于來了。一天午后,爸爸被喊到理化樓,不可一世的造反派頭頭,硬逼父親承認他保護“走資派”的行為就是妄圖復辟資本主義,爸爸堅決否認。這可激怒了他,下令把爸爸往死里打。在鋼鞭和棍棒的輪番折磨下,爸爸還是不屈服,有個打手竟氣急敗壞地舉起木棒向爸爸頭上的太陽穴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頭腦并未慌亂的爸爸,馬上用右手托起外衣下面的棉坎肩兒搪在頭上,瞬間,托在棉坎肩下的右手被打得像剛出爐的面包。可以想見如果沒有棉坎肩兒搪一下,爸爸的手必殘無疑,就更別說那棒子直接劈到爸爸頭上的致命后果了。因此,這件棉坎肩兒使爸爸逃過了這一劫難。

時光流逝,可咒的十年“文革”結束了。爸爸終于從那場浩劫中逃了出來。當我跟他一同憶起那段歲月,問他為了保護別人險些喪命,是否后悔,他竟堅定地回答:“嗨,孩子呀,那樣的運動別說不會再有了,就是退一萬步說,假如再發生那樣的事兒,我的眼睛里還是揉不進一粒沙子,該保護的還保護,該反對的還是要反對!”然而,我卻發現那件布滿傷痕的棉坎肩兒總是被他視若珍寶般的保存在床頭柜里。

每當我收拾家中衛生,總要翻箱倒柜地扔掉一些破舊雜物。爸爸總是在我身邊不停地轉悠,雙眼緊盯著我要扔掉的舊物,一個勁兒念叨,叮囑:“千萬別把我的那件棉坎肩兒扔了!假如,假如,假如能用上呢……”每當此時,我望著他那日漸蒼老的面容,聽著他那啰哩啰嗦的叮囑,就會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仿佛看見她瞪著那雙凄苦的眼睛,癡癡地向路人詢問著……然后,我會伏在舊物堆中大哭一場。

終于有一天,噩耗傳來,爸爸去世了。他是在整理床頭柜里的衣物時,突發心臟病并還雙手抱著那件棉坎肩兒,倒在床頭邊的。當我趕回到他的身邊,他早已靜靜地躺在殯儀館冰冷的棺槨里。

辦完后事,在整理爸爸遺物時,發現被他視若珍寶的棉坎肩兒還整齊地存放在他的床頭柜里。我雙手顫抖地捧起棉坎肩兒,肅立在爸爸遺像前,耳畔仿佛又響起他的叮囑:“千萬別把我那件棉坎肩兒扔了,假如,假如,假如能用上……”

我的眼淚不禁流下來,一滴又一滴淚水打在傷痕累累的棉坎肩兒上,我哽咽地說:“爸爸,對不起!沒按您的意愿把棉坎肩兒給您帶去,是想留下點那個年代的見證,雖然您的棉坎肩兒的故事今后不會再發生了,但是,我也要把這個故事永遠給人們講下去……”

(2015年4月清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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