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悟敏老婆說的那個監理公司老總姓王，叫王立勝，也是吳悟敏的熟人。因為有業務往來的原因，這個人和吳悟敏的岳父關系很鐵。王立勝曾經是吳悟敏的老上級，也是給吳悟敏傳授知識和學問的高級工程師（教授級），是公司科技部的總工程師。劉秋妹稱他為老王，吳悟敏稱他為王總。

王總多年前由國家派往德國攻讀環境博士后，后來回國被安排在新漁市工作。他以母校的名義和政府相關機構合作，注冊了一家環保科技公司，下面有專營開發城市垃圾發電站設計、建設、經營的專業公司和進行廢水有益資源提取技術及其設備、廠房設計和建設等綜合項目建設的實業公司。他任總工程師兼副總董事長。王總的總公司辦公大樓叫“新漁之春建設”綜合大樓，地點在新漁市建設路中段一百八十八號。于是，吳悟敏尋找兒子的南行之路首站就定在這里。

經過兩天多的車途顛簸，下午三點多，吳悟敏走出了新漁市火車站的出站口。他先在旅游攤位小賣部買了一本新漁市旅游指南，邊走邊問路面執勤的警察，轉乘了多趟公交車，來到了掛有“新漁市神漁建設工程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和“新漁市神漁建設監理有限公司”兩塊大招牌的綜合大樓前。

他在“新漁之春建設”綜合大樓門口的人行道上，靠路邊站定，放下背包，從里面取出王總的那封信，認真地核對了公司名稱和辦公大樓名稱，確認沒錯，抬頭仰望這座門面裝飾豪華得令人驚嘆的建筑物。這座樓超出了五十層，他估計占地兩千多平方米。這是一座具有豪華有機玻璃全幕墻的西洋式建筑，頂部的十多層是樹冠狀設計。綠色琉璃瓦、紅色鋼結構網架與變色光電玻璃大窗面幕墻組成無規則無章法的外墻面，給人一種魔幻世界的感覺。這種用鈔票堆砌起來的建筑設計太夸張也太超出吳悟敏的想象了，這正是他自己早就想表達的設計理念。他很喜歡這座建筑的設計，遺憾的是自己沒有這樣的平臺去展示才華。

吳悟敏不敢更多地去欣賞，因為他要做的事是立刻找到王總。吳悟敏先撥了王總的手機，手機里回答的是“對不起，對方已關機”的回音。吳悟敏又撥通了王總書信里留的座機號碼。

他撥通好幾次沒有人接，他也不著急，連續不停地撥，兩分鐘之后，電話里終于有個粗獷不耐煩的女人聲音傳來：“你找誰？”

“我找王總！”

“哪個王總？”

“王立勝。”

“他出國去了！”

“他什么時間回來？”

“不知道！”

“您貴姓？”

“你找他有什么要緊的事嗎？是不是要找監理公司掛靠搞投標？還是已經有了業務單子要來掛靠？我們這里業務很忙，過去沒有聯系過的單位一律不接活，我們忙不過來。”

“我是王總邀請來工作的，我姓吳。”

“我沒聽他對我談過姓吳的男士，他也不負責人員招聘。找工作，請到市勞動人才市場投檔，在那里我們有專門機構接待，再見！”

對方的電話掛了。

吳悟敏并不著急，反正自己是出來找兒子的，找到工作之后再找兒子不過是更方便一些而已。暫時沒有地方工作沒有找到熟人幫助也沒有關系，反正自己做了一些準備，多帶了一些錢在身邊，萬一不夠也可以向家里要求匯款。為了找到自己的寶貝兒子，他已經做好最少住一年賓館的打算。想到這里，他手提著背包，再向左走了一段路，在公交站站臺的座凳上坐下，找出新漁市旅游指南打開，想尋找一個位置較好的旅店。地圖顯示這個車站不遠處有一家酒店，距離不算遠，不如步行，邊走邊欣賞一下城市里各種風格獨特的建筑設計也算是一種快樂。于是他背起背包順著街道的人行道，東張西望地邊走邊欣賞。

突然聽到一輛小車“嘎”的一聲停在前面。吳悟敏扭頭一看，從車里下來一個眼熟的年輕男孩子，這人向他走過來。

“吳老師，你怎么在這里？”這個年輕人直接堵在吳悟敏的前面，微笑地看著他。

吳悟敏定睛一看，原來是兒子吳曉龍高中時的同學沈文景。沈文景與吳曉龍同歲，和吳曉龍在“高考同盟會”里是同班同學。

那時候，在吳悟敏工作的國家大三線國營企業單位里，企業技術骨干和企業管理骨干不但是工作上的骨干，同時也是單位輔導孩子們參加高考的教學骨干。五六個孩子組成高考攻堅小組叫作“高考同盟會”。同盟會里每個孩子家里都要派一位家長來做輔導老師，負責某一科的高考教學輔導。有的家長將自己初中還沒有畢業的小孩提前組織進來，參加“高考同盟會”的學生，從初一到高三都有。

如果高考成績不理想，錄取不到心目中的名牌大學，那就再復讀一兩年，學生們自己稱它叫“服毒”，他們將這樣的學習之路稱為“八年抗戰”。有的家長覺得自己孩子能考上一個合適專業的高校就心滿意足了，這樣小孩就不必讀六年或八年，什么時間考上就走。所以，有許多孩子上大學時才十四五歲。吳曉龍和沈文景就是在“八年抗戰”小組里結伴學習的。沈文景的母親是中學副校長，教語文的，數學就歸吳悟敏教，另外幾個學生家長教物理或化學或外語。所以，這些孩子們對輔導他們的家長都稱老師。沈文景在高一時就報名參加高考，考上了一所石油大學工民建專業，畢業后就直接到新漁市找工作，當上了監理工程師。

吳悟敏見到兒子的同班同學很高興，于是伸過手去和沈文景握手說：“小沈，你好，你好！”

“吳老師，先上我的車吧，這是我剛剛買的車。我們邊走邊聊吧，我請您吃飯！”沈文景拉著他坐到后排座位后，對開車司機說：“你給張老板打電話說，我不去春江花海唱歌了，晚上去東關市的娛樂活動也改期吧，我的老師來看我，請送我去新漁村新螺海鮮酒樓！”司機立刻插上耳機邊開車邊打電話。車，呼呼地開走了。

在車子里，小沈的手機不時地接到電話，有請吃飯的，有請去按摩桑拿洗腳的，有請去唱歌喝酒的，有請到東關市酒店夜晚過夜休閑的，小沈都回絕了。

約莫半個小時，汽車繞過幾條大小街道，在一家掛著“新漁村新螺海鮮酒樓”招牌的酒店門前停下來。

沈文景和吳悟敏下車后，來到酒店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沈文景立即打了一個電話：“爸，會開完了吧！今天你就不要去吃飯唱歌了，每次吃飯都要唱歌喝酒，你又不能多喝酒，現在就來我這里吃飯吧。爸！快點過來，我們的吳老師來新漁了，就在我這里，快過來吧！”說完電話就掛了。

“吳老師，您也是來找工作的吧？您早該出來啦！在那個大山溝里奮斗了幾十年，除了落得個一身清閑，您什么也沒有得到。有您那么多的本事，到這里隨便混也比你窩在那里甘做人梯強百倍。且不說別的，就說這里同樣工作的月工資，都是原來我們公司工資的百倍左右。”

“小沈，錢和地位對我來說吸引力不大，活得自由自在是我的目標。那些身外之物上天給我時我就接住，上天不給我時，我也不會去爭去吵鬧，更不會要死要活的。我這次來這里是因為你的好朋友曉龍失聯了。他都快要畢業了，還鬧了這么一出，我們全家都很著急。我們家里人都估計他可能來這里了，于是就派我來這里找他，她媽媽命令我把他捉回去見她，找不到就不準回家。哈哈！”吳悟敏尷尬地笑笑。

“吳老師，管他做什么，他都長成大男人了。他在大學里又混了四年，他那里可是高等學府，如今社會上有什么事情他那里都會有。我相信他見多識廣，又有您這么優秀的基因，丟不了的，您放心讓他去混吧！我最看不起你們那一代人對待兒女的做法。我們小的時候全家逼著我們去考大學，考上大學又逼著我們去找符合大人要求的工作，我們有了工作，全家人又幫著我們去找他們看得順眼的對象，然后給我們包辦結婚、帶孩子，沒完沒了。最后，我們年輕人都和你們老一輩人結下了思想上的深仇大恨。你們不覺得冤嗎？”沈文景安慰著自己的老師。

“說得也是，這些我也懂。不過，家里人還是放心不下。你劉阿姨叫我出來找，家長的命令不得不從！”吳悟敏自嘲了幾句以后，找了個話題將思路轉了一個彎，感到氣氛緩和了許多。

“吳老師，您第一次來，還是點一些平時沒有吃過的菜嘗嘗。這是菜單，您喜歡什么隨意點。”沈文景將菜單遞過去。

“小沈，你自己看著點吧，要是我點，我還是來碗炸醬面。對了！現在我不能再叫你小沈了，我得稱你為沈工程師！”吳悟敏沒有接菜單，只是微笑著對小沈說。

“吳老師，人家曉龍現在不知道在哪里吃香的喝辣的呢！而您卻在這里愁得吃不下喝不下，想開些，吳老師。您看，這里是有名的海螺酒店，有四十八種之多，大多數都是從海邊直接運來的，也有從國外空運來的活海鮮，這么多種的海螺，您肯定沒有見過也沒有吃過，相對來說是很便宜的。我給您點一些海螺和海魚，還有當地產的新漁牌啤酒，很好喝的，您也嘗嘗新鮮，最好是去到產品陳列廳去，邊看邊點。”沈文景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菜單上的照片。

“海鮮我還是吃過一些，當年因公出差和療養時都去過不少海邊的風景城市，例如青島呀、大連呀，還有秦皇島，免不了要吃海鮮的，而且是吃了可以報銷的。”吳悟敏堅持不去產品展廳。

沈文景只好自己拿起菜單，叫服務員點了好幾個自己覺得吳老師沒有吃過的只在南海里才有的海螺和海魚，又叫了幾瓶啤酒并且馬上打開，又叫了三只啤酒杯，并斟滿酒，給吳悟敏一杯，自己舉起一杯說道：

“吳老師，感謝您當年對我的嚴格要求和精心輔導，才有了我的今天，您輔導建筑設計技巧加上工程預算常識，對我們搞建筑監理工程的人來說太重要了。我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隨意！”兩個人碰杯，一飲而盡。

這時有人高聲在喊：“小吳，你來了！”

吳悟敏抬頭一看，是沈文景的爸爸來了。

“沈處長，您好！”吳悟敏急忙站起來，下了座位，走上前去和沈處長握手，拉他坐在自己旁邊說：“今天這么巧，這真是出門遇到貴人，碰到小沈又碰到您，我看您身體還是老樣子，很精神的。”

“謝謝小吳的贊揚，我很好，我來這里很愉快。文景說你來新漁市了，我很高興，特地趕來看你。當年，我在公司醫院和地區醫院都開了病退證明，提前兩年退了，主要是時機不可錯過。文景是從他就讀的學校里直接到這里應聘的，有正規的工作合同，有許多社會福利。他以后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帶小孩這些事，我都不會管他們的了，這叫入鄉隨俗，也叫與時俱進。小吳，你以后就叫我沈工就好。小吳，你是來出差還是來找工作？”

“現在文景也經是沈工了，把你們父子倆都叫沈工就分不清誰是誰了。所以，我還得叫您沈處長，您畢竟當過我兩年的處長。”吳悟敏舉起酒杯說：“曉龍的性格和習慣您是知道的，新漁市初創立時，我們部里隨中央一塊調過來的人不少，我們單位也調來不少人，他認識的叔叔阿姨應該很多。我覺得曉龍他一定會來到這里的，所以就先到這里來找他。以后你們兩個能幫到我的地方一定還很多，我這里借花獻佛敬你們父子倆一杯。”

“吳老師，曉龍的去向問題，您考慮得還是比較準確的。我也認為吳曉龍來新漁市打工的可能性很大。一是來我們公司的人很多，許多虛虛實實的創業故事傳說也許對他有很大的影響；二是這里今年一連有好幾場國際建筑設計大賽，曉龍和您一樣喜歡搞建筑設計，他一定是想來找熟人幫他報名參賽。我和我爸一定會幫助您仔細打聽他的有關消息，一旦有了他的消息，我們會及時告訴您的。”沈文景安慰著吳悟敏。

“我覺得，曉龍在這里混社會，先要找到工作有工資吃飯才行。他既然學的是建筑設計專業，我相信他首選的工作單位第一是建筑設計院，第二是監理公司。為什么？因為他在這兩個行業里可以邊學習邊做事，而且可以找到熟人，相對地來說可以比較好安排工作。這里的地方政府機關他是鐵定地進不了，他還沒有拿到本科畢業證，人家大機關不會招聘他，而且他又不會說這里的地方話，所以街道辦的機關也不會要他。小吳，新漁市這么大，人這么多，要想找到他也絕非是一天兩天的事。我看，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和我們一起工作和生活。我在監理公司當工地現場總監，你阿姨也提前退休在這里陪我，我大兒子沈文濤也在這里一家房地產公司做總工。我們這個新漁市神漁海洋監理有限公司是王立勝董事長旗下的一個分公司。”

“王總和市委、市政府的人際關系都很好，這里的大公司都是有社會背景的，我們這個監理公司是本市本行業規模最大的公司，好像聽說是一個市委副書記的哥哥在控股。王總手里還有幾個特別大的科技公司，我們公司的人都會聽他的。我們的監理公司還有其他有來頭的人在合伙做生意，你和王總關系那么好，何不給他打個招呼，對他說你兒子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會幫你的，你就在這里安心地和我們一起干多好！”沈處長說得十分認真和動情。

“王總兩個月前給我來過一封邀請函，他叫我過來，說最好開一份調令調過來。可是我們公司的領導說，部里有文件通知，工程技術人員一律不得隨意調動，也不準員工請長假或停薪留職，否則就開除公職。我的領導說得很可憐，他說就算我幫幫他。加上曉龍這件事發生得太倉促，如果辦調動和停薪留職，他們會誤解我要‘孔雀東南飛’，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南下的。我這次是請了短期的假先出來，后面由曉龍的姥爺幫我去找總公司辦理停薪留職事宜，再以后，就聽天由命了。”吳悟敏舉杯與沈處長和小沈碰了一杯。

“小吳，我看你先在這里工作，調動也好，停薪留職也好，就算你被原單位開除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你可以在這里買社會保險和商業保險，沒有單位也是可以辦到的。我們原來的公司有可能會倒閉，我早就有這樣的感覺了。將來你把兒子找到了，就在這里開一家建筑設計公司。我們父子都來給你幫忙拿單，你看怎么樣？這里私人開的建筑設計事務所門面一家接一家，活路都忙得做不過來呢。”沈處長說得很有把握。

“沈處長，我今天剛下火車來到這里，正好碰到文景。在碰到他之前我打過王總的電話，他關機了。”吳悟敏對沈處長的話題有點不敢想象，想將話題轉開。

“是不是王總在和誰談業務，他談業務時總是關機的。”沈文景說。

“不，王總上個月陪政府出國采購現代化新型自動化垃圾發電廠設備去了，他是專家，是主角，是首席專業技術談判代表。你的手機又沒有開通國際業務，所以打不通。這樣吧，小吳，吃完飯就到我那里去，我在公司監理工程師宿舍樓給你找一套房先住下，我今晚打電話給王總，就說你來了，他一定很高興。王總這里正缺少你這樣有能力的幫手，你今晚先住下來。明天早上我幫你找領導安排你的工作崗位和辦公室，安排好了就來叫你，就這樣吧！”沈處長的話說得很堅決和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