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初秋的傍晚,天色已然暗下,我的車還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公路沿途種滿楓樹,樹尖的葉子已染上金黃,想必再過些許時日,整片山頭就會紅得如癡如醉。
上山去有馬溫泉古鄉的路是平坦的柏油路,但卻是越發狹窄。眼見導航屏幕上的終點小旗子遲遲未出現,我開始有些慌張,輕踩了下油門,想著要是天黑前自己還到不了,那該有多絕望。真想就此靠邊熄火,不顧一切地睡上一覺。
實在是太累了。
這本是一場散心之旅。我原本只是訂了間位于奈良的古宅旅店,漫無目的住上個四天三夜便好。那是一個每年櫻花季自己都會去的地方,只因古宅環繞的日式庭院中有一棵古老的吉野櫻,每每滿開,淺粉花團簇擁,便會籠罩整個庭院,叫人離不開眼。待到櫻花凋零時,滿目落英繽紛,又將染盡整片院子。若是再有通透的陽光灑下,微風習習,便可輕易將人定格于這絲綢般的花瓣毯之上。自從十年前無意間路過一次后,我便愛上了那里,于是之后每年都會在那兒住上幾天。日式古宅僅有三間客房,只因自己年年到訪,久而久之便與經營旅店的上戶家成了朋友。漸漸地,每年奈良櫻花季,那里總會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而今年初秋,就是幾天前,我又去了。
抵達的時候,上戶奶奶正巧在,這位儒雅的日本老奶奶,去過很多國家,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卻依舊沒有改變她傳統日式的儀態,永遠穿著靛藍色的和服。葉落歸根,她如是說,所以她回來了。與她認識久了,我們便會聊起生活種種,她偶爾也會拿我打趣,真是像極了親奶奶。初秋的那個下午,她抱住了我,輕拍了我的背,用非常糟糕的中文說了句:“孩子,受苦了。”那時,我便真的像個孩子般,號啕大哭了起來。
唉。
萬般思緒間,我終于開進了這個溫泉小鎮鬧市區,我變得小心翼翼,因為山路很陡,并且狹窄,路邊不時會有零散的游客竄出分散自己找路的注意力。小白車沿著有馬川攀爬,拐彎經過有馬車站后,便有一條幽靜小道徑直通向目的地——陶泉溫泉旅店。只是,沒有停車場標志,這怎么辦?疲憊的我來不及思索,只能繼續往前開。這真是錯過了,就不知順著路會開往何處。
我開始驚慌,此時,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
陶泉溫泉旅店是晏宸硬是在我行程的最后一晚加上的。他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從頭到尾講述了這家旅店的歷史、特色與游客評價。我沒怎么認真聽,反正他說好,就好。
繼續爬坡開了約一公里后,我終于找到了一條下坡岔路,試圖再繞回去,順便戰戰兢兢撥通了旅店電話,想要詢問停車事宜。我害怕接電話的是一位只會說日文的老奶奶或老爺爺。若真是那樣,今天大概就得耗死在尋找停車場的漫長旅途中了。
“Hello!(你好)”
“Tocen Goshoboh. May I help you?(陶泉御所坊。我能為您服務嗎)”電話那端傳來一個非常溫柔的男聲,說著發音還算地道的英語。然而,我還是沒有放下擔心,畢竟這是小地方,想必能用英語順利溝通的人鳳毛麟角。
“Can you speak English?(你會講英語嗎)”我傻傻地問了一遍。
“Yes. What can I help you?(是的,我可以幫您嗎)”
太好了。
之后,我喜極而泣,開始說起了結結巴巴的英語,電話那端的聲音依舊平靜,緩緩告訴我,可以先將車開進來,會有代泊服務時,我將信將疑確認了好幾次,事后想想真的是太傻了。
我花費了將近二十分鐘又回到了旅店門口,不太熟練地駕駛小白車通過這條曲徑,開進前方庭院。有一位身著藍色襯衫與黑色長褲的旅店服務生已在前方等候,他見我緩緩開了進來,便大步走向前,露出潔白的牙齒,沖著我笑。
只是,此時的我,從奈良驅車到有馬,早已耗盡了所有精力。狼狽的我無力去感謝眼前人的噓寒問暖,只知機械地回答是與否,就這樣磕磕絆絆住進了這家徹底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