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大門被逐漸關上,嘎吱嘎吱,最終變成一道落鎖的啪嗒聲。
蘇瑾努力拍打著門栓,“開門,開門,放我出去......姨母,瑾兒不要待在這里,我害怕。”
聲音中已有了哭意。門外的宮女太監雖有不忍,但也只能依命令行事。手拍腫了,嗓子啞了,沒有任何人回應她。
她蜷縮的抱腿坐在門后,臉上的淚跡早已風干,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毫無焦距,黑色的眸子沒有了顏色。她看著夕陽一點點下沉,最后,從偏殿的窗戶里透進來的一點點光也消失了。
望著黑暗里的大殿,蘇瑾在想:“我真的做錯了嗎?我只是不想讓一個人冤死,為什么一切都要和利益掛鉤?人人都向往富麗堂皇的皇宮,其實皇宮浮華下的黑暗又有幾人知道呢?爹娘,我好想你們,我不喜歡這里。”根據記憶,走到窗邊,她努力踮起腳想看看外面的月光,卻發現外面的天空一片墨色,低沉的讓人壓抑。
已經入秋,沒有了燈火,夜間的偏殿冷颼颼的。地板滲出的冷意蔓延了蘇瑾的全身,她抱緊了胳膊卻還是渾身抖個不停。因為她的倔強,姨母為了好好懲治她,命人不許送晚膳。
此刻,她又餓又冷,開始無比懷念起在家的日子。斗嘴的哥哥,總是做好吃的母親,嚴厲卻又慈祥的爹爹,一幅幅畫面在她眼前閃過。這時,外面開始有轟轟的雷聲。她從小最怕的就是打雷,捂住耳朵也無濟于事。
夜晚,慎刑司監獄。
長長的甬道里,燭火忽明忽暗。不時地,從幾間監牢里發出如鬼魅般的吼叫,令人不寒而栗。最東面的牢房里,一名頭發凌亂,衣衫破爛的女子縮在墻角潮濕的草堆里。老鼠在地上亂竄,不時發出吱吱聲。
聽到鎖開的聲音,這名女子緩緩睜開眼,一雙絲履躍入眼簾,她慢慢抬頭望向來人。來人一席斗笠,上面的雨水還未干,往下滴嗒淌著。容顏被帷帽遮起看不真切。
“主子,我等您很久了。”
翌日,蘇瑾被放了出來,因皇帝要親臨查案,她這個證人十分重要。
鳳棲宮,皇帝皇后坐于主位上,下手依次分列妍夫人,淑妃,嫻婕妤。大太監李德海傳:“帶慧姑姑。”
梳洗干凈的慧姑姑從容走進大殿,跪地請安:“罪奴拜見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
座上的天子不怒自威,看著下面的人厲聲道:“慧姑姑,你的耳環為何會到了小德子手里?你們之間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與柔嘉郡主被害一事又有何關聯?從實招來,不然莫怪朕無情!”
“回皇上的話,那只耳環的確是奴婢的,是奴婢親自贈與小德子的定情信物!”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懵了。“不,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錯了。慧姑姑怎么會承認這么冤枉的罪行,這到底怎么一回事?”蘇瑾的腦中有什么飛快閃過,卻還來不及抓住,就已經消逝了。
她怔怔的望著下面慧姑姑一張一合在說什么,卻是什么都聽不到了。
皇后鳳目一凜:“賤婢,你可知后宮私通是何罪?你們真正的主子是誰?居然敢在本宮眼皮底下暗害柔嘉郡主,真是誅九族都不為過!”
“柔嘉郡主受傷一事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這是主子交給他的任務。沒想到他最后卻被滅口,臨死前還捏著我送他的耳環,可能是以此讓我為他報仇。”慧姑姑說著居然有了淚意,不住用袖子擦著眼眶。
安靜坐在一旁的蘇瑾此時仔細的觀察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皇上從始至終沉穩著臉看不出情緒,妍夫人嬌媚的臉上卻是出現了難得的慌亂,只一瞬,就被壓了下去。
皇后在聽到剛才慧姑姑的話之后,神色自若,掛著一抹微笑,似乎掌控了一切,不復之前的陰霾。因之前對淑妃的好感,蘇瑾并未注意。
妍夫人一改之前看好戲的狀態,突然發話:“賤婢,還不快招出你的主子是誰?是辛苑的嫻婕妤還是另有其人?”
慧姑姑突然朝著皇上的方向道:“皇上,奴婢只是一顆棋子,被安插在嫻婕妤身邊,獲取信任,以此暗害她失去圣寵。小德子也是如此,被派到了皇后宮中。此次被查出來奴婢倒是死有余辜,可憐他為主子做了事還被滅口。奴婢的家人都在主子手里,恕不能說出實情。”
說完,慧姑姑突然轉了方向,朝著妍夫人和皇后的方位磕了幾個頭,:“奴婢不能伺候您了,只希望主子能放奴婢的家人一條生路。”
妍夫人大驚失色,慌亂叫了起來:“你這賤婢,莫不是想誣陷本宮。來人啊,皇上,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還不等發話,慧姑姑猛然朝著殿旁的柱子撞去。
事發突然,在場的幾人還在慧姑姑的話里沒有回過神來,想要阻止時,大殿雕著飛鳳的柱上已經開出一片絢爛的血花。慧姑姑倒在地上,緩緩閉上了眼睛。皇上身邊總管太監康祿下去探了口鼻息,回:“皇上,皇后娘娘,罪奴已經死了。”
蘇瑾想:那個溫婉的女子,忠心護主,對她笑的慧姑姑還是沒了。最后皇上以一句話了了這個案子,“兇手已誅,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至于慧姑姑撞柱前那一番話,是故意陷害或是內心吐露,不得而知。或許正是心里有了計較,皇上才不愿意查下去。
慧姑姑死之前說的話終究是在皇上心里留下了猜忌,連帶著對妍夫人也冷淡了許多。
這天午后,蘇瑾覺得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要去向皇后請旨回相府。
走到鳳棲宮門口,蘇瑾卻發現平日里守在門口的宮女太監不見了。她以為姨母定是去了別的地方,便打算等過些時候再來。
突然想到,反正沒有事情做,鳳棲宮的偏室有間書房,里面藏書豐富。不如就去里面等著吧。
午后的陽光總易使人昏昏欲睡,她靠著書架坐在地上,剛翻開了一本南越國風土人情志,沒看多久,便沉沉睡了過去。
約一個時辰后,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她睜開睡眼,整整衣服打算起身,卻聽到有幾個模糊的字眼飄入耳中,慧姑姑、小德子、難道姨母知道什么內情?她頓住了動作仔細聽著。
聲音越來越近,她幾乎聽了個清。
“娘娘,那天您是怎么讓慧兒編出了那么一通話,連我都唬到了。若不是后來看到妍夫人的臉色,我還真以為慧兒叛變了呢?”
叛變?妍夫人?姨母他們到底在說什么?蘇瑾此時覺得自己好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卻又不想往下聽,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將她網在其中,透不過氣來。
“呵呵,謝蘊那賤人,還妄想同我斗,她以為把小德子的死栽贓到慧兒身上就可以扳倒我了嗎?她還太嫩,殊不知,本宮正好將計就計,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現在,皇上不也懷疑她了嗎?也對,明眼人都能看到,慧兒死前可是朝著我和她的方向死諫,本宮作為瑾兒的姨母怎么可能會是幕后黑手?”
“娘娘,只是可惜了慧兒,就這么死掉了,還被誤以為與太監私通。”
“這種奴才不要也罷,既有二心留著何用?本宮把她派在林嫻身邊打探消息,結果她卻被林嫻收買,知而不報。若不是本宮親自出手,只怕血濺當場的會是本宮了!”
聽到這里,蘇瑾腦袋里轟的一聲,渾身的血液凝固了,再也動彈不得。
她不想相信,可是如果這不是姨母和身邊大宮女秋荷的聲音,那又是誰的?
手指冰涼,她想要狠狠掐自己一下,卻無力垂下。
她想笑笑,卻發不出聲來。自己這具身體還是太小,即使前世那么多年,在異世還是無法接受這么多的事實。
她一直敬愛的姨母才是這場陰謀里最大的贏家。妍夫人策劃了這場事故,想要以耳環指出慧兒是皇后放在嫻婕妤身邊的細作。卻被姨母加以利用,反而引起了皇帝的猜忌。
蘇瑾想:如果她沒有猜錯,小德子是妍夫人的人。慧姑姑在皇帝親審前同姨母見了一面,姨母答應以她一命換得家人平安。至此,她細作的使命也就此完結。
呵,真是諷刺,她蘇瑾在這場陰謀里只是充當了被利用的角色,每個人都在算計,不得不嘆一聲,姨母的手段真是高明,既利用了她,還讓她感恩戴德。
“咦,娘娘,這殿里似是有人來過,你看這凳子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給本宮搜!”
蘇瑾知道如果此時她被發現偷聽,她不知道以姨母的手段。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后果。她不敢去想,只是忙靠在書架上,裝作還未睡醒的樣子。
待聽到有腳步聲走進來,蘇瑾被人搖醒,她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出現的秋荷,“秋荷姐姐,你們回來了啊,我看書睡著了。”
秋荷還是溫柔帶著笑意,“郡主,睡了這么久餓了吧,跟奴婢過來吧。”
看著眼前人的笑臉,蘇瑾實在無法把她跟剛才輕描淡寫的討論著陰謀的人聯系在一起,人心,還真是莫測呢。蘇瑾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卻又掩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