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他的阿娘，是個外鄉女人。

伍汛幼時的記憶大部分是在那個女人的懷中，她身上有好聞的奶香味，那是他貪戀的氣息。他的養母是個普通的農婦，心地善良卻總愛絮叨。養父是個沉默寡言的木匠。他那時候還很小，不知道為什么他比別人多了一個阿娘，可是伍汛很聰明，很快就在養父母偶爾的低語中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阿娘是被養父帶回來的。伍立早年跟人學做生意，常年都在外四處跑動。他跟陸英彩是熟人介紹的因緣，雖然陸英彩相貌一般，有時候啰嗦了些，但是卻正與不愛言語的伍立合得來。兩人早早辦了婚禮，感情穩定，遺憾的是，婚后五年都沒有孩子。兩夫婦都去了醫院做檢查，最后問題是出在陸英彩身上。

陸英彩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對自己無法生育的情況很是自責。可伍立卻看得很開，反倒是安慰妻子，孩子這種事也要看緣分，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傳宗接代是多大的事，伍立卻輕描淡寫。陸英彩知道，丈夫跟小叔子從小就父母雙亡，所以對于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感情看得很淡。

她既是感動又是自責，如果換做別人，恐怕早就要把她趕出去了。

那幾年丈夫在外掙錢，她三番兩次地言語暗示，不介意伍立在外面找女人，要是能添個一兒半女，那就更好了。

伍立不為所動，說到這個問題時總要訓斥陸英彩荒唐。

可是那年秋天，他卻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人。那女人身型顯瘦，可是肚子卻隆起著，看上去少說也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

陸英彩先是驚詫，說不難過是假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無法生育的事實，也就釋然了。家里住了三口人，房間本來就不多，陸英彩將樓上的雜物房收了收，又搭了一個簡易的木床，條件有限，只能將就女人住下。

那女人看上去二十出頭，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卻很有禮貌地沖陸英彩道謝。

陸英彩心中酸澀，伍立帶回來的女人，不僅生的好看，而且很有教養。

伍立卻在這時告訴她，這女人是他在外地跑生意時偶然撞見的，那時他正開著裝貨的校車，就看見她失魂落魄過馬路，差點撞上。，伍立下車查看，一眼就看到了女人隆起的肚子，怕嚇到了她，想送去醫院看看。

一路上女人很少言語，只說她叫憶清。伍立打字不識幾個，人又悶得很。也許是女人見他心腸好，于是主動問道伍立家中的情況。

有弟有妻，無兒無女。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肚子已經這么大了。我想生下來以后，把他交給你們。”

伍立心中一怔，其實他也不是沒想過孩子的事，陸英彩不能生育，這事壓在他心里也不是沒分量的。

女人空洞的眼神在見到伍立猶豫不決的模樣時亮了起來，她抓住伍立的胳膊，力道很大，“大哥，你把我帶走吧。”

也許是這女人眼角帶淚的模樣太惹人憐惜，伍立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他匆匆處理了貨物，將余下的事托付給同伴后，誰也沒告訴，就帶著女人回了家中。

伍立不會說謊，陸英彩相信他這一番話沒半點假，心里卻有些不安，這...真的要讓那個憶清的孩子生下來，給他們撫養？

不管如何，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就在伍家住下了。

第二年開春，伍汛在那個小房間里出生了。

陸英彩從娘家請回來的穩婆，因為不知道女人身份，去不了當地醫院，而且他們也并不想要別人知曉。

憶清生下伍汛后，陸英彩抱著那個孩子坐到床邊，她的臉上都是冷汗，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她看著孩子，眼角似有淚水滑落，指尖顫抖著靠近伍汛稚嫩的臉頰，輕聲呢喃道，“陸姐，就叫他伍汛吧，潮汛的汛。”

陸英彩看著襁褓里的孩子，半瞇著眼，那模樣讓她心底的憐愛油然而生。

伍家大哥大嫂都是好人，可伍立的弟弟伍成卻是個游手好閑的德行。那年家中突然來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他嘴上不說，可心里卻計算著，這女人看上去很年輕，跟鎮上的婆娘都不一樣，雖然她很少說話，整個人也都是愁云慘淡的模樣，可在伍成看來，卻別有一番色彩。

憶清生下孩子后半年，伍成就起了心思。家里經常有人在，他不好下手，只是偶爾借著看小侄兒的理由去小屋里坐坐，趁機揩揩油。女人還在哺乳期，可陸英彩做了那么多補身體的菜，卻沒見她長肉，胸前卻是脹鼓鼓的，看得伍成渾身難耐。

終于有一日，他趁著伍立陪陸英彩回娘家探親時，溜進了憶清的屋子。

可是女人卻沒有像他想象那般掙扎，他一心陶醉，身下的人卻沒出一聲。伍成偶然撇過她的臉，卻見她直愣愣地盯著床邊的小衣裳，那是伍汛的。

伍汛一歲的時候已經能說些簡單的詞語了，他不知道媽媽跟阿娘的區別，只是下意識地與阿娘更親近些。

同樣的，他也很討厭那個長相猥瑣的小叔，一歲多的孩子不懂得好壞，可是伍汛卻對小叔總是壓著阿娘表示很不滿，每當這時，他總會哇哇大哭。

伍成做的這事，伍立是知道的。態度卻從剛開始的怒斥卻變成了后來的睜一眼閉一眼，只因為憶清的反應平平，似乎并不在乎。

伍立想著，自己的弟弟雖然不長進，但三十歲的年紀了還單著，他于心不忍。憶清是孩子的生母，他也做不出過河拆橋的時，讓憶清跟了伍成，到時候一家五口人，也是好的。

他思慮再三，到底是相依為命的弟弟，于是便默認了這件事的發生。

伍汛三歲半的時候，憶清又懷孕了。

這幾年憶清幾乎不出門，所以左鄰右舍幾乎見不到伍家這個神秘女人。對外也說伍汛是陸英彩生的，憶清即將生產的那兩三個月，陸英彩也很少走動，伍家大哥的口碑也好，日子一長也沒人說這事兒了，就算不是親生的，外頭買來的撿來的，都是人家家里的事，誰管得著呢。

伍家大哥大嫂知道這消息卻是歡欣的，雖然知道自己弟弟做出這事兒有些對不住憶清，不過這幾年她在家里白吃白住，他們也早就默認了憶清半個弟媳的身份。

伍汛三歲以后的記憶，大多數都在那個小屋子里。他性子隨了阿娘，并不愛說話，阿娘給他織毛衣他就在一旁看著，枕著她的腿，聽著她輕哼著的調子。

那調子伴隨著他幼時的回憶，纏纏繞繞的，一直延伸到心底最深處。

他記得那天的云彩很好，天邊的晚霞絢爛，阿娘盯著窗外看了許久，然后低下頭摸著自己的頭發，輕聲喃語：“小汛，阿娘給你生個妹妹，好不好？”

他半睡半醒，咂了咂嘴巴，眼縫中瞥見阿娘的神情，溫柔而憐愛地望著自己，可那眼眸深處，卻彌漫著深深的悲情。

伍汛幼小的心頭顫了顫，隱隱地升起一絲慌張，他不安地覺得，阿娘要離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