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悟敏下車時，看看手表，時間已是晚上八點了，公司開飯的時間已經過了，于是就在宿舍樓下街道邊的一家港式茶餐廳，要了一份單人套餐和一份港式奶茶，打包提回自己的宿舍。

他先放下工作背包和那個專用公文包，再簡單地用毛巾擦了一把熱水臉，接著啟動了電腦，打算飯后再瀏覽一下那本工程概預算書，看看有沒有什么紕漏。然后，就坐在椅子里，一邊看電視一邊用餐。

吳悟敏還沒有吃上幾口，桌子上的座機響了，他以為是什么要緊的公事找自己，趕忙伸手接了電話。按照習慣，自吳悟敏來到南方，劉秋妹都會在每天下午六點整，準時用這個座機給吳悟敏打電話，要求吳悟敏匯報尋找兒子的相關信息。今天自己回來得有點晚，沒有按規定的時間段里接電話，他覺得老婆一定會大發雷霆，不料，她的語音顯得很平靜：

“老吳，今天，你怎么沒有按時接我的電話？”

“開會，我們很晚才開完。報告一個好消息，我今天又找到了一條關于曉龍的信息源，明天就去查訪，查到了就立即把他捉回家還給你。”

“曉龍的事是交給你辦的，找不到他你就不要回來哈！”

“這個是鐵定的。看來，你今天對曉龍充滿信心了。”

“我從來就不擔心他，今天也不會擔心他。他比你聰明多了，也比你強多了，這幾天我只是在擔心你。”

“我？我只是比你的兒子笨一些而已，那也用不著你擔心。一個普通的監理工程師，還會上天入地嗎！”

“我們醫院里都傳瘋了，說你在昨天晚上半夜上吊自殺了！”

“哈哈！監理工程師還有拿得出手要去自殺的好理由嗎？”

“監理工程師？監理工程師又怎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個監理工程師的故事給你聽！”

“什么事，好玩嗎？是不是又是一個好玩的笑話？已經講過的就不必再講了，快講來我聽聽，這次看我笑不笑！”

“好，你就給我認真地聽著。這是昨天《新漁晚報》上報道的。報紙是從廠圖書館里借來的，我們這里的院長、醫生和護士們都傳瘋了。報道題目說，新漁市一個監理工程師上吊自殺身亡。說的是，有一個從北方國企到新漁市工作的監理工程師，有一天，發現自己下身那玩意兒和周圍都起了很密的白色水泡，他以為是和施工隊的人一塊去嫖小姐被傳染的性病。他不敢去醫院看醫生，也不敢給別人說，他感到自己無臉見人而上吊自殺了。而且在自殺前還寫了一封絕命書，誠懇地向他老婆悔過檢討，講出了他那些花天酒地的私生活，而且說得很細，有幾萬字呢，很像一部中篇色情小說。在小說的最后，他說自己無臉回家見父母和兒女妻子，只好到他那死去的導師那里懺悔去了。結果呢，他死后經法醫檢驗，其實只是患上了比較嚴重的南方熱濕皰疹而已。我們院長、醫生和護士長都懷疑這個人就是你，因為你也是監理工程師，正好剛從北方國企里去的監理工程師。哈哈哈、哈哈哈！”劉秋妹不由自主地起來，笑得“咯咯咯”地憋氣了，快沒有力氣了。

“哈哈哈、哈哈哈！”聽筒里傳來一群女人們的大笑聲，原來有許多女護士在偷聽。

“有什么好笑的，等我回來，一個個地搞死你們！”

“拉倒吧，老吳！我們都懷疑你那東西還行不行呢！哈哈哈！你那玩意兒都被小姐們用壞了吧！我們的劉護士長可就虧大了！哈哈哈！”幾個女護士在搞笑。原來是那些女護士將電話按了免提。

“老吳，你可不要和那些施工隊里的人一起去嫖去賭哦！要嫖就和開發商的高級經理們一塊兒去嫖。聽說他們都去高級會所，那里的女人都被藥水洗得很干凈的，每天事先都有人給她們檢查測量，她們自己也注意定時清洗那玩意兒。廣告上說得多好，難言之隱一洗了之。哈哈哈、哈哈哈，純綠色，沒有污染，沒有任何副作用，哈哈哈、哈哈哈，你要給你兒子留下一個好的形象。好，有病人來了，我要加班了，請自重。哈哈哈、哈哈哈！”聽筒的免提里話音還在響，估計她們里頭有人不是笑斷了柳條細腰，就是笑得玫瑰胸岔氣了。

吳悟敏的電話也懶得放下，電話的那一頭，劉秋妹和護士們敞開爽歪歪的笑聲還在繼續張揚著。吳悟敏自己一點也不好笑。他覺得，他在這里見到的生活細節，比這份報紙上說的監理工程師們更加浪漫更加好玩更加可笑。對于他自己來說，他更擔心的是兒子曉龍，至今還沒有確切消息。接下來，他要給岳父打電話，詢問他們那里是否有曉龍的可靠消息。

吳悟敏放下座機聽筒，拿起手機，首先問候了岳父岳母，然后簡單匯報了今天得到一點關于曉龍的信息，又說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去落實，說自己教子無方，連累了老人家。

岳父等女婿剛說完，就說是不要著急，急也無濟于事。岳父說，曉龍的舅舅去曉龍的學校里辦了休學一年的證明書，其他具體的信息還沒有反饋回來。他舅舅只是說，曉龍在學校里一直表現很好，叫我們不必過多地為曉龍擔心。岳父還說，好孩子是不用擔心的，他們最終會成為國家棟梁。為了安慰吳悟敏，他給吳悟敏講了自己與老伴的愛情故事。

岳父和岳母都是安徽蚌埠市人。岳父小時候，家里是城里的富商，從小在家讀私塾、習武藝，喜歡舞槍弄棒，尤其是喜歡玩槍炮武器。那時候，經常聽到新四軍打日本鬼子的故事，他就想參加新四軍。正好，念初中那年他剛好十四歲，有一天，學校的廣場上來了一支新四軍的坦克部隊搞訓練。岳父二話沒說，也沒有和自己家里人打招呼，就死皮賴臉地纏著新四軍首長，報名參加了新四軍的坦克兵，并參加了坦克訓練營。正巧這期間，訓練營附近有一間包子鋪。鋪主姓李，姓李的老板有個女兒，她喜歡上了岳父，天天來這里看岳父他們訓練。后來，訓練營轉戰各地不斷壯大發展，迅速擴充為解放軍強大的坦克部隊。這個包子鋪的女孩子也沒有和家里打招呼，一直追隨著岳父他們的部隊，追隨著岳父在各大戰場上到處奔波。部隊的領導們被岳父和這個女孩的愛情所感動，破例讓他們倆結為夫妻隨軍而行，岳母就這樣成了隨軍家屬，從新四軍到解放軍，從淮海大戰到抗美援朝戰爭，直到岳父光榮轉業，岳母和岳父才一起去拜見他們的父母，雙方的家長都歡喜萬分。

岳父說：“小吳，我講這個故事就是想要告訴你，要相信我們的孩子，要相信孩子他自己的人生選擇。有些事父母看起來是錯的，而對孩子來說也許是對的。什么叫教育孩子，教就是父母身體力行做正事，育就是要給孩子們成長和學習提供必需的物質供應。剩下的都是他們自己的造化。只要我們大人對他們問心無愧，這就完成了我們的職責。”

孩子的姥姥和姥爺這么驚天動地的愛情經歷，為什么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呢？為什么自己在和他們聊天時候從來不問一問呢？吳悟敏感到很愧疚，也感到無比驚訝和激動，他壓抑住自己的感動，平靜地說：“爸！我也是這么想的，你們都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說完，嘩嘩地流下了復雜的眼淚。

“小吳，放心吧！我身體很好。昨天，我又給你家換了煤氣罐，還幫你搬了兩百塊煤球，都是我一個人扛上去的。秋妹工作忙，也不去打擾她。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去你公司給你請長假，順便給你搞到了一個停薪留職的指標。你們公司領導說，部里有文件，一律不準停薪留職，要么回來上班，要么開除公職。正巧，你們公司老領導駱書記有事經過這里，臨時對你們公司進行視察和調研。我就直接找到他，要他給你擔保，讓公司領導批準你停薪留職。公司領導要求你讓出校長職位和副教授的資格考試評比指標，還要每月按時寄回工資標準的費用給公司，就可以考慮你停薪留職。我看你平時也不稀罕職稱那玩意兒，要是稀罕早就爭到手了，我同意了他們的要求。于是他們就同意你辦理停薪留職。停薪留職合同我事先填好了的，公司領導就當著駱書記的面在合同上蓋了公章，你那一份已經寄出，注意查收。你在接到這份合同時，同意就簽字寄回來，不同意，你就馬上趕回來上班。”老岳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一清二楚。

“爸！我會簽字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早就不在意了，要是在意的話，他們誰也爭不過我的。”

“小吳，這樣也好，那就注意查收郵件，簽字后我再幫你辦好這些后續的事情。”

岳父那邊的電話掛了。吳悟敏感覺對不起他老人家，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扛著那么重的煤氣罐和蜂窩煤爬樓梯上四樓。但是，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再多糾結了。

吳悟敏看看手表，已經是夜里十點多了。于是換了睡衣，用洗衣機洗好衣服，趕緊三口兩口地吃完打包帶回來的飯菜，漱漱口，倒在床上，蓋好被子，很快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