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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陳倉山
  • 倪桂林
  • 8506字
  • 2020-11-27 10:11:24

中華一脈有傳承,地理不同俗不同。

母女連心親亙古,父子大義話親情。

1

趙巧仙與秦山結婚后,由于搶親一事秦趙兩家打了一場官司,雙方都有點不舒服,于是女兒婚后三日回門望親和五日娘親看女的來往都被擱置了。接著麥子黃了,收麥種秋等麥場上的事快完時,巧仙娘想起了女兒,當地保留著“麥梢黃,女看娘,場里卸簸枷,娘看小冤家”的風俗,雖說出于兒子的原因女兒沒能來看自己,自己卻一直牽掛著女兒。于是她用新麥面蒸了一籃子花卷饃,胳肢窩夾了個圓圓的包袱準備去看女兒,剛出房門碰見了兒子有余。

“娘要去哪里串親戚,我牽牲口送你去。”

母親不在意地說:“不用,一下坡就到了。”兒子聽了,知道坡下就是西村,再看看娘胳肢窩夾的包袱,明白娘是要去妹妹巧仙那里。說道:“你是要看你那沒骨氣、沒臉面的女兒去?”

母親望了兒子一眼說:“你妹過門幾個月了,不知怎么著哩,我想去看看。”

“那你就不要去了,人走得不明不白,那么不光彩,她沒臉來看你,你還去看她?”

娘說:“她又不是和人私奔的,她是名正言順地嫁走的,就是沒坐轎,有啥不光彩的,走時啥嫁妝都沒拿。”

“沒拿陪嫁那是她沒臉拿。”

“有余,你咋這樣說話哩,她是你妹呀。”

“她沒我這個哥,我也沒她那個妹。”

“她還有這個娘家呀。”

“有娘家就不應該是這那樣。”趙有余說著從母親手里拿過饃籃子,拉著母親的胳膊往屋里走。母親一雙小腳哪里跟得上他小伙子的一雙大腳,傾著身子似有跌倒的樣子,一甩胳膊說:“你不要拉我,我能走。”她甩開兒子的手后走了兩步,坐在上房的房檐臺上,一臉的不高興。

趙有余的母親沒有去成女兒的家,回到屋里把包袱放在炕上唉聲嘆氣。包袱包的是女兒早先為自己做的陪嫁衣物、繡鞋、枕丁,還有她給女兒做的一件裙子。女兒臨嫁前一共整理了大小八個陪嫁包袱,裝了整整一箱子,那天夜里她被搶走時,只聽嘴里“嗚嗚”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也許她知道搶她的人是她的夫婿,急忙之中只拿了一個包袱。如今兩家又鬧成了這樣,她不由得心里難受。就在她撩起衣襟擦眼淚時,兒媳走了來,看見婆婆眼前放著包袱流淚,說道:“娘,別難過了,剛才我知道你兒子把你擋回來了,我還說了他幾句,等改天你兒子不在家了,咱把巧仙的陪嫁包袱都給拿去。”

巧仙娘抬頭看著兒媳說:“巧仙走得不光彩,惹她哥一肚子氣,你說這怪巧仙嗎?”

兒媳說:“不要聽人說不光彩的話,娘,人常說,‘要得興兩家爭’,叫我說巧仙活得值,女人能活到這個份兒上才光彩,況且搶親的又是自己的夫婿,至于她哥氣,不管他,誰叫他那么做哩。”巧仙娘望著面前的兒媳,覺得兒媳的話還中聽。說的也是,這世上的女人從姑娘嫁了人變成媳婦,一輩子都是伺候人,紡線織布、生娃娃、圍著鍋臺轉,正經場面上有幾個被男人當人的。兒媳說得也對,巧仙被搶雖說面子上讓人委屈,但只要活得好比啥都好。

一天趙有余不在,巧仙娘將包有女兒陪嫁的包袱拿到原來媒人嬸嬸的家,說:“她嬸子,女兒她爹不在了,娃的事你沒少操心,雖說后來辦得不好,也傷了咱做上輩人的心,他們自己也不好意思往來。可是巧仙的陪嫁都在我屋里,唉,怎么說哩,我總記著,有余又不讓我去,現在我給整了點,你要去娘家了麻煩你給捎去,見了人你給她說,有心了回來看看,順便把給她的陪嫁東西都拿去。”說著,用手背抹了抹傷心淚,又撩起腋下紐扣上掛的手帕擦了擦。“人常說,女兒連著娘的心,你放心我們都是過來人,只要娃們好咱還有啥說的,我見了巧仙給她說讓她來看你。”媒人嬸嬸說完又接道,“要不,我給巧仙說,讓她兩口子一起上門來看你,順便給她哥賠個不是。”巧仙娘搖了搖頭說:“巧仙她哥的氣還沒消哩,見了面還能不罵?算了。”

“都已經這樣了,又都是血親,還能一輩子不見?”

巧仙娘嘆了口氣說:“以后再說吧。”

第二日,巧仙娘家鄰里的嬸嬸借著走娘家,來到大漢家中見到巧仙,說:“你娘想你都快想出病了,你也不看望你娘去,這是你娘給你捎的一個包袱。”巧仙知道這是她原來的陪嫁包袱,她解開包袱一看,里面有自己做的,有娘為她做的,眼睛發酸不由得掉下了眼淚。她用手抹去眼淚之后說:“嬸子呀,我咋能不想我娘。可你知道我哥——”

嬸嬸說:“現在夏忙過去了,改天把你夫婿叫上一起去看看你娘。”

晚上吃飯時,巧仙給夫婿秦山說了娘家鄰居嬸嬸來說的話,秦山說:“兩家官司完了時間不長,熱窩子還沒全冷下來,去了都難為情。”

父親對兒子說:“你姨的意思是讓你兩口子一起去看看你丈母娘,她和你有余哥不一樣,巧仙來了幾個月了,不回去見見老人心里發窄。人常說,有理不打上門客,如今妹妹成了親戚,當哥的再怎么著也不至于讓自己妹妹妹夫不進門吧。”

夜里巧仙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娘病了,睡在炕上叫著自己的名字要喝水,她端了碗水剛走到母親的房門,與從門里出來的哥哥相撞,水灑了,碗掉在地上打破了。哥哥怨她不長眼睛,她覺得委屈,心想,明明是你撞翻了我手里端的碗,還怪我撞了你,正要和哥哥拌嘴,“巧仙,巧仙!”母親的叫聲傳了出來,她答應著忽然醒了過來。天還沒亮,但她再也睡不著了。

天亮了,她梳洗完就去燒水做飯。做飯時不斷想起自己晚上做的夢。吃過飯安頓好屋里的事,便說要看娘去,秦山說:“爹給我說了,讓我買些東西讓咱倆一塊兒去哩。”

巧仙說:“你現在不能去,我哥是啥人,他那一肚子氣就等著你哩,我去看一下我娘就回來了。”說完用手把頭發抹了抹就急急地要走。秦山趕忙跑去給父親說,回來時手里提了一包東西,給媳婦說:“既然你一個人去,咱爹讓把這一斤紅糖給老人提上,過兩天我把東西買好,咱倆再一起去。”

已九月中旬了,地里的麥苗只剩兩三片葉子,綠中泛著嫩黃,顯得有點孱弱,但是在早晨的霧氣中精神地向上伸展著它那葉尖兒,葉片上挑著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亮光。村后的土坡上,稀疏的杮子樹上的柿子已經開始變紅,綠中泛黃的柿葉有些藏不住它那玉潤麗紅的面目了,空氣清涼得讓人覺出冷來。巧仙來到娘家門前,猛然看見自己的哥哥一邊往自己的煙鍋里裝旱煙,一邊回頭說著什么走了出來。她恨哥哥無情,她只想著看娘不想見哥哥,但眼面前又躲不過,便低著頭叫了一聲哥側身走進門去。

趙有余正在點火吸旱煙沒聽見,只覺得眼前一閃走過一個人,扭頭一看是自己的妹子巧仙,便狠勁咳嗽了一聲,巧仙沒有回頭:“我看娘來了。”便直向上屋母親的房里走去。趙有余見到她本來就有氣,如今更氣,便蹲在門外的一個碌碡上抽旱煙,一鍋煙抽完了,又續了一鍋。一個伙計牽著騾子,給騾子架上土筐馱土去了,另一個背了背架去地里拔棉花柴。

這時母親和妹妹從房門里走出,妹妹手里提了個包袱與母親一同向他走來。興許是母親的主意,巧仙走到他跟前叫了聲哥,他沒應聲,母親望著兒子說:“有余,你妹叫你呢。”

趙有余望著別處說:“我沒有妹。”然后轉過頭用眼睛瞅著妹妹,似乎是接著妹妹前面進去時說的話,說道:“你回來看娘來了,你走的時候咋就給娘不說一聲?娘哭天搶地的時候,你在哪里呢?你心里還有咱娘呀,我看你是回來拿東西來了。”

母親聽著兒子的氣話,叫道:“有余!”

趙有余從碌碡上下來,抬起一只腳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望著妹妹說道:“咋不說話,衙門里大堂上你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噎得我說不出話來。再說,咱家置了轎和鳳冠霞帔,四村八里的人都來賒用,你不坐轎也不穿衣服就走了,你讓我難堪,讓外人戳我的脊梁骨,你今天還有臉踏進這個門,我要是你,我就把這條路忘了再不走了。”

母親急道:“有余,你說啥也不能說這話,你妹她——”沒等母親把話說完,趙有余又說道:“沒想到你還真回來拿陪嫁來了,秦家不會是啥都沒有吧?”巧仙一直低著頭,她聽了哥哥這么絕情的話,噙著淚水把娘給她的一個包袱塞到娘的懷里,一溜煙兒向村外走去。娘一邊叫著女兒的名字一邊數落著兒子,兒子把旱煙鍋往腰帶里一插,走了。

在偏院里的有余媳婦聽見前院門口吵吵聲,以為丈夫又惹婆婆生氣,從后院里出來時丈夫已走了,便上前攙了婆婆說:“別聽你兒胡說,看把你氣得,走,回屋里去。”回房后,婆婆把巧仙夢見她有病來看她和有余難為巧仙的話說給兒媳聽,兒媳說:“娘你別生氣,你的身子骨要緊,你兒的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過幾天咱娘兒倆一起去看巧仙去。”

2

麥子種上,收到場上的谷豆剛碾打完還沒晾干,秦山便被父親叫到屋里。“剩下的那點活兒留給你媳婦慢慢做,咱進山吧。”秦山知道父親的意思,說:“才過了重陽,時間還有點早。”父親說:“今年我想早點動手,到寒冬臘月大雪封山,咱不怕沒炭背,昨晚你秦祥哥又來說想用些錢哩。”“咱過事前不是給了他些錢嘛。”秦山說。“死水怕勺舀,他再從哪里能來個錢?咱多背兩回炭也好支應。”“那咱啥時把老房續起來呀?”“我聽你秦祥哥的口氣,想把北面的那兩間房也當給咱。”

“一個院子里,又在一個房底下,這不是個長遠。”“這莊基地還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只是在你爺手里咱分了出去,后來你大伯把舊房拆了重蓋了這五間大房,安了四門八窗,你大伯人沒了,你秦祥哥手里又是這樣子,咱續房的事不急。”

秦山從結婚、打官司到夏收、秋播,忙了個暈頭轉向,才稍許消停點父親又叫著進山燒炭。晚上他與媳婦熱合之后,摟著媳婦說了父親的打算,媳婦巧仙說:“咱爹說得對著哩,屋里的那點曬豆子、曬谷、剝玉米的事我就做了,今年秋上多雨,冬天冷得比往年肯定早,燒炭的事該早點動手。”

“屋里沒有你時我光想往外跑,自有了你我就哪里也不想去了。”秦山說完,媳婦望著他嗔笑地說道:“沒出息,不就十天半月的還回來嘛。”

秦山小聲說道:“十天半月呀,難道你不想我?”媳婦用指頭在他額頭上一指,兩人都吃吃地笑了。

第一趟賣了炭回來,大漢給秦山的零花錢,秦山回來時買了五個糖糕,他自己吃了一個,給父親兩個,給媳婦兩個。媳婦吃了一個,把一個留到晚上睡覺前又給了他,他又把身上剩的幾個錢給了媳婦。

第二天凌晨,巧仙起身做飯,并為丈夫和公公準備進山要帶的米面和干糧。臨出門,秦山說:“我和爹都不在家,你要照看好屋里,天黑了早點把門關了。”

媳婦說:“你放心,再說咱家還有條狗哩。”

秦山父子倆進山燒炭,連燒帶背著到集市上賣,有時五六天一趟,有時四五天一趟,除了雪天耽誤,一個冬天下來跑了十幾趟。雖說冬天縣城里大戶人家和生意人取暖主要是靠燒木炭,但是背炭賣炭的人也不少,買的人只有到了三九、四九天和過年時才多些。不管怎么說,秦山父子因為著手早多跑了幾回還是掙了些錢。

在置辦年貨時父親問兒媳:“巧仙,你看年里到你娘家去給哪幾家東西哩。”

巧仙說:“一家也不去。”

“看你這娃說的,結婚頭一年新女婿拜年,你娘家的己親、近親、親房都得要去哩。”

“我說了不去。”兒媳說。

“那你連你娘也不去看?”

“爹,你不知道,我哥要我把回娘家的路忘了呢。”

“那是你哥的氣話,咋能當真呢,親不見怪,到時候你和你夫婿一起去,看他能把你擋在門外?”

“我不去他也甭去。”巧仙說著望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夫婿。又說道,“我娘那里,等走娘家的那個嬸子來了把禮給捎去就是。”秦大漢見兒媳如此執拗便不再說什么,但他還是估摸著做了準備,把該買的都買了。年三十晚上,巧仙炒了一盤全家福大年菜,秦大漢備了一壺酒,讓秦山叫來了侄兒秦祥兩口子,招呼著坐在炕上,巧仙站在地上候著。

“給你秦祥哥倒酒。”

秦祥對秦山說:“兄弟給咱叔先倒酒。”秦山給父親倒完酒之后,又分別給堂兄和嫂子倒了酒,大家才開始吃菜,嫂子要巧仙坐,巧仙說還要到廚房去,便走了出去。

秦祥說:“三叔有心,過年我沒叫你過我那邊去,你倒叫我們過來了。”

大漢笑道:“看你這娃說的,咱是在一個房底下,本來就是一家子嘛。”

秦祥媳婦說:“咱叔是個好人,老接濟咱。”

秦祥接道:“我給叔敬一盅酒。”大漢接過喝了,秦祥又倒了一盅遞給三叔說,“愿叔身子骨越活越硬朗。”

秦大漢說:“年里不缺啥吧?”

“不缺不缺,叔給我的夠花了。”

秦祥媳婦說:“就差走親戚的點心還沒買夠。”秦祥用膝蓋碰了一下媳婦。

秦大漢看在眼里說:“點心不夠,我買的有,差幾斤過來拿。”

秦祥媳婦望著丈夫說:“我說咱叔是個好人,你看老記著咱哩。”說話之間吃喝完畢,秦祥兩口子離去時,秦山抓了一把棗兒、一把核桃給了堂哥和堂嫂。

送走秦祥兩口子收了菜碟和酒壺后,大漢對兒子和兒媳說:“過年哩,我給你們準備了年錢。”說著從懷里掏出來幾個銅板放在兩人面前。兒子說:“爹,我們都是大人了,還——”

“一年到頭了,年頭節腦的你們的身上不能空著。”

巧仙和女婿下炕一起跪在地上說:“爹,我們給你磕頭。”

“算了,等一會兒在門外給你娘燒幾張紙錢。”

秦山和媳婦磕完頭,說:“后晌我到我娘墳上燒過紙了。”

“門外面燒的紙是你們替我給你娘燒的,過年嘛。”父親一邊抽旱煙一邊又接著說道,“又一年過去了,我想咱家種的地,平處的不多,今年有機會了添點平處的好地,以后添丁添口的就不愁沒吃的了。”

兒子說:“地要買,我想先把咱那牛賣了換個大牲口,大牲口能拉犁、能馱糞,還能到山里馱柴馱炭賣,牛除了種地多的時候閑著哩,一樣是個喂。”

“大牲口咱這小家子買不起,買了好使但不好伺候。”

“咱總不能永遠小家子吧。”

“以后就看你的本事了。”

父親抿嘴笑著,又說道:“到老屋把那火晶子拾些來,三十晚上吃了火晶柿子不害眼病。”

兒子說:“我拾點來你吃,巧仙又吃不成。”大漢意識到兒媳可能有身孕了,說:“你雞叫了就起來,一早兒咱敬神去。”

3

秦山兩口子睡得正香,父親在院里大聲叫,秦山聽見后一骨碌翻起身找衣服穿。媳婦巧仙也醒了,她讓他把放在炕一邊的新衣服穿上,自己也趕忙到廚房里生火燒水。等父親準備好香、黃表紙、蠟燭,巧仙便端來洗臉水。父子倆洗完臉,父親端了放有香、黃表紙、蠟燭,還有酒壺的木盤,對兒子說:“走,敬神去。”

兒子從父親手里接過木盤,說:“還是先到山神廟吧?”父親點了點頭。

秦大漢父子從村后山坡上的山神廟敬完山神,又到南山寺、關帝廟、五圣廟、朝陽觀、三官廟、火神廟、魁星樓等,一一敬香吊表奠酒,黑乎乎地從西到南到東到北走了一圈。回來時正是村中家家戶戶在門前烤紅火的時候。秦山在大門外邊生了火,村里人家門前一堆一堆的紅火,火焰熊熊,三四尺高的紅火照得村街屋門亮亮的。天蒙蒙亮的時候,炮仗響起,鑼鼓聲響起,新的一年開始了。巧仙已做好了正月初一早晨要吃的臊子面,她給家里的神主、灶神、倉神、井王爺、土地爺上了香供了湯,并為公公爺兒倆端來了過新年的第一碗臊子面。飯后親房家族的人們,領著穿新衣的小輩娃娃,給本戶族的長輩拜年磕頭。鄉村里雖窮,但自有窮的快樂。

大年初二,人們開始了走親戚,吃過早飯巧仙還在洗刷碗筷,大漢便開始安排秦山給丈母娘拜年的事,秦山說道:“巧仙不是說不去嗎?”父親說:“你媳婦說不去就不去了?你已經結婚了,村連村、戶連戶的誰不知道,這頭一年新女婿拜老丈人家是禮數,咱要做咱該做的事,我想巧仙娘家也是南村的大戶,他哥不會不顧臉面的。”他又對巧仙說:“你四嬸給你借了一件裙子,你把新衣服穿上,讓你夫婿牽上我給你借的那匹馬去,別讓你娘家門上人看不起。”秦山也對媳婦說:“打扮得光鮮點、精神點。”巧仙聽了,倒生出爭一口氣的想法,于是她收拾完廚房的事后,便重新梳洗穿衣,她穿上了自己結婚那天穿的衣服,系上四嬸娘拿來的紅裙子,對著鏡子在腦后挽起的圓纂發髻上,別了兩朵紅絨花。秦山進屋來問媳婦禮品份數時,看到媳婦白里透紅的臉蛋,劉海貼額,秀眉明目,禁不住上前在媳婦的臉上親了一口。

秦山扶媳婦上馬之后,把媳婦的兩只腳套進馬鐙里,然后一只手提了裝有禮肉、干菜、點心的籃子,一只手牽了馬韁繩出了村。因為是年節,馬的頭和尾巴上都拴有紅布條,加上蹄子上主人家給釘的新鐵掌,走起路來“當當”地響,特別精神。人更是如此。真是:

石榴紅裙小金蓮,發髻絨花映粉顏。

夫婿手提拜岳禮,馬兒嘚嘚神氣添。

巧仙看著前面牽馬的夫婿那高大結實的身軀,心里歡喜,欣喜的神采更顯出她的俊俏,一路上也惹來許多人的目光。當來到堡子時,人們看見了馬背上端莊好看的巧仙,看到了出嫁后第一次騎著馬來娘家的巧仙,在門外露臉的媳婦姑娘們,有的打招呼,有的目不轉睛地望著,有羨慕的眼光,有贊嘆的眼光,也有一些老人欣喜的眼光。到了娘家門口早有鄰家娃娃吆喝著“新人來了,新人來了”。巧仙的娘聽見,從屋里走了出來,兒媳也跟了出來,在大門口巧仙在夫婿的攙扶下,下了馬,見了站在門口的娘,叫了一聲“娘”。巧仙娘看見女兒的穿著打扮,溫和地笑道:“我女兒來了。”在娘身后的嫂子笑道:“巧仙和女婿來了,快進屋。”巧仙叫了聲“嫂子”,嫂子拉著巧仙的手說:“女兒家到底是要嫁人的,你看現在多好看。”秦山將馬拴在門旁的一棵樹上,提了禮品籃子到岳母近前叫了聲“娘”,轉身又叫了一聲旁邊的嫂子,嫂子接過巧仙女婿手中的禮品籃子,這時長工老羅出來將新女婿拴在門外的馬牽到了偏院里去。

巧仙娘見女兒、女婿今日體面的到來,牽了女兒的手往自己廂房里去,女兒說:“還沒給娘磕頭哩。”隨即同秦山在堂屋中的神龕前給娘磕了頭,還沒起身便問道:“我哥呢?我們給磕頭了。”娘答應著說:“你哥出去了。”嫂子說:“你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算了。”巧仙又說道:“嫂子,我們給你磕頭。”嫂子嘴里說著“算了算了”,忙去扶巧仙,巧仙和秦山磕完頭起來到了娘的廂房炕上,問候了娘、哥和嫂子的近況,娘又問候了巧仙的公公。嫂子將娘柜上放的棗兒、核桃、柿餅拿給了這一對新人,說了幾句家常話,歇了一陣子,巧仙娘對兒媳說:“你一個人先在廚房準備著,我領巧仙和女婿給親房鄰里拜年去。”

秦地古陳縣的風俗,男女結婚的頭一年,女婿到丈人家拜年給老人們磕完頭后,便由長輩領上給丈人家的親族磕頭,這也是認親戚、認門戶的一種禮節。由于秦山和巧仙的婚姻是父親當年恩遇的一種義婚,年前搶婚之事大白之后,眾鄉親倒是向著巧仙從父守一的德行,而不屑于她哥有余的作為。女人們私下議論中,覺得巧仙嫁了那么一個隨心的男人值得。所以,秦山在和親房鄰里的相見中眾鄉親都顯得很親熱,他們每到一家給長輩磕頭之后,都要被招呼吃飯,還有兩方手帕包的棗兒、花生、核桃或錢幣贈予。巧仙娘家門戶不是很大,但等到把門戶串完、頭磕完也早已過午。

趙有余中午回來,媳婦說了巧仙兩口子來的事,他沒說話,他不想見他們,也不想為這事在這過年的時候惹母親生氣,讓外人看笑話,吃過飯后便出去了。巧仙和秦山要走時已經很晚了,問娘:“我哥呢?”

嫂子接道:“吃完飯又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管他。”巧仙和秦山走時,他們的衣袋、籃子里禮品裝得滿滿的,等到了自家村口時,被早等在那兒同村的同齡人圍住,除了他們衣袋里裝的手帕,籃子里的全被搶了去。這種野性的古老習俗,倒豐富著這農村的年氣。

晚上,小兩口坐在熱被窩里,巧仙整理那些揣在懷里沒被搶去的娘家人的贈物時,秦山說:“你知道人家給咱手帕里包的那些棗兒、花生、核桃是啥意思嗎?是叫你給我早生娃娃哩。”媳婦巧仙嗔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吃你的。”說著把一顆棗兒塞到秦山的嘴里。

趙有余中午出去后尋人耍花花牌,天快黑才回家,裝作不知道,吃完飯坐在炕上想心事。他在想自從妹妹被搶,又打輸了官司,不必說別人怎么說他,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老是想著這件事情的蹊蹺之處,靠他秦山是沒這個膽量不說,他來的時候是給自己幫忙的人都已走了,自己妹妹又不吭一聲地被背走了,衙門里大堂上的說辭,顯然是有里應外合的一面。但事前些許日子妹妹未出家門,這其中必有通風報信之人,幫忙的人都是親房鄰里,誰會干這事呢?他終于想到鄰家的一個嬸嬸是西村秦家戶族的人,便問自己女人:“咱原來過事時那個劉嬸到咱家幫忙,到巧仙屋里去過沒有?”媳婦說:“到咱家幫忙的女人哪個不去看巧仙的陪嫁呀,你問這干啥?”趙有余說:“我想巧仙被搶與里外通風報信的人有關。”媳婦說:“別胡亂疑心人了,事情都過去了,巧仙那邊也都好,就算了,還說那事干啥。”趙有余說:“算了?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趙有余悶悶不樂,好些日子大門不出在家里生悶氣。一天自己門族的一個叔叔跑來給他說,后山有人賣山場,問他要不要。他裝了一鍋旱煙給叔叔后,問道:“遠不遠,在啥地方?”

族叔說:“離咱這里有二十多里路,那地方我去過,山場不大,一片地前面有條河,地后面的山溝里有一片地。”

“大概有多少?”

“山里的山場說是多少畝多少畝,誰去量呢?都是冒估哩。”

“山野的地種莊稼長頭不行,光是勞神大。”

“你說錯了,地畝冒估是冒估哩,實際上只有多沒有少,再說山坡上還有林木,山下面的地不管種些啥,不納糧不上稅,我要是能買得起,我就不給你來說,瞎好一大片。”趙有余想了想說:“叔給咱打聽一下實心價,合適了咱再說。”族叔點了點頭。

族叔走后,趙有余想了想,動了心思,他想父親靠種大煙發了家,置辦了這幾十畝地和一院房屋,到自己手里,也想繼續把家業創大。自官府禁煙之后,地里不敢明種,在莊稼地里夾種的小塊地被上面來人發現了,毀了種的煙苗不說,還要挨打受罰甚至坐牢。如果把山場買下,在山里的溝溝岔岔地方種上煙,神不知鬼不覺準會有收成。于是他把買山場的事給自己的女人說了,女人說:“我看咱現在不缺吃不缺穿,用不著操那份子心。”趙有余說:“你不懂,山場有山場的用處,聽說那山場里還有些地,咱現在一個娃,過幾年你給咱再生幾個,這地和房將來夠分嗎?”女人不說話了,趙有余說:“你們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所以就當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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