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就會之后,龍麟每天都很晚回來,或者不會來。倒是鄭姨有一次看見章熙兒無聊,過來和章熙兒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姑娘,你自己一個人也別在家憋壞了。偶爾也要出去走一走的?!编嵰陶谔艟虏?,今晚要給章熙兒做韭菜雞蛋煎餃。
“他們幾個啊,一年也難得聚到一起幾次,這次來的這么全,他們肯定是聚會去了。每次總要這樣幾天?!?
晚上,章熙兒盤腿坐在沙發上,靠著一個靠墊,抱著一個抱枕,舒服的在沙發里看電視,終于能夠適應這個大電視了,不用眼睛跑上跑下的四角看。龍麟坐在側面的小沙發上用電腦,
忽然門鈴響起來,急促響亮。龍麟去開門,章熙兒下意識的就往自己屋里走,總覺得讓別人親眼見到只有自己和龍麟在一棟房子里不好。
關上房門的瞬間,看到進來的好像是上次見到的叫做阿勛的男人,臉色發青,眼神如猛獸,樓下只有電視這一個光源,卻還是能看見他眼里的亮光。
“章熙兒呢?!”他一進來刻意壓低聲音,但包含著不可壓制的憤怒,大聲質問龍麟。
“阿勛,有話好好說,這是干什么?”龍麟不緊不慢,甚至做了個請坐的動作。
“龍麟,我再問你一次,章熙兒呢?!”歐陽勛聲音不自覺的就提高了,章熙兒在屋里也聽得清清楚楚。
“歐陽勛,這是我家,麻煩你小點聲。”龍麟的聲音也冷了起來。
“龍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不問我章熙兒是誰,因為你根本就知道!”歐陽勛眼睛血紅,恨不能瞪出血來,“你不覺得自己太卑鄙了嗎?!”
“不錯,我知道她是誰,來書房說?!饼堶肼曊{冷漠壓制,卻包含了不可反駁的命令語氣。
章熙兒聽見他們的腳步往樓上走,走到窗臺,打開窗子,夜風吹進來,帶著幾分涼爽和凄涼。自始至終,她就是個局外人,她永遠也不能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他們的一切都和她毫無關系。甚至擔心她會知道什么,而刻意去書房。以前龍麟在自己面前接的電話,都是因為不重要吧,這次,不是就去了書房?
章熙兒的臥室和書房是同一個方向,夜晚分外安靜,竟能清清楚楚他們的聲音。
“歐陽,你覺得你這樣來能解決任何問題嗎?”龍麟聲音克制。
“你過分了!憑你,你能找不到她的護照、她的行李?!你能查不到她的身份?!你能真的對她一無所知,就像她對你一樣?!你平時怎么樣,我不管!但對她,我就要管!”歐陽勛大聲斥責。
“你說得對,我確實找到了她的護照,我也確實知道她的身份!那又怎樣?!”龍麟冷聲反問。
“龍麟。。。。。。”歐陽勛的聲音短暫的停留,“我在美國找她的行蹤,是不是你故意隱瞞的?”
“對!這倒是怪我,如果不是坐在那樣的位置,倒不會弄得全世界看直播。”龍麟想到章熙兒坐在車里,像個孩子似的翻看紙袋里的東西,心里忽然一暖,語氣也緩和下來。
“果然是你!要不是后來我找到那個球員和教練,簡直都不會想到是你,也不會想到她竟然不在美國,而在澳洲?!?
“是呀,在美國,還有什么人是你想找而找不到的嗎?”龍麟不知為什么,聲音里倒帶了笑意。
“為什么,為什么是她?”歐陽勛有些疲憊。
“那天你也在的,我父親生日那天。你知道為什么我父親這十幾年每次壽宴,都先是鋼琴曲的。這個不用我解釋。”龍麟淡然道,仿佛在回憶什么,“連我父親都覺得,章熙兒和我母親一樣?!?
“我知道你從小和奶奶長大,我知道章熙兒和你奶奶長得像,彈鋼琴像,可你這樣對她公平嗎?!”歐陽勛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這幾句話。
“我知道你們怎么看我,風流成性,不擇手段?!饼堶腩D了頓,“但我自問,對她,問心無愧?!?
“龍麟!”歐陽勛沉聲喊出兩個字,然后就傳來摔門聲,他快步下樓走出房子。
章熙兒忽然覺得胸口很悶,原來一切都是謊言,以為的幸福不過是別人的玩弄,以為的善良不過是別人的嘲諷。反身鉆進被窩,有些涼,卻沒有此時的心涼。
原來這么長久以來的舒適都是建立在欺騙和相像的基礎上的。自己就是一個影子,一個已經逝去的人的影子。沒有任何一絲勝算,任何一絲僥幸,就只是一個替代品。
剛才倒不如沒有聽到那些,活在謊言里有什么不好,起碼可以自欺欺人般快樂。這層包裝已經破了,那就是破了,破鏡難圓,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心不痛,只是覺得很冷,整顆心都變成了一塊冰。別人進不來,自己也就不會再受傷害了。
門胡亂被敲了兩下,就被從外面推開。章熙兒剛從枕頭上抬起頭,就看見龍麟大步走向床邊。帶著濃濃的煙味,幾乎聞不到那股好聞的清香。緊盯著她,沒說話,夜色下,眼睛如星般明亮。
“往里躺?!饼堶牒龅拈_口,章熙兒以為他要坐下,就往里動了動,
龍麟一下躺了上來,雙腳一磕,把鞋隨意脫掉,昂貴的襯衫壓出褶皺。
章熙兒一下驚慌起來,剛反應過來要躲的時候,龍麟粗壯的胳膊一下圈上來,把她緊緊抱在自己胸前。
章熙兒瞪大眼睛看向他的臉,這還是章熙兒第一次仔細看龍麟,眉毛濃厚,長過眼睛,細長的眼睛,閃著動人心魄的光亮,鼻梁高挺,嘴唇厚實。
“你都聽到了?”沉默許久,龍麟小聲問。
章熙兒沒說話,輕輕點頭。不生氣,只覺得很累。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饼堶爰贝俚南胍忉?。
“我沒想象什么,我想睡覺了?!闭挛鮾和赃吪擦伺?,用力逃出他的胳膊。龍麟卻反而更緊的圈住她,帶著蠻橫的力道。章熙兒知道憑自己,肯定無法逃脫,索性不再動,干脆靠在他的胸前。
透過襯衫,能感受到胸肌厚實,帶著安心踏實的溫暖,心跳平穩卻有些快。
章熙兒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我不喜歡煙味。”
“以后不抽了?!饼堶腚S口回答。他的煙癮不大,煙齡卻很長,母親離世時開始抽第一根煙。然后出去應酬、朋友見面,彼此敬煙,一切都顯示著抽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多時,一天兩包,少時,兩天一包。不是沒想過戒煙,只是一直沒覺得有什么必要和理由。
“能給我說說我是怎樣的人嗎?”章熙兒試探般問著。
“你叫章熙兒,下飛機時被我撞了,然后失憶了。之前你一直住在中國。你的行李。。。。。。其實我第二天就找到了,所以可以延長你的簽證時間,要不你就要被遣返了,呵呵?!饼堶胂胫敃r的一切,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完全不是自己的性格,自己不會刻意找麻煩,刻意耍這些很容易被揭穿的可笑手段的。
章熙兒,原來自己叫章熙兒,原來自己在中國。不知道自己在中國的時候是怎樣的,每天都要去上班嗎,還是和現在一樣,每天就是看電視?中國是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高樓大廈,還是胡同四合院呢?
那個叫做歐陽勛的男人,又是誰?和自己有什么關系?怎么認識的?
龍麟見章熙兒雖然沒有再掙扎,但也沒有說話,心里有些急,語氣也就重了,“別生我氣,好嗎?”
章熙兒在龍麟懷里搖了搖頭,“我不生氣,只是不知道以前是怎樣的。。。。。。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一聽章熙兒這樣說,龍麟緊聲說,“不要走?!痹趺绰?,都像是在告別。
“我又能去哪呢?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啊?!闭挛鮾鹤猿耙话?。
歐陽勛都追你追到我家來了,你怎么還能沒地方住呢,“那就繼續住下來把。”龍麟把胳膊墊在章熙兒頭下,另一只手摟著她的后背,卻弄得章熙兒有點喘不上來氣,又扭了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龍麟沒再說話,感覺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充實。
第一次見面時,確實是看到了母親的影子,一樣的白皙如雪,一樣的漆黑雙眸,一樣微微上翹的鼻子,一樣的尖巧下頜,才會主動讓她住進自己的房子。每每看到她那樣自然輕巧的做家務,都仿佛看到母親的影子。
周圍的女人都是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美麗,卻從沒有帶來熟悉寧靜的感覺。唯獨章熙兒,走進了他的心。
父親壽宴,本已經一切安排妥當,而且十多年來都是這個流程,無非就是嘉賓不同。沒曾想最重要的鋼琴師竟然臨時出現狀況,現在想想,反而很感謝這個狀況,讓他更加認識了章熙兒。
“熙兒,我愛你?!饼堶虢K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低頭一看,她已經乖巧的睡著了,呼吸溫熱,臉前的頭發隨著呼吸一飄一飄。他伸出手輕輕把她頭發攏到耳后,嘴角微微上挑。
熙兒,我希望你相信我,哪怕只有這一次,我會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對你的愛。
龍麟聽著外面樹葉發出的聲音久久沒有睡著,他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
那天是去機場送人,出來的時候,心里想著一會要回家吃飯,還沒準備禮物,爺爺身體愈發的不好了,還是給Eric打個電話,讓他先去把家里把那盒別人送的補品拿到爺爺家門口,等著他比較好。
剛從褲兜里把手機掏出來,車前面就是一重,一個人滾到車前蓋上,然后飛了出去。
他急踩剎車,打開車門就跑下去查看。只看到她整個人側躺在地,頭發凌亂的擋住了臉,腿上胳膊上都有鮮紅的血在不停的往外淌。龍麟抬頭看見圍了很多人,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嚇得大聲在哭,她的媽媽捂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別害怕。
機場的保安已經報警,幾分鐘功夫,急救車就已經趕到,章熙兒身下的鮮血已經流了好大一灘。他的褲子衣服都成了紅色。
龍麟不敢碰她,擔心她有骨折或者內出現,這樣的話,一動,反而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看見護士把她用擔架臺上抬上救護車,龍麟問明醫院,給Eric打了個電話,讓他拿上準備現金,直接去醫院。龍麟自己去警察局錄口供。
在警車上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哈哈大笑著說,“爺爺,今晚我就不過去了啊,您知道的,我這不是忙著給你弄個重孫子出來嘛,明天去看您哈。”掛斷電話,臉上再無笑容,閃過被頭發擋上的血泊里的臉,閃過爺爺發白的嘴唇,閃過報表上呈向下的箭頭。
從警察局出來已是半夜,給Eric打了個電話,Eric在那邊不如往常利落,說話倒是有點支支吾吾,“老板,正在搶救。。。。?!,F在主要是失血過多。。。。。。正在積極從血站調血。。。。。。您不要擔心。”
龍麟感覺到他語氣里的猶豫,直接說“我馬上過去?!本蛼鞌嚯娫捾嚤豢墼诰郑缓么蜍?。
到了醫院,才知道,原來今天下午發生過一次斗毆,一下子進來三十多個需要輸血的病人,把醫院的存血用的差不多了,現在沒有足夠的血輸給章熙兒。
龍麟問明血型,直接和醫生說,我也是B型,從我這直接抽吧。
Eric兩步邁過來,“老板,這怎么行,我已經聯系了幾家血站,我可以答給雙倍價錢,優先給我們,怎么能抽您的血。”額頭上一層細細的汗珠。
龍麟沒說話,直接跟著醫生進去化驗。
從搶救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半夜,Eric堅決不回去,龍麟只好讓他先安排好病房,去把所有的手續都辦好。自己坐在急救室門外盯著門口的牌子,腦袋里一片空白。
看見章熙兒被從急救室推出來,他猛地站起來,看向醫生,醫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龍麟看向章熙兒,她臉上的血漬已經清理干凈,頭發也服帖的鋪在病床上。
龍麟像觸電一般看著那樣一張臉,怎么會?!
奶奶那樣細心地照顧自己,自己還沒來得及報答,奶奶就離開了。這么多年,再沒人那樣對他,而現在,上天用這樣一種方式讓奶奶回到他身邊,甚至給他機會來回報。這就是天使嗎?
“老板,我剛才給鄭姨打電話了,她準備了燕窩和雞湯,您先回家吧。”Eric看著老板發白的臉色,任誰被一次性抽走那么多血,也是扛不住的。
這段時間,看著章熙兒在身邊,就想起和奶奶一起長大的日子,也是那樣溫柔的一個女人,每次彈鋼琴都是那樣優雅端莊,自然而然的熟練做家務。
可心里又總覺得,或許,少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