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爾夫·密里本德政治理論研究
- 雷曉歡
- 3491字
- 2021-03-15 17:58:09
第一節 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變化的關注
19世紀70年代之后,資本主義進入新的歷史發展時期,資本主義由自由競爭的狀態進入組織化的狀態,進而推動了機器大工業的發展和資本的集中與壟斷。在資本主義發展的這一過程中,勞動生產率得到極大的提高,科層制管理普及,無產階級內部開始出現分化,逐漸形成了工人貴族階層。在這種背景下,資本主義的統治日益穩固,無產階級革命似乎變得越來越遠離現實。面對這種情況,正統馬克思主義、伯恩施坦的修正主義與列寧從不同的視角解釋和分析了這些變化。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相對和平的外部環境促使資本主義進入快速發展時期,同時“豐裕社會”的出現使資產階級的統治更加牢固,資本主義社會結構出現大調整。具體而言,在密里本德所處的這個時代,有兩個突出的變化:一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國家的階級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階級消亡”論也隨之而起。二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紛紛采取措施不斷進行自我調整,從社會民主化到福利國家的推廣,再到社會改革,整個資本主義進入了“豐裕社會”,掩蓋了階級矛盾,緩解了階級間的緊張關系,從而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階級斗爭。密里本德的政治理論正是在對上述資本主義客觀現實變化的關注中產生和發展的。
一 資本主義社會階級結構的變化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以蘇聯和美國為首的東西方處于冷戰對峙的態勢之中,但總體而言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的主題。這就為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提供了有利的國際環境。在這個較為和平穩定的時期,它們率先開展的以電子信息科技為主導的新科技革命引發了這些國家的深刻變革。科學技術的發展提高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生產力水平,也使生產力的構成要素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進而對這些國家的生產方式和經濟結構、產業結構產生深刻影響。與之相對應,這些國家的社會階級結構也發生顯著變化。
就工人階級而言,盡管在人數上依然占人口的絕大多數,但其呈現出不斷分化的趨勢。傳統藍領工人減少,白領工人增加。以前勞動力的主要構成部分是體力勞動者,但生產力的提高和勞動對象的變化催生了大量腦力勞動者,工人的科學文化素質不斷提高。此外,第三產業工人比重也大幅提高。20世紀50年代后期,社會下層的社會政治身份日益多元化,階級只是政治身份和行為的多種決定性因素之一,年齡、種族和地理位置變得越來越重要。[2]就資本家階級而言,其構成也趨于復雜化。除了傳統的占有生產資料的資本家外,一些人憑借知識和管理技能成功躋身經理階層,成為資本家階級中的一員。而中間階級也呈現出新的特點。中間階級并沒有像馬克思預想的那樣逐漸減少,而是仍然存在,并不斷壯大。
西方學者面對上述階級結構變化,試圖以中產階級的概念來回避工人階級的客觀存在。他們以收入作為主要劃分依據,將工人階級中的一些高收入者劃歸到中產階級隊伍中,進而指出工人階級正趨于消亡,階級斗爭不復存在。甚至一些左翼學者也提出類似的觀點。例如,在高茲看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的工人階級已經發生蛻變,他們不再對社會主義抱有憧憬。他將工人階級定義為現代資本主義生產的“機器”。鑒于他們已經不再是馬克思所謂的工人階級,由此做出了“告別工人階級”的論斷。
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的現實變化,尤其是社會階級結構的變化導致西方學界展開階級與無階級的廣泛討論,并在英國新左派內部形成了一些爭論,成為戰后英國左派所經歷的危機的核心部分。在這種新的歷史現實中,密里本德深入展開對發達資本主義階級、國家等問題的研究。
二 對戰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調整和改良的關注
密里本德密切關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的變化和特點。在他看來,資本主義經濟的主要活動,以及工業、商業、金融和相關的通信行業,處于私人所有和控制之下。這種控制活動的強度達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其主要利益提取的形式不再是單純地剝削工人階級,并且“資本主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穩固地內嵌在社會秩序中”[3]。同時,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市場關系被稱贊為個人和社會交往的最理想的形式,商業化也前所未有地遍及生活的各個領域。更為重要的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對自身進行調整和改革。
首先,“社會的民主化”。密里本德認為,雖然“二戰”后資本主義國家之間在發展水平和物質福利水平上極為不同,但它們卻有一個基本的共同點,即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庭沒有試圖提出任何重大的要求。在他看來,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除了公民社會的重要性日漸突出,能夠限制、分化和控制國家權力,以及世界工人運動衰落之外,更重要的在于資產階級通過各種機制使群眾遠離政治。“二戰”后統治階級為了維持既有的社會秩序,捍衛自身的既得利益和特權,開始改善工薪階層的日常生活,試圖收買工人階級。密里本德將這些資本主義做出的努力概括為馬克思主義可能沒有提及的,發生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的民主化”現象。
其次,福利國家的推廣和趨勢。1948年英國建立了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福利國家,開啟了資本主義與福利國家的結合。這一模式得到迅速模仿,成為資本主義國家共同的政策。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經歷了一次大變革,整個資本主義經濟、政治和社會的范圍以及影響持續擴大。一些西方學者將這個時代稱作“福利國家資本主義”時代,并進一步指出,越來越多的民眾收入由政治規則和權利決定,國家的常規活動也越來越集中在社會安全的監管和社會關懷及教育上。在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家庭收入來源于公共收入,而不是來源于作為私人或公共資本的財產或勞動。所以他們大肆宣揚社會民主范式、福利國家、凱恩斯主義管理的混合經濟。但密里本德指出,西方主流學者只是一味宣揚福利國家的優點和繁榮,卻掩蓋了其背后的實質和趨勢。在他看來,西方國家的保守主義和社會民主黨派之間關于經濟和社會問題的共識侵蝕了戰后繁榮時期的經濟增長,一定程度上攻擊了公共和福利政策的公共支出。雖然西方國家決心降低公共供給的水平,但取得的成效甚微。因此,雖然不能完全摧毀“福利國家”,但事實上它正在被逐漸地侵蝕。此外,西方福利國家興起的潛在原因之一是要解決階級沖突和社會主義構成的威脅。由此,密里本德將仍然存在的“福利國家”定義為資本主義一個低劣的、吝嗇的事業,它并不能像宣稱的那樣,可以不論階級地位和收入水平,根據每一個人的需要提供資助。[4]因為國家的這種“福利功能”絲毫不會改變它的階級本質,它是階級斗爭的內在部分,也是對資本主義的一種修正。
最后,資本主義國家的改革。改革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改革是這些政權得以長期存在的必不可少的條件。也就是說,資本主義國家改革的目的在于應對階級沖突。發達資本主義社會事實上的不平等暴露出它對于自己一直宣稱的“民主”和“公正”的背離。為了應對來自下層階級的挑戰,緩和矛盾與沖突,資本主義國家作為統治階級的捍衛者不得不進行了大范圍的社會改革。20世紀80年代以來,歐美等西方國家紛紛推行新自由主義政策。隨著撒切爾上臺執政,英國也開始采取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經濟得到一定程度的發展,但同時也出現階級分化和社會階層固化等問題。密里本德尖銳地指出:“社會改良一直是資本主義政治內在的組成部分,而支持這種改良的人不僅不關心向社會主義發展的問題,反而把社會改良看成是反對向社會主義發展的重要預防措施。”[5]因此,資本主義國家這種零散的改革不足以治愈其自身的罪惡,改革只是資本主義制度中的一個特殊部分。它只是對某些特定的無關緊要“問題”的回應,并且一直被資本的邏輯所束縛。他將保守的政府改革看作是通過購買社會和平與讓步來防止社會的激進轉換。此外,他也提到,資本主義改革大多局限在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所創造的結構中,即“民主”政治結構對國家行為不可避免的限制。由此,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改革必然與它宣布的目標相去甚遠。因此,雖然當代資本主義的修補活動一直進行,但他們沒有消除資本主義的基本特征,也無法掩蓋資本主義的矛盾和弊端。
總之,在密里本德看來,不論是社會的民主化,還是福利國家,抑或是資本主義的改革,它們的目標都是緩和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不斷擴大的不平等以及由此引起的社會問題。而事實上,資本主義國家的這些措施和手段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西方學者李普塞特甚至斷言,工業革命的基本政治問題已經解決:工人已經取得工業和政治上的公民地位;保守黨人已經接受福利國家;左翼民主派已經承認國家權力的全面增長對自由的危害,遠比解決經濟問題為甚。還有的學者否認世界處于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對立中,并把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視為同一類型的工業社會的兩種形態。對這些現實問題的關注以及由此引發的對社會主義的挑戰促使他進一步研究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