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寐自悟,先師讖,暗云浮,驚雷蟄,恰若神州沒(8)
“三百、兩百八、兩百六,”周處在心中默算著諸胡騎軍距離己方陣列的步數(shù)。“黃肩弩【宋以前最強的單人弩,力為十石。】,出列!”二十余黃肩弩兵迅速列于陣前,分為前中后三列,。“二百四、二百,射!”位于前列的弩兵一陣齊射,退至后列,張弦上失,而中列頂上,又是一陣齊射,隨即后列上前,齊射如故。經(jīng)此一番輪射后,諸胡聯(lián)軍洶涌而來的陣勢中頓時缺了一小口,而倒下的人馬又帶倒了與其同列的后繼兵騎。一時間戰(zhàn)馬嘶鳴聲不絕,諸胡聯(lián)軍不免起了些許混亂,但畢竟是十萬大軍,這點混亂阻礙不了大軍前行。
“弓弩漫射,黃肩弩撤后待命!”黃肩弩雖威力巨大,但非膂力過人者不可開,且頗費體力。三次輪射后,那些黃肩弩兵們已呈體力不支之像,稍弱者甚至握弩之手都有些顫抖。“大弓弩!”周處接著下令,隨即十余倆弩車推出,三人蹬弦、一人上矢擊射,只不過咱石大少財大氣粗,本該射出的木桿鐵尖,變成了被鋸成兩截的鐵槊。“放!”頓時一陣木槌敲擊機關(guān)的悶聲傳來,通體黝黑的鐵槊飛出。飛槊所過之處,人馬俱穿,盤隨著漫天的箭矢,諸胡聯(lián)軍大亂。但胡兵們悍不畏死,中箭者折斷箭桿,并用馬刀猛扎戰(zhàn)馬臀部,嚎叫著向前沖去,轉(zhuǎn)瞬間已不足周處百步。“長矛、盾準(zhǔn)備!耿家的小子,看你的了!”耿昕聽罷,緊了緊握槍的雙手,大喝道:“喏!”
片刻后,一陣肉鐵相交之聲,諸胡騎兵一頭撞在了“卻月”陣上。箱車內(nèi)的弩兵們早已棄弩不用,拎起腳邊的長矛,不管對面是人是馬,通過射擊口就是一頓猛戳。而箱車后的兵將們則雙腳蹬地依車,死死抵住,不讓其在戰(zhàn)馬沖擊下有較大位移。
“姓耿的,你他娘的矛呢!”恒飛此時雙手執(zhí)盾,臉色漲得通紅,右眼卻是一片青腫,看來是躲避不及挨了一馬蹄。“來了!”耿昕迅速拎起腳邊的長矛,這不到半刻的功夫,矛已經(jīng)斷了三根了。耿昕一個跳步,單手執(zhí)矛,直向盾前因撞盾而幾乎站立的戰(zhàn)馬刺去,完全不顧自己連裹手麻布都已染成血紅的雙手。戰(zhàn)馬轟然倒地,騎士落地后,抽出隨身所佩戰(zhàn)刀,嗷嗷地向耿昕撲來。耿昕大驚,看看自己手中只剩半截的矛桿,心中暗罵,舉旗矛桿架住對方劈來的戰(zhàn)刀,隨即雙方角力起來,胡族騎士接連一陣亂劈,都被耿昕接下。突有一抹艷亮的紅色從耿昕身后飄來,耿昕頓覺手中一輕,再定眼看去,對方只剩一無頭尸身。而那素手紅衣,斧尖垂地,鐵盔薄甲,卻是長發(fā)籠紗,艷顏紅唇,胡血染頰。“看什么看,殺敵要緊,這波頂過了還有下波。”
耿昕一愣,趕緊眺看戰(zhàn)局,諸胡聯(lián)軍果有退卻之意。前隊兵騎雖仍在奮力廝殺,而后隊卻在有序撤退,心中不禁暗喜:“果如獨翁所料,諸胡人心不齊啊。”隨即喝到道:“騎隊自兩側(cè)掩殺。遞夫,請建威將軍速遣精銳矛卒以替吾幢疲憊。箱車擺正,逐步推進(jìn)。”
這一仗,殺得是天昏地暗。耿昕手中長矛斷了不知多少,雙掌鮮血淋漓。桓飛則是盾碎了又碎,且自己雙耳被那鐵肉相撞之聲震得出血。“卻月”陣中的矛卒換了一茬又一茬。戰(zhàn)至酉時,諸胡聯(lián)軍終架不住損耗,緩緩?fù)吮ァ?
是夜,梁王彤在中軍帳中大宴麾下將領(lǐng),戰(zhàn)時頂在前鋒的耿、桓二人自是為在邀之列。酒過三巡之后,各人便吹噓自己的功勞起來。這個說自己手刃胡兵三十余人,那個道自己繳獲牲畜近萬。周處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找了一借口,連帶耿、桓二位就回了自己的軍帳。可這軍帳前卻有一矮壯胖子在自斟自飲,見三人前來先是一揖到地:“渤海石崇,見過建威將軍。”耿、桓二人自是無甚感覺,周處倒是頗為激動:“季倫老弟,好大手筆,不才虛長,枉做哥哥了。”聽得此番言語,石崇倒是頗為驚訝:“謬贊,僅憑將軍募五千子弟來這死地,便可成一美談。”“帳中詳談,請!”
四人入帳坐定,石崇先道:“明日我先去諸胡大帳。”“你?”桓飛差點跳起來:“就你那身板,做軍糧么?”耿昕卻一手按住欲爆發(fā)的桓飛,而周處只是淡淡地看著石崇。“師傅有言,河西諸胡之亂不過芥蘚,所圖不過糧秣而已。鵬舉,你能弄來糧食么?”桓飛一陣吃癟。“周府君,吾師曾言,江東血氣,周府半之,不知您可否當(dāng)?shù)么搜裕俊敝芴幮Χ淮稹J缑颓米约旱哪X門:“敢以五千抗十萬之眾,其實畏怯之人。將軍大量,原諒則個。”石崇自覺自己失言,趕緊作揖道歉。“但,師傅卻望府君做幾件事……”
次日,禿發(fā)樹機能在大帳中生著悶氣,昨日以兩萬精騎突那江南子的隊陣,死傷無數(shù),連自己的堂弟禿發(fā)務(wù)丸都被長矛戳了個透明窟窿。“涼王,大陳使者求見!”“這時候來干什么,他們是大勝,來此羞辱么?”“來者似頗有善意,且身后帶了近半百的大車,全是糧秣。”“啊?速請。”
“渤海石崇見過鮮卑之主,”石崇單膝跪在樹機能前:“以糧秣三萬石為議談之憑。”樹機能一陣郁悶,自己深知這仗實在是不能再打下去了,雖四處劫掠,但終是杯水車薪,近十萬大軍,四十萬的各族流民,這個冬天如何度過,摟著羊羔取暖,然后看著它們的父母死去么?“都是大陳子民,何必相煎?”“活不下去了!”“前時庸臣在位,言路不暢,今梁王愿整飭政弊,托吾問大單于,可愿罷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