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公主好不容易才收回自己的心神,竭力冷靜下來,維持自己的皇家風(fēng)儀,揚(yáng)聲道:“既已換好裝,就請(qǐng)灼華公子開始吧,奏樂……”
“公主且慢。”
無雙起身,打斷了淑惠公主的話。
淑惠公主疑惑地看向無雙公子:“公子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并無不妥。”
“那公子……”
“此事究其根源,是因無雙而起,無雙自問有愧,愿一并領(lǐng)罰。”無雙微笑,如沐春風(fēng),“既是罰了灼華公子獻(xiàn)舞,不如,就罰無雙為之彈琴配樂,公主以為如何?”
慕安豁然抬頭。
灼華面露驚異。
賓客之中嘩然,以為幸事。
主人有酒歡今夕,請(qǐng)奏鳴琴廣陵客。
無雙公子離座,走到樂師的位置前。
樂師誠惶誠恐地起身讓座。
無雙禮貌道謝,安然坐下,修長十指撫過七弦琴,如同撫下凡世永恒的寂靜。
弦起。舞動(dòng)。
正如淑惠公主所想,灼華是個(gè)極好的舞者。因局限于皇家春宴高雅平和的格調(diào),舞中的灼華也多是柔美婉約的姿態(tài),但這柔美不是陰柔,更接近于道家的克剛之柔。這是一種極致的柔和,被灼華以舞姿詮釋得恰到好處。
除了柔和,還有靈秀,水袖一拋,便是一縷桃花雪,衣袂一掠,便是一朵步生蓮,翩如輕云出岫,攜佳人兮步遲遲。
這是怎樣的男子,怎樣的舞姿?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無雙的樂調(diào)漸趨和緩安詳,灼華的舞步也漸漸慢了下來。
再回首時(shí),灼華粲然一笑,一個(gè)回旋便到了段雪城跟前。
他提起酒壺,往段雪城的酒樽中斟滿一杯酒,姿態(tài)之嬌妍更勝女子。
無雙的伴樂還在繼續(xù),灼華和著這樂音,曼聲唱道: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歌聲清揚(yáng)溫婉,猶如女子,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悅耳非常。
灼華執(zhí)起酒樽,又是一個(gè)回旋,本就系得松散的發(fā)絲倏地散開。
青絲掩面,妖嬈的面容更加雌雄莫辨。
“再拜陳三愿。”
灼華對(duì)著段雪城盈盈一拜。
“一拜郎君千歲。”
輕盈的幾步之后,灼華再次欺身段雪城,將手中酒樽遞至他唇前。
“二拜妾身常健。”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段雪城的眼神閃了閃,就著灼華細(xì)嫩修長如柔荑的手將酒一飲而盡。
無雙的琴樂已近尾聲。
灼華放下酒樽,含笑退了三步。
“三百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這般女氣的動(dòng)作,這般陰柔的歌喉,由灼華表現(xiàn)出來,一氣呵成,竟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七弦至此定格。
曲終。奏雅。
“妙哉此舞!”
“灼華公子真如天人下凡!”
眾人對(duì)灼華這一舞交口稱贊,驚嘆聲不絕于耳,連淑惠公主的臉上都閃著異樣的光彩。
灼華朝在座的賓客長揖一禮,轉(zhuǎn)身去換自己紫袍。
無雙公子棄了七弦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段雪城將灼華的酒樽斟滿,還他這一杯酒。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慕安看向無雙那復(fù)雜而深刻的目光。
如同千帆落盡,風(fēng)波又起。
如同芳華剎那,玉碎成誓。
似是有所感應(yīng),無雙亦循著慕安的方向看過來,與她視線交匯,報(bào)以禮貌的笑容。
慕安一愣,隨即移開視線,一臉漠然。
冷不防有一酒樽遞到自己跟前,抬眼望去,卻是段雪城溫和的笑臉。
段雪城見眾賓為灼華一舞而興致高昂,她卻冷清地自斟自飲,心下不忍,便主動(dòng)陪她小酌幾杯。
慕安含笑舉樽,看了一眼幾乎被眾人酒樽淹沒的灼華,調(diào)侃道:“灼華那一舞如何?”
段雪城抿了一口酒,笑答:“很好。”
慕安聽后,眼中多了一絲戲謔:“那他敬你的那一杯酒,滋味如何?”
這句話成功地讓段雪城嗆了一下。他笑得無奈,輕輕地?fù)u頭。
“你們背著我在聊什么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灼華總算擺脫了那些熱情的賓客,遠(yuǎn)遠(yuǎn)看到段雪城與慕安相談甚歡,便立即加入進(jìn)來。
灼華走到段雪城身側(cè)的位置,與慕安相對(duì)而坐,一雙桃花似的眼睛里明晃晃得印出“秋后算賬”幾個(gè)字。
慕安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謙遜向灼華舉樽:“方才雪城說,你那一舞甚妙,酒味甚好。”
段雪城又被嗆了一口,連帶著灼華的笑容也微微猙獰起來。
灼華僵著一張臉喝酒:“比不得姑娘的好智謀。”
慕安一本正經(jīng)道:“過獎(jiǎng)了。”
“慕!安!”灼華把這個(gè)名字念得咬牙切齒。
段雪城只得向兩人舉樽打圓場:“不過一個(gè)玩笑,灼華兄何必放在心上?來來來,喝了這杯酒,一笑泯恩仇。”
正欲飲酒,余光卻見周圍賓客紛紛起座,神色恭謹(jǐn)。
三人連忙也從座位上站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無雙公子已離席,正在席間走動(dòng),舉手投足間,白衣姿態(tài)似曾相識(shí)。
恍如西樓,驚鴻一瞥。
耳旁傳來灼華的聲音:“他好像也在看我們。”
又道:“他過來了。”
他清淺一笑,果然向著三人所在的方位走來。
“他對(duì)你笑了……”灼華懷疑地看了段雪城一眼,摸著下巴尋思,“難道他看上你了?不成,雪城兄你要堅(jiān)定,不能被他辦彎了……”
段雪城果斷忽視某只神神叨叨的妖孽。
無雙公子誠是向他們走來。一步一步。
一如當(dāng)日西樓聽到的簫聲,不疾不徐。
入宴時(shí)賓客座次有序,他們?nèi)说奈恢门c主座相距較遠(yuǎn),況且礙于禮法,來不及細(xì)看無雙公子的面容。走至近前,段雪城和灼華才算看清他的模樣,分明還是一個(gè)少年人的模樣。
少年眉目如畫,仿佛丹青大師以柔筆翰墨細(xì)細(xì)勾勒。
又如雕刻家以最精妙的手法,注以畢生心血,雕刻出生平最得意的作品,至此成絕響。
少年面色沉靜,而目光靈動(dòng)似星辰,眉間一點(diǎn)朱砂,嫣紅如訴。
灼華恍然大悟:“是他!他是西樓的……”
少年在他們面前頓足。微笑。頷首。
灼華心潮澎湃。
少年再次抬步,繞過他們,繼續(xù)往前走。
灼華幻滅了……
緊接著,灼華再度心潮澎湃。
——在他們身后,白衣如月的少年止步于同樣白衣如月的少女面前。
少女嘴角微揚(yáng),眼神戲謔。
——赫然是與他們同來的慕安。
少年聲音平淡而溫潤:“阿玘,你讓我好找。”
慕安言語間戲謔不減,目光卻幽幽:“久違了,無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