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宴席準備好了,您看……”恰好《滿江紅》曲畢,又挨了紅綠兩姬一頓白眼,石崇正百無聊賴。“走吧,先過中【古人稱吃中飯為“過中”。】,之后再帶你們看看什么叫‘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眾人穿中庭、過雅室,來到一古色古香的木門前,早有兩婢女等候。開門,入內,頓時豁然開朗,另有一番風景。一幢玲瓏二層小樓居中,兩旁各有一廂房,雖都茅草覆頂,但傻子都看得出來,都是鋪在原本的磚瓦屋頂之上。其下的窗門極盡奢華之能,卷起的絳色綢簾,門窗上的鏤空木雕精細繁瑣且都包金。二層小樓前更有一勺清池,數尾錦鯉在池中游弋,點綴著些許浮萍。雖是初夏,池中的數株蓮、荷卻已有粉色花苞冒出,憑添了幾分雅色。走進二層小樓,一樓甚是樸素,只有四桌八椅、四壺八盞,顯然是會客清談之所。當然這樸素只是相對而言,且看那家什用料、品相,豈是一般富貴人家用得起的。
上了二樓,又是別有洞天。一張巨大的長桌幾乎占了房間的七成之地,但卻被一銅制小渠一分為二。六人紛紛入座,劉琨、祖逖、艷姬一邊,另三位一邊。一根被劈成一半的空心竹筒從窗外平伸進屋對準了小渠,不一會潺潺清水注入,順著小渠流入桌邊下方的嵌入地板中的小潭中,和小潭相連的又是一條小渠,水順著這條小渠又流出了屋。“這不是你金谷園中流觴曲水的翻版么?”祖逖嘟囔道。“這山莊,本就是我在揚州的別苑。以往每次來都住在‘東關客棧’,雖也是本少的產業,但總覺得嘈雜。為圖個清凈,干脆就在這兒建了玉林山莊,也方便與各路朋友道此會面結交,倒是不必搞得如金谷園那么奢華。”
一陣清風穿堂而過,陣陣花香飄來,甚是沁人心脾。原來小渠上幾乎鋪滿了各式花瓣,更有數盞薄胎瓷杯,內盛淡黃色的玉液。劉琨抄起一杯一飲而盡,一臉驚訝:“怎的如此冰涼?甚是爽快!這才是夏日里的瓊漿玉液么。”“這水是從蜀崗上引來的山泉,當然是冰涼的。”“浣紗【指西施。】采蓮香滿園,瓊漿暖玉在蜀崗。”“行了,這又不是金谷園,這酒令就算了,難得清凈。”其余除了那艷姬外,每人各取一杯一飲而盡。祖逖飲罷站起,對著窗戶這兒看看,那兒敲敲,轉頭向石崇道:“嘖嘖,這雕工、這包金、這用料,行啊石季倫,真可謂是金屋藏嬌之所啊!如此奢華之處為何要覆茅頂?”劉琨剛想搭腔,卻見石崇狠狠斜了祖逖一眼,便識趣的閉上了嘴,祖逖更是躥回了椅子上。恰巧此時一群美婢如穿花蝴蝶般進來端上一盤盤精致美食,好歹化解了這一時的尷尬。
祖逖就坡下驢:“不談政事,只談風月。”眾人推杯換盞之后,飯飽酒未足,撤下碗碟,渠中水流酒盞不斷。石崇突然長嘆一聲,半晌指著對面二紈绔問道:“你們知道我為什么修那金谷園么?”“不就為了給大家提供一個玩樂、賦文、吟詩之所么?”劉大少滿臉不在乎的答到。“常來的又是何人?”“不就陸家兄弟【指陸機、陸云,史稱“二陸”,均為孫吳大將軍、大都督、丞相陸遜之孫。】、張氏兄弟【指張載、張協、張亢,史稱“三張”。】、潘家兄弟【指潘岳、潘尼。】、諸葛(詮)德林那些么。”“他們都是什么人?”劉大少一時語塞,嘟嘟噥噥答不出來。“我送你一句話,‘邙山梓澤【金谷園的別稱。】盡奢華,往來高門皆姓賈’,市井閑人都知道。”劉琨恍然大悟:“他們都是太子妃的人,不,準確的說是其親外甥賈(謐)長淵的人。他也常來,可我沒向這方面想啊,祖逖你呢?”“我連官都不想當,想那么多干什么?”
“唉,”石崇又一次長嘆:“你們記不記得在一次文會后,我消失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有半年。”“哪次啊,你那金谷園隔三差五的舉辦文會,就算你出門,你留下的仆人只要大家一到,自會招呼,文會就沒斷過。大家酒一喝,寄嘯山林,融情于賦,寫景于詩,誰還管你在不在,反正你是文才最差的那個。”“就是祖士稚和那賈謐賭得還剩一條褲子的那次!”“你消失就消失唄,怎么又扯上我。”
石崇不管祖逖的抱怨,略帶沮喪道:“我以盤賬為名,來到了這兒。”指指腳下,接著說道:“某日,叫了自己車行的一輛馬車,綠衣同行,換上平民服飾,讓車夫帶我去他家看看。走了半天有余,顛簸著到了他位于真州【今揚州儀征市,揚州為數不多的丘陵地帶,比較適合茶樹的栽種。】的家,當時正好傍晚,火燒云映紅了半邊天,白色的炊煙透過他家的茅屋頂飄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山丘,山丘的斜坡上種著約半畝茶樹,再看看滿臉憨笑的車夫,看看幫他整理衣物問長問短淳樸農婦,頓覺自己這么多年白活了,那些錦衣玉食、華美奢豪是這世上最索然無味的東西。”說罷指著窗外的茅草頂:“這就是這些茅草的由來。”
“后有一日,架不住有來往的商號東家的邀請,陪他們乘畫舫夜游運河。酒足飯飽后,任他們在前面胡鬧。我一個人躺在船后艙,想想自己賺那么多你劉大少口中的阿堵之物干嘛,成天醇酒美人,夜夜縱情笙歌又是為了什么?突然明白我是在害怕。”抄起一杯酒,仰脖飲下:“保命忘憂爾!”
“什么?你石季倫何等能耐,又有安陽鄉候的爵位,有什么好怕的?”祖逖一臉不解:“你看咱倆,連個爵位都沒,成天胡鬧不也沒事。”“我就覺得你這一路上不對勁,胡思亂想些什么!”劉大少依舊是那沒心沒肺的做派。
“我和你們不一樣。”石崇搖頭苦笑道:“你劉越石,”手一指劉琨:“本朝自詡以仁治國,從不殺任何前朝宗室,只要你不謀反,誰都不敢動你,更何況你才名滿天下,雖然你那老祖宗確實混賬了些【見《漢書·景十三王傳》,劉勝為避禍,專心酒色,光兒子生了有一百二十個。】。”又一指祖逖:“你,范陽祖氏直系族人,雖不大受族里待見,但只要你不謀反,出了事,你的族人定可將你保下。同樣的道理可適用于吳郡吳縣【今蘇州姑蘇。】陸氏、京兆【 今西安。】張氏、瑯琊【今山東臨沂。】諸葛氏、滎陽潘氏。”接著又長嘆一聲:“我石崇呢,你們何時聽說過渤海南皮【今河南滄州南皮縣。】石氏,所以我只要走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家父早亡,在本朝高祖麾下為大司馬時又不知得罪了多少當朝權貴。這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在等著我犯錯。我每年大把銀子灑下,獻媚于賈謐,結交高門豪族,不就為了圖個安穩,萬一到了那時……。想起他那偷香竊玉的親爹,壞事做盡的養祖父【賈謐生父為韓壽,為賈充僚屬,“偷香竊玉”的典故就出于他。賈充的小女兒賈午和韓壽偷情,把晉武帝賜予賈充的西域異香贈與韓壽,賈充聞到韓壽身上的異香,知道是自己小女兒所為,就坡下驢,將賈午許配給韓壽,生子韓謐。賈充又無子嗣,遂過繼給賈充為養孫,改名賈謐。所以賈南風可以稱賈謐外甥,也可稱侄子。】,我都恨死我自己了!”
一旁伺候著的老掌柜見東家心緒不佳,招呼小二耳語數句。小二心領神會,急匆匆下樓而去。而這邊,劉、祖兩紈绔也是聽得滿臉慚愧,祖逖低聲道:“我們倆憑著祖輩的萌恩,肆意胡鬧,從未想過哥哥你的艱辛,祖上的萌恩反而成了累贅。”“不說了,喝酒,喝酒!”石崇也自覺有些失態,連忙一邊招呼大家,一邊隨手從渠中抄起一杯酒,卻沒發現原先淡黃色的酒液已變成了如水般清澈透明,一飲而盡,頓時滿臉通紅。他不解地扭頭看向老掌柜。“這酒確實是官家酒坊所出,老漢可沒那膽量去買私酒。”老掌柜趕緊解釋道:“但這酒產量極少,老漢是憑著東家的面子,從太白酒坊硬是搶了數壇回來。”“誰釀的?這酒要是本少販至中京,定能賣出至少十五貫,不,二十貫大錢的天價。”“據說是蜀崗西峰上一老翁自釀。但那老翁甚是懶散,所釀之酒小半進了自己的肚子,又有一半分享給那些市井糙漢子,剩下的才交給官家酒坊,權當交差。”“真是暴殄天物,不,這才是隨性而為、肆意人生。”石崇自嘲著笑道:“可惜你我都陷在中京那爛泥坑中拔不出來了,可悲、可嘆、可笑啊!”其余各人自抄一杯一飲而盡,表情如石崇一樣,最不堪的是劉琨,只見他酒剛下肚,便已單手扶額,顯已不勝酒力。
而此時紅綠二姬轉步來到廳堂,“你們怎么來了?”綠衣不說話,搬一胡床【類似于現在的馬扎。】乖巧地坐在石崇身邊。“還不是你石大少心緒不佳,老掌柜的讓我倆來作陪,打擾姐姐我休息。”紅衣也不入座抄起一杯就欲飲下,“別,”石崇欲阻攔卻已晚,紅衣已一飲而盡。“咳、咳。什么破酒啊,這么烈!”“這是男人的恩物,你們嗎,就算了了吧。”“誰說女子不如男!”紅衣賭氣般的搬了一張椅子【 椅子就是出現在南北朝期間,有敦煌壁畫為證。】坐在了耿昕身邊,抄起一杯又是一飲而盡。耿昕一驚,側看紅衣,只見她雙頰秀紅、雙目氤氳、紅唇潤如玉、細眉倭墮髻【古代女子一種發髻樣式,發髻偏于頭一側,似墮非墮。不同于顯示高貴的“高髻”,該發式多為年輕女子所梳,較為隨意,有浪漫、活潑之意。】,偏又率性颯爽。耿昕看得直覺得滿臉發燒,趕緊回頭,故作端莊。
“龍亢桓氏,自本家高祖遭蒙冤起淪為刑門。家父不要臉面【這魏晉之風,所謂名士風流,在現在看來就是放浪形骸,什么裸奔、酗酒、奇裝異服、服寒食散,怎么荒唐怎么來。桓溫的父親本是飽讀詩書的儒雅之士,但為了摘掉刑門的帽子,不得已而為之,和大名士羊曼、謝鯤等并稱“江左八達”。】地巴結權貴,結交所謂名士,耗費家資無數,終使得家門有所復興。偏又遭遇亂兵,獨守涇城 經年,力戰被俘而亡。”大概是喝了點酒,桓飛也放松了警惕:“‘吾受國厚恩,義在至死,焉能忍垢蒙辱與丑逆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此乃家父留在世上最后的言語,唉!”“茂倫【桓溫的父親名彝,字茂倫,本文所述其事跡見《晉書·列傳四十四》。】公的所作所為,在座晚輩想必都是非常欽佩的。”劉琨正襟危坐,雙手拱于胸前以示敬意。“如家父真的僅僅是由于兵亂而亡,我也不會怨恨什么,上了戰場就別指望自己能回來,可恨江播那老賊……”說道這里,桓飛雙手捂臉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原來蘇峻【實為蘇峻、祖約之亂,祖約是祖逖的同胞弟弟,可以說是被逼反,本文中,他另有一番事業。】之亂中,蘇俊手下大將韓晃破城后并不認識桓飛之父桓彝,且桓彝在任宣城內史的兩年間官聲及佳,百姓都不愿意指認他,時任涇城縣令的江播向韓晃指認,至其慘遭殺害【《晉書·桓溫傳》對江播陷害桓彝的事件只有一句記載:“彝為韓晃所害,涇令江播豫焉。”這里“豫”通“與”做“參與”解。本文所述情節為個人設想。】。
這時,從紅衣的驚艷中回過神來的耿昕也回過神來,正色道:“小弟的七世祖愍候弇,跟隨前漢世祖光武皇帝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平四十郡、屠三百城,睥睨天下,征戰一生未嘗一敗。我扶風耿氏乃馬上世家,我自幼跟隨家中師傅修習弓馬刀槍。飛哥兒得知父親被出賣而亡后,夜夜枕戈泣血【成語“枕戈而旦”的典故就出自這里。】,四處尋訪奇人異士,終練得一身好武藝。可一個是前漢開國功臣【耿弇位列東漢開國功臣“云臺二十八將”第四位。】之后,一個是‘特殊’的犯官【有一種考證認為,誅殺桓溫高祖曹魏大司農桓范的,就是本文所指的高祖宣皇帝司馬懿。另一種說法認為,桓溫的高祖為東漢大儒桓榮。本文取前者。】之后,誰敢用?至今不過是一個正五品中散大夫的散官。”
“我更慘啊,你們好歹有官身,我這前漢宗室后裔,簡直就是皇家養的豬,不能為官,連出個中京都得向皇城司匯報,更別提領兵了。只能天天花天酒地,醉生夢死,不然干嘛呢?”劉琨滿臉落寂。
“那你這次出城通告了皇城司沒?”石崇黠然笑道。“沒,兩朝那么多宗室,光拜公封候的一大把,我這個連個爵位都沒的前朝宗室,皇城司理都懶得理。”“那就是了,以后有你劉越石領兵的時候。”劉琨一聽差點沒跳起來:“你別嚇我,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混吃等死總比砍頭好。”“你我兄弟能否拜將封侯,你掉不掉腦袋,就看你身邊這位了。”劉大少自然自然而然的看向依偎在自己身邊的艷姬,搖搖頭,扭頭看向祖逖,發現祖逖也在看著他。“關我什么事?我怎么能保他不掉腦袋?”祖逖滿臉不解的叫到。
“你祖逖領兵不會遭疑,對吧?”“那是,我的族人不在中京,就在范陽……”祖逖似猛然醒悟:“石季倫你好狠,你是讓我全族為你們,還有這光腚紈绔作保!”“你都笨死了。”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原本正在伏桌醒酒的紅衣,抬頭說了一句,隨后又把頭重重往雙臂中一埋。“誰讓你全家作保了,你想領軍你家族還不一定讓呢,省得丟你范陽祖氏的臉面。只不過讓你重演冠軍侯舊事而已。”
“我哪有冠軍候那本事,二十二歲封狼居胥【狼居胥山,今蒙古國境內肯特山。】……,啊———!你是指竇(憲)伯度【見《后漢書·竇憲傳》漢章帝時竇憲強買沁水公主的田地,又枉殺謁者韓紆,為抵罪,三征北匈奴,皆大勝而歸。更加驕狂,甚至有謀反之意,漢和帝(永元之隆就指他統治時期)沒其大將軍印,改封冠軍侯,后賜死。】!”祖逖滿臉的痛苦之色:“你是要害死我啊,先挨一頓板子,再去拼命,回來又被賜死,老子不干!”
“我石季倫像是害兄弟的人么?”“像,太像了!”“墨跡什么,大丈夫功名當馬上取!”紅衣又一次抬起頭,不耐煩的皺皺眉頭,對小二吩咐道:“泡杯茶,這破酒……頭疼死了。”不一會,小二端上一壺帶八盞的茶具,還有一濾網,老掌柜一臉疑惑,石大少更是一頭霧水。小二也不說話,每人一杯,茶水呈青綠色,香味奇異,而濾網上則留下了茶葉、姜片及諸多叫不出名粉末狀物。石大少先品一口,頓覺滿口馨香,回味甘醇,如一股清流入腹,更覺沁人心脾。“這也是那蜀崗老翁所創,謂之‘擂茶’,配方我可不知。有次參加渡口邊那幫糙漢子們的聚會,那老翁聽說我是玉林山莊的,隨手甩給我一大包,包內又分成十數小包,并囑咐道一包兩升水,煮沸后慮渣而飲。我也沒好意思問他配方。”“這老翁倒是一妙人,改日倒是該去拜訪一下。”石崇喃喃道:“他不會是隱居的得道高人吧。”老掌柜自是知自家東家秉性,臉上一陣青白,尷尬道:“這個……,坊間都說該翁頗有名士風采。”“管他什么名士不名士,有真才實學就行,沒有么,就當去西峰踏個青。”
“我的事怎么說,我可不想被賜死啊!”祖逖又叫道。“別吵,跟個娘們似的,明天咱們去拜訪一個老者,找他借一樣東西,他不借,你想被賜死都沒門路。”“娘們怎么了,小二,拿姐姐的鼓槌來,再抬一大堂鼓來,讓你們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娘們。”只見那紅衣說罷略帶醉意的起身,解開發髻,烏黑的長發直垂腰際,隨手接過小二遞過來的鼓槌。這時兩大漢抬著一三尺見方的大堂鼓而至。低沉的鼓點響起,紅衣邊擂鼓邊喝唱道:
我出我車,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召彼仆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
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仆夫況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
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執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引自《詩經·小雅·出車》典故見本章附錄。】
曲畢,紅衣滿臉緋紅,香汗淋漓,略有些氣喘,粘在面頰上的鬢發,由于濕透貼身而黏的紅紗,更添妖媚之色。眾人皆無語,耿昕更是低頭看都不敢看。“出了一身臭汗,總算酒醒了,綠衣,咱們走,不要妨礙這幫風流大少指點江山!”“唉,來了。”倆姬拖拖然下樓,還傳來諸如“你不會真想跟那石大少吧,如美妾能從軍,咱石大少可做一幢主【西晉軍隊編制,一隊二百人左右,二至三隊合為一幢,三幢合為一軍,一軍一千五百人。】。”,“你不還是坐在耿公子身邊”,“我那叫逗逗他”……。這邊石、耿二位聽著那嬌羞斗嘴聲,已是臉色青白,石崇羞惱道:“別管她們,喝酒喝酒!”
眾人又是一陣推杯換盞,從中午一直喝到傍晚,玉林山莊里石大少看得上眼的好酒被一掃而空,還害得小二跑了一趟東關街太白酒坊。后果就是都喝多了,劉大紈绔又光腚了,大吼了一嗓子:“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花將面自許,人共影相憐。回頭堪百萬,價重為時年【劉琨《胡姬年十五》原詩。】。”。端的是好詩,但咱劉大少一個猛子從二樓直栽小清池,結果水太淺,仆人手忙腳亂的把他撈出時已是滿臉淤泥。這邊石崇和祖逖已經賭上了。賭法簡單,猜大錢正反。看樣子咱祖大少的褲子危險。那邊耿昕開始打醉拳,而一向沉靜的恒飛也仰著頭自言自語:“昔叔孫絕粒,義不同惡,龔生守節,恥存莽朝【即王莽篡漢所建之“新”朝,國祚十五年。】 ”【引自桓溫《討胡文》。】。
“就知道會這樣,還不趕緊把紅衣請出來。”老掌柜吩咐小二道,“唉”。不一會,紅衣上樓,也不說話,一手刀一個,統統躺下,隨即打著哈欠下樓,眾仆人手忙腳亂地把這五人連同剛‘投河自盡’未遂的劉大少抬進小樓邊的廂房,伺候諸位大少睡著后,老掌柜長嘆一聲:“唉,終于清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