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的高墻下，圍滿了一層又一層的游客，他們在觀賞、議論和拍照。

吳悟敏又繞著神廟走一周，仔細認真地看完這座奇特的雕塑，又發現了墻上貼著一張街道辦拆遷辦的布告。布告上說此建筑影響改造新漁村未來發展環境的面貌，也影響新漁村未來重新建設的總體規劃，要求村民在三個月內必須拆除，否則，開發商按照政府的有關文件要求強行拆除處理。

此時，吳悟敏又發現布告兩旁各站著兩個穿保安服的壯漢，四個人都盯著他看。

有一個壯漢走到吳悟敏面前粗聲粗氣地問：“看什么看！你是干什么的，為什么看這么久！”

“我是來這里旅游的，只是好奇地看一下布告文字罷了。”

那個壯漢大聲地叫著：“旅游的，好像你是認得幾個字嘛！一邊玩去，別擠在這里！”

吳悟敏小心地問：“你們是不是街道拆遷辦的？”

那個壯漢說：“我們是村里保安隊派來的，是來保衛這個村的風水寶地，這是我們村子供奉的神廟，誰拆我們就要和誰干。”

為了緩和氣氛，吳悟敏就和那壯漢聊了幾句。那個壯漢開始說自己是河南的，吳悟敏說他不是河南的而是陜西的，還說是陜西漢中的。壯漢說你怎么知道，吳悟敏說自己是走南闖北的，能聽懂的方言多了去。

正聊著，吳悟敏突然覺得后面有人在走動，回頭用目光掃了一下，看到一個很有派頭的中年男人正撥開人群向自己走來。

在這個中年男人后面，似乎跟著一個他眼熟的高個年輕人，但一瞬間那個年輕人突然又扭頭走了。吳悟敏沒有看清這個年輕人是誰，從個頭、發式、身材和背影看，有點像兒子吳曉龍。于是，吳悟敏對這位中年男人產生了興趣，想和他聊一聊，看看這個很有派頭的中年男人是否知道一個叫吳曉龍的年輕人。

說來也巧，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這個中年男人卻徑直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來和自己握手，同時說道：“你好！你就是監理公司新來的吳工吧！我正要找你。”

吳悟敏十分詫異，素不相識的人怎么知道自己姓吳？于是恭敬地問道：“在下姓吳。您好！”

吳悟敏和中年男人握完手之后又問道：“我們倆第一次見，您怎么知道我是吳工？”

那幾個村保安搶著回答：“他是我們村的余主任！”

余主任說道：“是你們監理公司的沈總向我介紹的，他說分公司來了一位土建工程師姓吳，是個土建行業技術全能高手，有事可以向他請教。他還說今天你會來這里現場踏勘。他給我介紹了你的相貌特征、著裝特點和行為氣質，所以我一看就猜出來了。”

吳悟敏說：“余主任，您好！謝謝您的夸獎，請問？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嗎？”

余主任說：“是的，我姓余，是這里的原住民，這里的人都叫我‘老狗’。”

“老狗？”吳悟敏隨口叫了一聲，他感到有點奇怪，想笑但又不敢笑，嘴里憋著，心里想，老狗，有這樣的名字嗎？

“哈哈哈哈！”吳悟敏身邊的好幾個人都大笑起來。

那個壯保安說：“普通話應該是說老九，當地話音聽起來像是‘老狗’，他在他家中弟兄排行第九，當地人話說‘九’發音為‘狗’。”

在場的人再次地哈哈地大笑起來，余主任也隨著大家樂了起來。

余主任說：“對，我有九個弟兄，我最小，所以都叫我老九。吳工，我們村里有重要的事找你，請你上我的車吧，回我們村辦公室里再慢慢地說，好不好？”

余主任轉身要走，示意吳悟敏跟著他。當吳悟敏走近小車時，驚喜地發現沈處長在車后座向自己招手，吳悟敏趕緊坐到后座和沈處長聊起來。

小車很快地離開小島，在環島大道上飛奔。

小車離開市政路又穿過幾個建設工地，再馳過幾條街道，十幾分鐘后，車子開進一個有豪華圍墻的廣場停下來，廣場一邊是十多層高的辦公大樓。辦公樓大門上方花崗巖面鑲嵌有包金的“新漁村村委辦公大樓”的標志。

這時，身穿保安服的年輕人走過來幫助打開車門，吳悟敏隨著沈處長和余主任的后面下車。吳悟敏自己走到大樓前，對這座由花崗巖、大理石、琉璃瓦、火山石、頁巖石、漢白玉石外墻混合裝飾墻體和金色鋁合金幕墻包裝的建筑物注視了好一會，連連驚嘆：“這真是一幢用金子堆起來的村委辦公大樓！”

余主任邀請吳悟敏、沈處長來到四樓辦公室里的茶室。茶室里有一個男青年和一個女青年都蹲在茶桌旁準備茶道。余主任的司機想給兩個年輕人幫忙。余主任一揮手，司機和那兩個男女青年都退了出去。吳悟敏和沈處長就站在那里，余主任趕緊請兩個人坐下。

余主任先取出兩條香煙，分別送到吳悟敏和沈處長面前，說：“沈總，這是你的。這一條是給吳工的。吳工，打開抽一支吧！這是我們村的特產，綜合全球最好的香煙配料，再加上地方特色的工藝制造生產出來的，是南方人和海外華僑鐘愛的香煙。內部價一條兩千五百塊錢，不算貴，但是計劃供應，外面市場上多少錢也買不到。這是我們村創辦的第一款高檔名牌暢銷產品，也是我們村真正開始富裕的拳頭產品。從此，房地產、建工業村、出租廠房建設、新型電爐珠寶、陶瓷工藝品制造業、市新型工業區建設基地廠區、社會資金和村民合作建房等等都是從這里開始起步的。吳先生，你一定要抽一支。”

吳悟敏說：“主任，我不會抽煙。”

余主任說：“不抽煙就不抽吧，你不抽，你也得拿走它，送出去了的東西，是不可以退回的。”

沈處長說：“吳工，你就收下吧，我也是不抽煙的，放在宿舍里，來了人也好招待。再說了，萬一有事情要請人辦，送上這條煙也是很體面的，是吧！”

吳悟敏說：“沈總都發話了，我還是收下為好。”

吳悟敏想找一個輕松的話題和余主任聊幾句，就問：“你們這里是海邊，又不種植煙草，怎么能夠生產香煙？”

“此事說來話長。就在那一年，我們村被評上新漁市農業漁業口的先進標兵村，要申報全國的先進單位。一個大級別的領導帶來手下各部門的負責人來我村視察。視察完了，他講話，標兵村的村委手里沒有錢也是不行的呀！于是，一個煙草主管、一個行長，就把我們村的高級煙廠辦成了‘填補國家空白項目’。我們村從此成為富裕村，土地的招商引資開發從此火紅地開展起來。這個香煙廠有十五家出資的董事單位，我大兒子是總廠的董事之一，代表村委；二兒子是另一個部門的董事，代表村經濟開發總公司。”余主任娓娓道來。

吳悟敏問：“你的兒子真厲害！他們現在還在村里嗎？”

沈處長說：“余主任原來是村支部書記兼村主任，他說要把村支書的位置先讓出來，過一兩年將村主任也讓出來，決定要退下來享清福。他大兒子幾年前到國內名牌大學進修回村，全村黨員一致選他的大兒子接班當村支書，于是大兒子當了新漁村的支部書記。他二兒子是到國外名牌大學里進修回來的，將來是要接主任的班。余主任一家人真是了不得呀！”

余主任有點炫耀地說：“我想今年年底就退了，可村民就是不準我退休，沒有辦法。村里搞建設籌集資金時，就叫我去海外找熟人。只要我到海外走一趟，就會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很多華僑給我們村無償捐款。那捐贈資金的數目可以讓你嚇一跳，跟我們合作的單位那就更不用說了。這件事情我一甩手，別人還真辦不了。就算我退居二線，村里大小事情還得由我牽頭去辦，還不如直接在位子上好一點。”

吳悟敏和沈處長都齊聲贊道：“那是！那是！”

接下來，余主任開始表演他的沏茶功夫。他一邊操作著，一邊與吳悟敏和沈處長說著話：“吳工和沈總請坐到近旁，我這里有好茶，區領導和市領導都時常來這里視察，他們喝茶都由我親自沏的。”

吳悟敏和沈處長禮讓一番，就一同坐在余主任前面一張巨大的荔枝樹根雕茶幾的對面。

現代化的燒開水設備、中國最高檔的濾水器、高檔的桶裝礦泉水、紅木加漆雕茶葉盒、象牙取茶勺和茶具鑷子、古樸的紫砂壺配微型乳白色的獨特茶盞，加上在沏茶過程的取茶、裝茶、濾水、洗杯、分茶等一連貫技藝展示，使得滿屋茶香四溢。

余主任每分好一壺茶，大家就認真地品一杯，默默地品賞著這些名貴的茶葉和高超的茶道。幾杯過后，吳悟敏又仔細地欣賞手里的茶盞。這是一只微型古代建窯茶盞，如果是真貨，至少值上千萬，他感到自己很幸運。吳悟敏估計這是高仿的建窯茶盞，從內心對茶盞的精美和仿真藝術贊嘆不已。精美絕倫的高仿建窯茶盞，自己在電視鑒寶節目上看過，沒想到在這里能見到實物，而且是微型的，更有美妙之處。

余主任看懂了吳悟敏的心思，說道：“吳工，你別搞錯了，你手里的那種茶盞是我們村子自己生產的，不是古董貨，是我們村發明的新材料的仿制品。”

吳悟敏感覺到有點不可思議，說道：“余主任說大話了吧！你們是在海邊，貝殼和沙粒有的是，可是你們一定不會有燒制仿古瓷器的土和巨大的燒制窯爐。”

“吳工，你的土建技術是一流，可是你對現代陶瓷燒制技術還是一知半解。我們村就是采用廢棄的貝殼和細沙，采用高溫爐調控溫技術，就在一百平方米的廠房里，由四個工人仿制出了形似明代建窯的茶盞，實則現代新型貝殼科技技術產品，此專利已經被我們村委在全球買斷，別人不得生產。目前已經成批生產，銷往中東和歐洲地區。”余主任說這話時滿臉自豪。

“原來有錢就可以誕生新科技，有新科技就會更有錢！”吳悟敏驚訝地說道。

吳悟敏品過幾道茶之后想聊點實用的，就問道：“我們如果去超市買茶，我們怎樣辨別好茶和不太好的茶呢？”

“去超市買茶？你問我們村里誰到超市買茶？如果你想買茶，最次你也要去茶葉專賣店。要先看好茶葉的品牌和品種，然后坐下來泡一壺品品，覺得好就買，不合適就走人。最好還是叫茶葉店的老板來你家里，將你要的茶葉或是他們推薦的好茶送到你家里，雙方坐下來好好地泡一壺品品，好就要，覺得不合適就叫他們另換。”余主任用不屑的口氣說道。

“吳工，出門在外，買茶葉也要好好學學，人家余主任在工作之余專門學習中國茶道，參加過省級茶道表演，并獲得過省級茶道冠軍呢。”沈處長在一旁附和著。

吳悟敏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是我們那里富豪都很少享受到的規格。吳工可能今生都學不到了哦！”

余主任接過話題說道：“沈總是我的貴客，他在業余時間常來幫我村政府里做點工程上的事，所以，我也經常請他來喝茶，自然學到一點喝茶買茶之道，歡迎吳工也常來這里喝茶，練習茶道。”

余主任說到這里，大家都哈哈地一笑。

吳悟敏在尷尬之余，轉移話題問：“余主任，你這次叫我來有什么可以幫上你們村政府的嗎？”

余主任說：“哪里的話，我聽沈總說公司來了一位土建工程的高人叫吳工，所以專門請吳工前來喝茶的。今天沈總正好來我們村里工作，我就叫他抽空帶我去找你。他說你近來忙一個重要的工作，按照時間推算，今天你會來這里現場踏勘。于是我就帶沈總去找你，正好在扇貝仙座神廟那里找到了你。來，來，先喝茶，我這里的茶好，市里的書記都常來我這里喝茶來著。”說完，他又重新清理了茶具，再泡了一壺新的茶葉。三人一邊品茶，一邊說起工作來。

沈處長對吳悟敏說：“事情是這樣的，主任聽說市里做了一個新漁村全面重建的規劃，這個規劃是以新漁村的海岸和海岸島嶼為依托，再擴大到周邊的村莊和社區，并以此為發展龍頭，為全市規劃一個支柱經濟飛躍發展的支撐點。規劃的重心是要在新漁村開發一個現代化的，以國際海港、海陸商業貿易、高科技產品孵化批產和全球推廣為主的商業兼國際旅游的新城區。聽說這個城區里有一座主體高一百八十米，占地二十萬平方米的連體建筑群，這是一座總建筑面積超一百萬平方米的商住一體的建筑廣場，它將成為這個地區導向性的地理坐標。主任打聽到這個規劃的總建筑概預算是由吳工你在搞，而且快要上報概預算書了，所以請你來一下。”

吳悟敏問：“那么，余主任需要我提供什么信息？”

沈處長說：“市里在召開新漁村未來重建發展規劃的會議時，余主任參加了，他當時也是不得不同意的。余主任的意思是，新漁村未來重建發展規劃總是要搞的，但他們新漁村那座‘扇貝仙座神廟’是一定不能拆的，這個一拆，會壞了全村人的風水，可能會有大型群體性事件發生。他作為村主任，也只好站在村民一邊辦實事，可是市里的規劃又和村里的想法有矛盾，這該怎么辦？”

吳悟敏說：“神廟所處的那個地段，是這次規劃設計核心建筑的中心地標位置段，從理論上講，要想保住它不動，絕對是不可能的。”

沈處長對吳悟敏說：“小吳，從你的經驗看，可不可以想辦法將這個神廟保留下來？如果有可能，你說個辦法出來，然后由余主任去找市里談，‘扇貝仙座神廟’建筑能保住就盡量保住它。主任請你來就是為這事，你就談一下你的看法，然后你跟主任說說吧。他是個很守信用的人，我有事要去村建設辦看一下圖紙，有一個工程預算要幫他們搞一下，我先行一步。”

沈處長又對余主任說：“主任，我有急事先去你們建設辦了。你和吳工細談吧！你們談完了，主任你再通知我過來陪你們喝茶就是了。”說完，他背著工作包到村里的建設辦去了。

吳悟敏知道這是沈處長故意回避他們之間的談話。

沈處長走后，吳悟敏問余主任：“你們新漁村是不是覺得開發商給你們的拆遷費太少？”

余主任說：“我們這個村還缺錢嗎？你別看我們村里干部每月拿的基本工資不多，但是，我們村里人真的是錢多多，花都花不完的。小孩讀書，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是村委報銷。全村里人看病都是村委去結賬。全村人每年兩次的集體旅游都不花自己的錢。村鎮建設一切設施項目的錢，都是海外華僑給捐的，這叫家鄉情感。家家都在玩股票，虧了再賺，賺了再虧，就像小朋友玩游戲，叫炒股。也有的人在搞理財，大把的錢轉來轉去，這叫玩投資。不在乎輸贏，只在乎刺激。那都是錢太多比著花樣玩而已。許多老年人不會投資，就天天打麻將來消磨時間。每家每戶的實際收入來源，主要是靠村里的經濟收益分紅所得。每人每年的分紅都是六位數以上，連剛出生的小朋友都一樣的。所以，村里的女孩子都很少外嫁的，‘齊天大剩’很多。村集體的公共收入和財政收入還有公積金收入等都放在股市和國內外投資上收獲增值，拆遷費那才多少？我們大家都不為錢去爭吵的。”

吳悟敏問余主任：“主任，你們村里的錢都多到花不完，那么，你認為拆遷不拆遷‘扇貝仙座神廟’建筑對你們村里來說還有那么重要嗎？”

余主任說：“是的，是的！很重要！‘扇貝仙座神廟’對我們村來說很重要，那是風水仙座。全村人都認為它是我們的保護神。它是當年余家祖上創業時為保護新漁村而建的，這里的老人們都稱新漁神像，沒有這個神像，也就沒有今天的新漁村，沒有了這座神廟，人們就會很快忘記我們的祖宗，我們的祖宗就會發怒，我們的后代就會倒霉透頂。這座神廟已經保護村民安康幸福好幾百年了，大家都認為絕對不能拆的，一旦拆了，我們這個新漁村就會遭遇大的災難。現在我就講一個故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