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偏宅的小路上，遠遠便看到發舊，卻不失體面的偏宅大門緊閉著。敲門怕是又要費些功夫。正惆悵著，只聽“吱呀”一聲，門便開了，里面探出一顆人頭，這人頭上還嵌著一雙焦急的眼睛，這人正是緋月。

緋月見林休回來，長舒了一口氣。林休這么晚回來，本以為她又會發些牢騷，卻意外什么都沒說。

薄荷洗了一天的廁所，早已累得呼呼大睡，這回換林休長舒了一口大氣。

就這么又無聊了三天，緋月一大早便像是有心事一樣不停向門外張望。

“看什么呢，你都張望一個早晨了。”林休邊吃著早飯一邊問道。

“不對啊。”緋月好似自言自語，“明日是太后壽誕，按說三日前就該將新做的衣服送來給夫人試穿。”

林休向嘴里送粥的動作并沒有絲毫打擾，隨意問：“什么衣服？太后壽誕給我送衣服干嘛？”

緋月將林休吃盡的粥碗端過去盛滿又送了回來，回道：“當然是壽誕上要穿的衣服。三爺只有夫人一個王妃，自然是要一起進宮的。”

“哦。”林休點了點頭，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轉眼太后壽誕已至，緋月始終沒有等來林休的衣服。林休不覺什么，緋月的眉頭鎖的卻是越來越緊。

對于壽誕，太后一早就言明不可大操大辦，對于勤儉持家，母儀天下，薛皇后的格局與風范一直讓太后滿意。

壽誕只邀請了王孫皇親，一家人熱鬧熱鬧便罷了。至于大臣百官，雖有賀壽之心，卻連同壽禮一同被薛皇后推到了門外。

風月高懸，華燈初上，妙語花香，鐘庭鼎沸，好一片盛世之景。太后的兒孫們一一獻上早已準備好的壽禮。

南海的珍珠、純金的觀音像、江南的瑪瑙串，南海的大珠珊瑚……好東西玲瑯滿目，數不勝數。雖都是名貴異常，但也是毫無出奇之處，在歷經半世風雨的太后面前，不過都是平庸的小玩意罷了。一路看來，太后雖表面上笑意滿滿、點頭不斷，眼神中卻早以露出倦意。

眼見著珍寶壽禮一一展示過，卻沒一件能讓太后眼前一亮的東西。淮王爺遞上一個精巧的小盒子，倒是讓太后好奇的“咦”了一聲。

別人的壽禮都是盡顯奢華貴重，淮王爺的壽禮卻精巧簡單，重量頗輕。太后示意近侍常公公將盒子呈上來。常公公將盒子在太后面前打開，里面躺著兩個乖巧的白瓷娃娃。

太后將娃娃拿起，細細的看了看，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歡喜，只敷衍式的說道：“這樣好的白瓷真是難得。”隨即便將瓷娃娃放回盒子里，一同放在禮品架子上。

只剩下太子的壽禮還沒有呈上，太子似乎看出太后的失望，起身走下座臺。

太子抬手一個手勢，門外進來兩個近衛，抬著一塊用黑布罩住的板物。這板物足有一人高，兩人寬。

太子微抬下顎，掃視了一遍在場眾人，拱手向太后說道：“祖奶奶，這是孫兒為您準備的壽禮。”

隨著太子掀開黑布的手，在場的所有人都驚異的張大了嘴巴，太后望著眼前的東西，眼睛竟也直了。

這是塊古玉雕成的屏風，玉色翠亮通透，屏壁上雕刻著九尾金鳳昂頭展翅，周圍嵌有奇異花草，栩栩如生。

太后許久才緩過神來，嘖嘖稱奇：“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瓏透彩光。嗯，是塊好玉！”

“老奴跟了太后一輩子，世間的寶貝也見了七七八八，竟沒見過如此大塊的璞玉，要不是親眼看見，定是以為吹牛呢。”常公公適時的拍著馬屁。

太后看了他一眼，伸出圓潤的手指點了兩下常公公，眼角因笑意堆滿皺紋。太子平靜的表情中透著得意。太子妃適時上前問道：“祖奶奶，需不需要孫媳扶您到近處一觀？”

太后微微點頭，渾厚的嗓音“嗯”了一聲，已經伸出了胳膊，擺出待人去扶之勢。太子妃趕忙起身，緩緩走上臺階，輕柔的扶起太后走向古玉屏風。

太子妃乃當朝驃騎大將軍鄭青的女兒，雖是出身武門，卻也讀了不少文集古卷，竟像是出身書香門第似的知事懂禮，深得太后喜歡。太子妃真可謂是得力的賢內助。想到此處，太子想起那個被他毀了容送給淮王爺的乞丐，目光追索過去。

當望見淮王爺身邊的座椅空蕩蕩之時，太子挑釁的問：“祖奶奶壽誕，三弟怎么沒有帶王妃？是對皇兄的指婚不滿意？”

淮王爺抬眼看向太子，眼神不憎恨也不諂媚。皇上共有六個兒子，其他的皇子全都巴結太子，以為將來謀求一塊富饒的封地。唯獨淮王爺，就事論事，同意時順，否定時逆，從不趨炎附勢。

淮王爺正要答話，太子接著咄咄逼人道：“還是對祖奶奶不滿，敷衍了事？”

太子搬出祖奶奶，便是要將事鬧大。他將頭擺正，神情嚴肅道：“當然不滿。”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皇上的臉色微怒。

淮王爺緊接著道：“父皇登基時只有五歲，全憑祖奶奶垂簾聽政輔佐在側，才能保的江山安穩。為了國家，祖奶奶殫精竭慮，她的壽辰當是舉國歡慶之大事。可眾位請看再坐之人，只有皇室親眷，為何不請百官大臣，與民同慶？說得好聽些是為了節約，若是國庫充盈，百姓富庶，還差這些銀子嗎？兒臣不能為父皇分憂，不是不滿，更多慚愧。”說罷面向皇上，起身深鞠一躬，頭許久未抬起。

聽罷此話，再坐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太子冷笑一聲：“難道你覺得沒有為父分憂，父皇治理的天下多災多難？”

太后、皇帝、皇后聽到兄弟二人的話雖不高興，但仍未明顯表露，皇貴妃眼看著兒子與太子惡語相向，緊張的坐立不安，手心冒汗。

淮王爺不緊不慢道：“皇兄不用刻意曲解我的意思，還是……皇兄想借我的口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太子聽聞此話，心中一震，瞄了一眼皇上，眼見皇上冷如冰霜，起身罵道：“你信口雌黃。父皇是兒等榜樣，如今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國富兵強，是你在胡言亂語，擾亂視聽。”

“現今各國制衡，休養生息，自然安居樂業，就怕有人為了一己私利故意打破平靜。”淮王爺話中有話。

太子意識到自己失態，緩緩坐下，眉頭輕挑，看穿了般回道：“休養生息誰都希望，可邊境賴丘盜匪多次騷擾，難道要父皇坐視不理嗎？”

既然話題已經上升到國家大事，淮王爺離開席位，走到大堂正中，鄭重恭言道：“朱國、北齊兩國征戰將息，我國損失慘重，朱國政治動蕩。西涼先后進攻賴丘、文楔，因兵力分散，未能取勝，再加上宰相篡權，西涼自顧不暇。文楔橫跨西涼，對我國構不成威脅。賴丘為小國，抵擋西涼已拼盡全力，除非他想滅國，才會來進犯我北齊。所謂盜匪，不過是民間匪徒，派邊關知縣處理即可，不必調動軍隊，妄動干戈。”

太子哪會由得淮王爺，也起身，位列淮王爺身邊，更靠近皇上一步，道：“賴丘舉國灰頹，而我軍剛剛大勝歸來，正是士氣最旺的時候。正巧還有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便是吞并賴丘的最佳時期。”

“太子一心征戰，就不為百姓蒼生想一想嗎？”

“我正是為北齊百姓著想，拓展疆土，壯大北齊是身為皇室子孫的責任。千金易得，時機難求。”

“可是如今國家疲怠……”

“好了！”淮王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低沉的呵斥聲叫停，這聲音正來自皇上，“今兒是太后壽辰，又不是在朝堂上，豈是討論國事的地方。”

太子見情勢不對，趕忙跪下向太后賠罪：“祖奶奶恕罪，孫兒整日思慮國事，頭昏腦脹，一提起各國間形勢，竟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惹祖奶奶生氣了，孫兒罪該萬死。”

太后最是疼愛太子這個嫡長孫，再加上他的巧言善辯，在太后身邊，太子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太后心疼的看著太子道：“你是太子，為父皇分憂是應該的。可是皇上，也讓太子量力而行才是。他剛接手國事，事物太多一時也應付不過來，慢慢教，別動不動就斥責。”

皇上微微頷首應道：“太后說的是。”

淮王爺跪在太子身邊，未發一言，只隨著皇上的一個手勢，退回座位上去了。不多時，大堂之上再次鐘鳴鼎沸，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景象。

太子心不在焉的吃著杯中的酒水，神色很是不痛快，眼神時而聚焦時而失焦，像是琢磨著什么。

一曲終了，太子放下杯盞，提議道：“歌舞雖好，看多了也無趣。父皇向來以武德威震四方，不如眾兄弟比武切磋，以助興致。”

皇上贊同的點了點頭，同意了太子的提議。

“不知哪位兄弟愿意與本王切磋一二？”太子環顧了一圈再坐的王子駙馬。大家都曉得太子向來驍勇，無論是戰場還是江湖都是赫赫有名。再者，太子地位尊貴，與他切磋，輸贏都不對，自然無人敢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