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順著他的目光追討,正看到一位身穿墨綠色稠衫,皮膚黝黑,面容冷酷的男子。他對掌柜的求救眼神視而不見,仍舊旁觀者一樣遠遠望著。
掌柜回過身來,見林休已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了,歉意為難的笑笑,林休便一切明了。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位男子。
這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林休沒理由直接去質問他,還得從掌柜這里下手。林休對掌柜逼迫道:“既然沒有充足的抓捕理由,你最多只能抓走一個房間的人,其他的人立馬給我放了。他們都還在病中,若是因為你這一折騰,病情嚴重或是丟了性命,一定要算在你的頭上。即使你能逃過律法的制裁,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午夜十分,你也睡不安穩吧?!?
“這……這……這說的是哪里話?!闭乒窕艁y的前后踏步,他幾次想去男子身邊求救,卻又被男子凌厲的眼神嚇了回來。
林休又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這么大的客棧?!绷中菡Z氣漸婉,偷偷瞄了一眼那男子。要想弄清楚這件事,還要讓他上前交涉才行,而讓他現身的辦法只有逼到掌柜走投無路。
“這些天來我花了多少銀子,掌柜的心中怕是比我有數。我既不是豪門貴胄,又與他們無親無故,掌柜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掌柜莫名其妙的搖了搖頭。
“善意。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路邊因為一點小病就送了性命,受不了母親眼看著孩子發熱死亡卻無能為力。我為什么要選擇你這家客棧?因為你善,每逢欠收年你都設粥鋪,發饅頭,如今怎就容不下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難道生意越做越好,心卻越來越硬嗎?”
這番話似乎觸動了掌柜的內心,他咬了咬嘴唇,忽然將袖子一甩,一臉堅毅的走到領頭捕快面前:“不好意思,捕頭大人,我想我是弄錯了,案子我不報了。”
領頭捕快問道:“幾句話就說的你把案子都不報了,丟東西的事你怎么解決?”
聽這意思,領頭捕快和掌柜的相識。掌柜說道:“我有辦法解決?!?
領頭捕快“嗯”了一聲,打了個手勢,示意捕快們撤退。
男子見事情如此轉變,正欲上前,只見離他有一段距離的淮王爺上前阻止住了他,兩人低聲說了什么,便轉身離開。
雖然解救了難民們,林休心中的疑團卻是越來越大?;赐鯛敽湍悄凶邮且黄鸬?,難道此次事件是他策劃的?他目的是什么?今天他為什么眼睜睜的看著捕快離開卻不阻止呢?
淮王爺與近隨葉唐離開客棧,淮王爺眉頭深鎖,許久不語。葉唐忍不住問:“三爺為什么不許我現身?”
“去查一下那人的來歷。未查明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三爺覺得那個戴面具的人也是私鹽販子?”
淮王爺手背于身后,腳步迅速而穩健,說道:“即便不是,也與案子脫不了干系,很可能是幕后之人派來輔助的。你派進去的人有什么消息?”
葉唐的眼色頓時黯淡,回道:“全都失蹤了,沒有任何消息?!?
淮王爺的腳步驟然停住,有些難以置信的又確認了一遍:“都失蹤了?”
“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淮王爺眼眸漸深,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半個月前,皇上將調查販賣私鹽一案秘密交予淮王爺?;赐鯛敭敃r不解,大理寺的事情為何要指派自己,還要秘密調查?;噬习凳敬巳撕笈_極大,是自己身邊的近臣,一般官員沒有能力調查,淮王爺雖也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還是沒有想到幕后之人會如此猖狂。
本想著不要打草驚蛇的,如今草沒打,蛇已經驚了。
林休回到偏宅,在花園里小坐,卻看見薄荷滿面堆笑的從后門方向回來,那低頭羞怯的樣子像極了剛與情郎相會的模樣。
“他走啦?”偏宅里與薄荷相好的婢子琴兒笑嘻嘻的問道。
薄荷歡跳著向她跑過去,林休忽然問道:“誰走了?”這一聲問話嚇得兩人頓時僵在那里,兩人立馬轉向林休的方向看來。琴兒嚇得兩腿發軟跌跪在地上,不敢說話。薄荷像嚇傻了般呆了幾秒,隨即緩過神來,強裝著鎮定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沒誰,是出去買東西的小廝走了。”
“哦?!绷中菪闹敲鞯男πΓ悴辉龠^問。薄荷年方十五,正是情竇初開的大好時候,能找到彼此相愛的人實非易事,林休可不是管家婆,不想棒打鴛鴦,破壞天定的姻緣。
薄荷見林休不再說話,而是將注意力轉到旁邊的花圃上,趕緊拉起癱軟的琴兒跌跌撞撞的走了。
她們走不久,緋月便回來,面上帶著些許喜色。
林休不說話看著她,只等她告訴林休有好消息。
緋月道:“我在街上遇到一位江郎游醫,他說有辦法治米兒的病。”
“真的!”林休高興的從凳子上跳起來,米兒是個僅有四歲的小男孩,與他十三歲的姐姐相依為命,家中其他人都死光了。他本來沒有名字,饑荒的時候沒有吃的,整天念叨著要米,大家就叫他米兒。
緋月又說:“但需要一味珍貴的藥材,汴京的藥鋪都找遍了,沒有找到。游醫說只有渤州有。”
渤州林休知道,在汴京東南方向大約兩百里的位置。兩百里就是騎馬日夜兼程來回也要四、五天。米兒的病情危在旦夕,只怕熬不住。
“什么珍奇妙藥,竟然連汴京都沒有?”
緋月答:“鶴膽?!?
“這是什么藥材?聽都沒聽過?!?
緋月更是滿臉疑惑:“游醫讓我不僅去藥鋪尋,還讓我去古董店尋?!?
“古董店?”緋月說的林休越來越糊涂,看來林休有必要去見一見這位游醫。
到了客棧,游醫正在給新來的難民看病。他一身藏青色粗布麻衣,身材瘦小,頭發黑而發亮,年紀五十上下。他正忙著,一雙枯瘦的手平穩的飛針,林休無意打擾,一旁等他結束。
待他收好最后一針,緋月上前介紹:“這是我家公子林恒?!?
游醫微微點頭,算是問好:“林公子?!?
“聽說米兒的病有救了。自從米兒得病,汴京的大夫都找遍了也沒有能治的法子,還請大夫一定要治好他?!?
游醫非常自信道:“米兒的病并不難治,只是藥材不好找。”
“我聽緋月說了,是需要一味叫做鶴膽的藥嗎?”
游醫搖了搖頭:“鶴膽不是藥,而是一種石頭。這種石頭極其少見,研成末可通腸中難通之物。米兒也非病,他只是吃了一些不該吃的東西,累月積年,堆塞而已?!?
林休聽了不禁欣喜:“你是說米兒沒事?我這就去找鶴膽,是不是找到了就可以救米兒了?”
游醫又搖了搖頭:“我說米兒沒病,又沒說他沒事,如何不治,三天之內,必腸墜而死?!?
林休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游醫說話怎么跟大喘氣似的。三天,那豈不是把鶴膽找回來也沒用了。
林休看著床上睡夢中還疼的咬緊牙關的米兒,床邊雙眼通紅的米兒姐姐,心里像擰緊了一樣痛。若沒有戰亂,眼前這些人也不必流離失所。
正當林休眼神迷離的當,游醫道:“米兒還沒死呢,怎么要哭了似的?!?
“死不死還不是三天的事。”林休絕望的坐到椅子上,似乎酸軟的雙腿已經禁不住身子了。
“我不是告訴你渤州有鶴膽嘛,”游醫說道,又轉頭問緋月,“怎么你沒告訴她?”
“渤州距離汴京兩百多里,就是路上也不止三天,更別說找不找的到?!?
游醫可惜似的“哎”了一聲,“公子年紀輕輕,怎么連句話都聽不明白。我說他如果不治,三天必死,我不是給他治呢嘛?!?
林休猛然抬頭,忽覺這個老頭真是又可氣又可愛,林休有點不敢相信的問:“你是說有救?”
游醫有些生氣:“當然有救,沒救的話我早走了。最多五天,你要回不來我也沒辦法。”
五天,林休琢磨著,雖然時間十分緊張,但畢竟不是必死無疑,還有拼一把的余地。
“鶴膽可貴著呢,你帶夠銀子,別白去一趟?!?
林休高興的直踱步,哪還在乎它多少銀子,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回一條命啊。
米兒的姐姐齡兒聽說弟弟有救,立馬跪在地上對林休和游醫一陣猛磕頭,淚痕掛滿的臉上像開了花一般。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高興,一來那是她親弟弟,二則是因為她是他弟弟病情的罪魁禍首。饑荒的時候,沒有吃的,她無論找到什么都先給弟弟吃,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可以吃什么是不可以吃的,她只知道弟弟不能餓到,餓到就會死。她已經被自責折磨了許久,如果弟弟死了,齡兒不死也得瘋掉。
林休趕忙扶起齡兒,而游醫似乎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慣,并沒有理會的意思,只是口頭上說了句“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