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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是莊坐田喝的。我了解他們家的情況,麻嬸幾乎每天都會出去說媒,山上山下的,村里村外的,十里八鄉(xiāng)都曉得她會說話,會辦事兒,所以經常有人請她喝酒吃飯的。當然,這也只是我的推測。”

“我覺得,要不,尸檢?”

白連山沉默了一會兒,“回去。”

再次回到莊坐田的家中,莊老漢還是抱著麻嬸的遺體坐在地上。他曾想把麻嬸搬到床上去,但是被陳幺給阻止了,盡管這種要求有些不太人道,但是在案子定性以前,現(xiàn)場,一定要保護好。

“莊叔,所里決定,要給麻嬸做個尸檢。”

莊坐田有些茫然的抬了抬頭,好半晌才開口,聲音嘶啞道:“甚?”

“尸檢,就是把麻嬸的遺體檢查一遍,確定致命原因。這么做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防什么萬一?人走都走了,檢查能把人檢活不?”

宋青樹:“叔,我們尸檢,防的是有人故意行兇,萬一麻嬸不是死于意外,那我們總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不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

“怎么個檢法,誰來檢。”

“所里人檢查,就,從上到下仔細的檢查一遍。”

莊坐田的情緒一下子不受控制起來,“不成!不成!我曉得你說的是哪個,從上到下仔細的檢查,那莫不是要讓那外姓老頭兒把我婆娘的身子看個遍?!我跟你說,想都不要想!”

白連山躊躇了一下,與白爭宋青樹二人交換了眼神,六只眼睛,皆是無奈。有句老話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雖說眼下三人遇到的只是一個莊稼漢,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離開了莊坐田家,一行四人就往派出所走,這時候雨已經停了,山野間只剩下徐徐而來的晚風,因為先前幾人都是冒雨而來,所以身上都已濕透,冷風一拂,刺骨冰冷。

從種種的跡象表明,麻嬸的確不太可能是他殺,所里其實也沒有必須尸檢的意思,只不過白爭與宋青樹心里總覺得不太安寧。就這么大點兒的村子,接連死了兩個人,只是趕巧兒?

白爭望著天邊再次鋪展過來的烏云,心里總有種說清道不明的不安。

果不其然,消停了三天以后,村里又出了事兒。

鄔棚鎮(zhèn)東頭兒有棵樹齡近百年的老松,許多老頭兒都喜歡在那底下喝茶嘮嗑兒,今天天氣剛剛放晴,大家伙兒就搬著凳子椅子聚上了。

劉老煙是村里的老光棍兒,抽水煙,喝大酒,不過身體向來沒什么毛病,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這水煙筒還沒嘬兩口兒,突然就一頭栽在地上。這個年紀的人,有點兒狀況那就是要命的,所以當時他這一倒,把出來透氣的老頭子們嚇得不輕,呼喊著屋里的青年,七手八腳的把人架到了派出所兒,帕所匆忙診治了一下,大家這還沒緩過氣兒來,他就說不行,得送到山下去,衛(wèi)生所都辦不了,去大醫(yī)院,盡快。

劉老煙有一個兒子,叫劉有金,一直在幾個山村里盤貨,這會兒也不在,所以白爭當即坐上了拉人的柴油三輪兒,一同下山。

山路坎坷崎嶇,白爭抱著劉老煙的上半身盡可能的維持穩(wěn)定,但是身子底下是鐵皮車廂,那種感覺很多人可能無法體會,可以想象一下篩子,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張巨大的篩子上,不停的抖動,不停的顛簸,壓根兒不是你想穩(wěn)就能穩(wěn)的。劉老煙的嘴里一直有濁物反出來,沒消化完的食物混著黃水兒弄了白爭一身。

好不容易下了山,柴油三輪兒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劉老煙似乎也吐無可吐,沒了任何聲息,白爭的手一直捧著他的頭,手掌外側緊貼著頸動脈,生怕他突然就走了。

一個多小時以后,劉老煙被送進急診室,白爭還在考慮過會兒如果手術,自己合不合適簽字,好在虛驚一場,犯不著。

忙活了一天,一直到后半夜,人醒了,白爭問他感覺怎么樣,劉老煙回答,“燥得很,有煙沒得?”

“大爺,你自己什么情況曉得不?”

劉老煙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是一病號,“你說么,啥情況?”

“醫(yī)生說你是黃曲霉中毒,你什么時候中的毒你知道嗎?”

“你這話說得,我要是曉得,我還能遭這些罪?黃曲霉中毒?啥是黃曲霉?”

白爭糾結了一下該怎么形容,“就是一種有毒的霉菌,你最近是不是吃了發(fā)霉的東西了?”

劉老煙認真的想了想,“也沒吃啥,哦,對,這些天下雨,保不齊是屋里的苞米壞了,吃進了肚里。”

“劉有金那小混蛋怎么沒來,還要麻煩你。”

“談不上勞煩大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金哥忙,也才知會上,興許這會兒正往這兒趕呢。”

白爭囑咐他好生休息,早點好,就能早點兒回去,也能早點兒抽煙。劉老煙一聽這個就相當配合。

劉有金是第二天中午才到的,一進病房就讓老頭子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半句解釋也沒有,明明是奔三的人了,在自家老爹面前依舊像是個孩子,低著頭,直不起腰。

“你看他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說兩句就這德行,說兩句就這德行,龜慫!”劉老煙本來是氣他來得晚,現(xiàn)在看到劉有金的樣子,更是火上澆油。

白爭:“大爺您別生氣,有金哥這是孝順,在您面前才是這樣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到了外面也是獨當一面的。”

劉老煙哼了一聲,“行了,你趕緊回去忙吧,過兩天大爺回去了,給你還有那宋小侄兒提兩壺好酒去。”

柴油三輪兒早就走了,白爭迫不得已坐了十七站的公交車,而后步行上山,回到小竹樓的時候都晚霞漫天了,顧不上吃一口飯,倒頭就睡。

“哎哎哎,醒醒。”

睜開眼,看到的是宋青樹的那張大臉,“吃晚飯了?”

“吃個球的晚飯,瞅瞅外頭,大月亮地兒,凌晨三點了!我爹找來那老瞎子說的對啊,我就是林黛玉的身子跑堂的命,來,你跟我說說,這半天做的是個什么夢。”

宋青樹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的給白爭數(shù)著,“吶,先是死人,死了人,然后是苞米,死人吃苞米,中毒,死人吃苞米中毒,王普洱,王普洱吃死人中毒,麻婆,苞米中毒吃麻婆。膈應人不?嗯?讓不讓人睡了?你有本事一次說完說全了啊!一會兒一句,一會兒一句,說夢話的我見過,定時播報的我跟你說頭一回!”

白爭撓了撓頭,“這兩天發(fā)生的事兒太多了,腦子里亂。”

宋青樹點了根煙,“不光你一個人亂。”

王普洱死了,麻嬸死了,這回劉老煙又中毒,三起事件看起來好像并沒有什么聯(lián)系,單獨撇開看,似乎每一件都是意外,但也就是因為每一件事看起來都像是意外一般,才更值得人注意。

第二天一大早,某人又跑了趟所長辦公室。

“所長,我想給王普洱做個尸檢。”

白楊所長看著面前這個才進隊一個月的新人問道:“有發(fā)現(xiàn)?”

宋青樹:“......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警覺一點是好事,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尸檢,必須要在家屬同意的情況下才能進行。還是,你已經去問過了?”

“沒有。目前王普洱家的態(tài)度還不明確,可是按照律法,我們作為警方,既然懷疑他殺,有權強行尸檢,這也是對受害人負責,對人民大眾負責。”宋青樹在闡述專業(yè)知識的時候總是中氣十足。

白楊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還想說,莊坐田家,也是一樣?”

......

“小宋啊,我雖然沒有讀過公安大學,但是對律法的了解也不見得比你差。但你要知道,我們這里是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執(zhí)法辦案,一定要酌情,這也是為什么說基層工作難做,因為你要考慮到后果,律法上你是對的,人情上,不見得,萬一沒有查出什么,保不齊家屬就會來鬧,鬧倒是其次,最怕的是以訛傳訛。你可能不理解我為什么會有這種考慮,群眾又為什么排斥尸檢,你可以去問白爭,他都清楚。”

宋青樹來這里不是一天兩天了,對當?shù)氐拿耧L民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不用白爭說,他大體也能猜到。

鄔棚鎮(zhèn)周邊各民族聚居,人際關系復雜,極易產生摩擦,派出所在這兒立信十分不易,說得難聽些,就好比是獨立在各個山寨中的協(xié)管機構,名聲,人心,十分重要。至于為什么排斥尸檢,這就是思想開化與否的問題了,山里人看重大體,莊坐田甚至不愿意被外人看了自家婆娘的身子,更別提尸檢還要動刀子了。

不論如何,宋青樹還是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去了一趟王普洱家,本來是滿臉嚴肅,想好了要以一個人民警察的身份去和周老太太交涉的他,進門一見到王滇紅卻瞬間破了功,情不自禁的換上了笑臉。

“滇紅啊,奶奶在嗎?”

“是宋哥兒啊,奶奶在的,里屋。”王滇紅溫聲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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