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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什么是馬克思的“需要”

關于人的需要的概念界定是一個具有眾多爭論的問題。不同的學科在各自領域內形成了不同的需要概念。普通意義上的心理學認為,“需要是有機體的內部環境和外部生活條件的要求在人腦中的反映”[2]。“需要是人對一定客觀事物需求的表現。”[3]社會心理學認為需要是個體在社會生活中缺乏某種東西在人腦中的反映。[4]行為科學以人的需要為切入點來探尋人類行為背后的原因,認為“所謂需要,就是人們對某種客觀事物或目標的渴求或欲望”[5]。總之,在心理學中需要以欲望、要求的形式表現出來,它反映的是人體內部的不平衡狀態。而在社會學中,需要指的是人對客觀事物的依附性,是人類生存的一種狀態。雖然不同的學科對需要概念的界定有不同的認識,但是我們可以從不同的需要概念的界定中看出,需要總是與人的問題相聯系。需要是探討人的問題的邏輯與歷史起點,是一個哲學的范疇。需要這一范疇,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一個重要范疇,也是馬克思一生所關注的問題,馬克思對需要問題的關注與他對人的生存狀態的關注是密切相關的。人的需要關系到人的生存、發展以及解放等問題,馬克思的需要理論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理解其人學思想。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對需要理論的闡釋,通過馬克思需要思想的探究,我們可以一窺人類歷史活動的現象和規律。然而,要探究馬克思的需要思想,我們就必須首先明確什么是馬克思的需要思想。不同于以往思想家僅僅把需要看作“滿足的活動”,在馬克思看來,需要不僅具有“滿足需要”的含義,它還具有“實現人之為人”的含義。現實人的需要的最終歸宿就是通過全面而豐富性的實踐活動實現人的解放與自我實現。

一 需要的二維界定——個體與類

在馬克思的一系列著作中,一提到“需要”,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被滿足的人的需要”。在這些段落語句中,我們大部分看到的只是人們的“欲求獲得了滿足”。然而,需要的含義真的是這樣么?

在馬克思的理論體系中,需要主要有兩層含義,一層就是我們上面提到的單純的滿足需要的含義,而另一層則是人的本質規定性上的對象化活動,即自我實現的對象化活動的含義。對于這兩層含義的不同可以從馬克思的這幾句話中得以理解:“對貨幣的需要是國民經濟學所產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產生的唯一需要”;“私有制不能把粗野的需要變為人的需要”;[6]“全部歷史是為了使‘人’成為感性意識的對象和使‘人作為人’的需要成為需要而作準備的歷史。”[7]在馬克思看來,需要僅僅為了滿足需要而存在,是特定社會條件下的產物。在這種社會條件下,需要僅僅作為一種社會生存的手段而存在,它僅僅是為了滿足個體的獨特的需要而存在,例如“工人的單薄的、粗陋的需要”“富人的多樣的、講究的需要”,而這正是國民經濟學的特點。“它把私有財產在現實中所經歷的物質過程,放進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又把這些公式當作規律。”[8]國民經濟學只懂得“個體的”“特殊的”需要,它不知道,這些特殊個體的需要并不能代表人類需要的全部。因此,需要的第一層含義被理解為“個體需要”,它代表了片面的需要,是國民經濟學中的“人的需要”。

國民經濟學中人的需要呈現出一種異化的狀態。異化這一概念在近代歐洲時期出現,最早是由霍布斯提出,他認為異化指的是人們創造出來的國家權力獨立于人并支配人。在霍布斯之后,盧梭、費希特、黑格爾、費爾巴哈等人對異化概念提出了各自的見解。在馬克思之前,異化概念可以理解為物與人之間的對立關系或者是凌駕于現實之上的理念。馬克思在批判吸收前人理論的基礎上,結合資本主義發展的實際情況提出了科學的異化概念。異化是馬克思早期思想中的重要概念之一,主要指主體由于自己的活動在發展過程中產生、分化出自己的對立面,這個對立面變成外在的異己的力量,這種異己力量又反過來支配主體自身的現象和過程。馬克思通過對國民經濟學的批判,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異化,提出了勞動異化的四種形式,分別是勞動產品與勞動者的相異化、勞動行為本身與勞動者的相異化、人的類本質與勞動者的相異化、人與人的相異化。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異化的過程中,提出了一種特殊的異化,即需要的異化。需要的異化是私有制與人的異化共同起作用的結果,需要的異化主要表現為片面化、工具化以及兩極化。需要的片面化指的是人們的需要失去了豐富性,將豐富的多樣化的需要僅僅限定為對物質財富的需要,需要出現了貧乏化的趨勢。人們對物質財富的需要超出了對其他事物的需要,甚至通過限制必要的生存需要實現物質財富的增長需要。雖然物質財富尤其是貨幣可以使人們在市場買賣的過程中輕而易舉地滿足自身的需要,但它僅僅是一種滿足需要的手段,不能完全地取代需要。人作為能動的個體,是物質財富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隸,但需要的片面化卻將這種關系完全顛倒了。需要的工具化是指需要成為脫離人們而存在的利己手段和支配工具。人們的本來意圖是想通過需要實現自己的目的,確證人的本質力量。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需要則成為剝削和控制他人的一種工具。人需要的兩極化是指生產資料所有者的需要變得愈加奢侈化和精致化,而那些沒有占有生產資料的人的需要則愈加粗陋化和動物化。國民經濟學對貨幣的需要是它所產生的唯一需要,資本家成為守財奴。而工人的需要在資本主義社會一直處于壓抑的狀態,為了獲得更多剩余價值的資本家對工人需要的剝削達到了極限,以至于工人的需要愈加地趨向于動物的需要。因此,“每個人都千方百計在別人身上喚起某種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作出新的犧牲,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誘使他追求新的享受方式,從而陷入經濟上的破產。每個人都力圖創造出一種支配他人的、異己的本質力量,以便從這里面找到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滿足。”[9]

而第二層含義把需要看作人的本質的對象化活動則是馬克思批判國民經濟學并確立自己的歷史唯物主義觀的關鍵。在馬克思看來,“為了人并且通過人對人的本質和人的生命、對象性的人和人的產品的感性的占有,不應當僅僅被理解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不應當僅僅被理解為占有、擁有。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0]需要并不僅僅是滿足特殊需要,獲得享受的手段,它還是確證現實人占有自己的本質的對象化活動。關于人的本質的對象化活動,馬克思曾經深刻地論述過,他說:對象如何對他來說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于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因為正是這種關系的規定性形成一種特殊的、現實的肯定方式。從主體方面來看:只有音樂才激起人的音樂感;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不是對象,因為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一種本質力量的確證。[11]馬克思的這段話告訴我們主體與對象是相互聯系的,主體的本質力量就是追求對象的力量,追求對象的力量也就是需要的關系,主體對對象的需要就反映為主體自身的本質力量,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確證。人的本質力量包括人的自然力、智力、意志、情感和創造力等的總和。人的本質力量不僅表現在對自然規律的認識和利用,即生產力的發展水平上,而且表現在對社會規律的認識和利用,即生產關系的變革上。同時,人的本質力量也表現在個體人的能力發展上,從自然經濟下自然產生的原始的豐富和全面,到資本主義商品經濟下的個人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12]因此,需要在什么程度上成為“人的需要”,預示著人在什么程度上成為“真正的人”。從這種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層面出發,需要不再僅僅限于國民經濟學“滿足個體特殊需要”的理論內涵,它跳出了國民經濟學的窠臼,并實現了對自己的本質的把握。此時,需要不僅代表著“個體的需要”,它還代表著“類的需要”,成為衡量現實人自我實現的對象化活動。在這種基礎上,個體的需要與類的需要是統一的,人類主體的個體與類是統一的。[13]

借用黑格爾的一句話,“需要是特定的需要,它的規定性是它的普遍概念的一個環節,雖然它的規定性是以無限多樣的方式特殊化了的”[14]。國民經濟學的需要正是這樣一種有著特定規定性的需要。在馬克思的理論視域中,需要是包括個體需要在內的類的需要,個體需要不能作為歷史的全部,個體需要必須上升為群體需要以及整體的類的需要,才能明白其在人的解放與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角色。在這種理論基礎上,人類歷史可以輕松的表述為:片面需要向全面需要發展的歷史;個體的需要向類的需要升華的歷史。

除此之外,這里還要指出的是,雖然我們說國民經濟學是一門片面的學說,但不可否認的是,它也是一個關乎人類生存、發展與解放的學說,畢竟對于政治經濟學的研究終究要回到對于人的研究。就像是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制度下無產階級歷史使命的研究會上升到人類解放這一問題上一樣,對于國民經濟學以及其他的具體需要的研究,也必然會上升到哲學意義上類的需要的研究,回歸到整體的人的需要的研究。就是說,我們要明確,政治經濟學所展示的問題本質上仍是人的問題,同時對于人的問題的解決也必須借助于這些現實的途徑,因為“人的類本質不是定型化的存在,也沒有應當如何的固定性質,它自始至終處在不斷生成、發展和日益完善化的過程之中”[15],它不是一種主觀的懸設,而是依存于現實人的實踐活動的歷史生成。

在此,值得注意的是關于人的本質問題,與人的本質有關聯的是人的本性,人的本質與人的本性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別。馬克思早期并沒有將人的本質與人的本性做出嚴格的區分,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使用了人的本性、人的本質等概念,并沒有將人的本質與本性做區分。后來,在馬克思的著作《資本論》中,馬克思對人的本質與本性做了區分,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指的是人產生、存在和發展的依據,它從整體上規定了人的存在和發展;而人性指的是人作為整體在其活動中表現出的與其他動物不同的屬性,這種屬性指人的自然、社會以及精神屬性。從哲學層面上看,人的本性與人的本質是同一的,人的本性即人的本質。在馬克思看來,關于人的本質主要有三種觀點。

首先,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即勞動。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16]馬克思在此認為人的類本質指的就是自由自覺的活動,自由自覺的活動指的就是人的物質生產勞動。物質生產勞動使人與動物相區別,正是生產勞動創造了人本身。人們在物質生產勞動的基礎上利用與改造自然,解決人們的生活需求,人們在改造自然的同時,也改造了自身,增強了自身的本質力量。馬克思在此是從“類”的意義上將人的本質規定為自由自覺的活動,即勞動。

其次,馬克思在考察了人的類本質后,又對人作為個體的本質進行了考察。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7]因此,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并不是空洞的抽象物,而是有具體內容的人與人之間的所有聯系。正如馬克思所說,生命這樣兩重形式的生產,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社會關系的含義指的是許多個人的合作。[18]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并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在人們的生產實踐活動中所形成的。每個人的生產實踐活動都不是孤立地進行的,世界上也不存在脫離社會關系的個人,人們只有結成一定的社會關系,才能進行改造自然的生產實踐活動。因此,社會關系體現著人的本質,通過社會關系可以更好地了解人。

再次,馬克思把人的需要規定為人的本質,這是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第三個觀點。正如馬克思所說的“他們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19]。馬克思在此處所講的需要主要指的是需要的社會屬性。需要的自然屬性主要指人們為了維持生命延續的需要,但人類的需要并不僅僅是自然屬性的需要,更多的是社會屬性的需要。社會屬性的需要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需要是人們從事生產實踐活動的動力,在生產實踐活動中體現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另一方面是需要使人們結成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這兩個方面是相互聯系的,人類的需要促使人們進行各種各樣的實踐活動,人們的實踐活動不是孤立地進行的,必須通過人與人之間的聯系進行。因此,人們在實踐活動中為了滿足自身的需要結成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強化其生存和交往的能力,促進自身的提高。

由此可見,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三個觀點是相互關聯的。人的自由自覺的活動確證人的本質,是人的本質實現的手段;多樣化的社會關系的總和是人的本質的外在表現;人的需要是人的本質的內容。因此,人的發展表現在人的生產能力的發展、社會關系的發展以及需要的發展與豐富。

二 需要的理論基點——現實的人

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具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關于人的問題,從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本主義”,到資產階級革命時期以“自由”“平等”“博愛”為口號的虛偽的“人道主義”,再到黑格爾的“理性的人”以及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哲學,人的問題一直都是一切舊哲學以及現代西方哲學研究的問題。然而,在人學理論上的一個根本的缺陷就是把人抽象化,脫離特定的社會關系和實踐活動來探討人。馬克思站在時代和發展的前列,對以抽象的人為出發點的人道主義歷史觀進行了深入研究,他一方面吸取了人道主義歷史觀以人作為考察社會歷史的前提的理論思路;另一方面又深刻批判了這個考察前提的抽象性、非歷史性和非現實性。從唯物史觀立場出發,馬克思始終把人看作是處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從事現實活動的人。但是馬克思在其理論體系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形成對“現實人”思想的系統論述,其“現實人”思想是隨著其整個哲學思想的發展而逐漸發展和成熟的。馬克思“現實人”思想是同馬克思現實的哲學相一致的,正確理解馬克思現實的哲學才能正確解讀馬克思“現實人”思想,或者說,正確解讀馬克思的“現實人”思想應該從馬克思哲學出發而不是從其他哲學出發。但是,馬克思主義是人類思想的成果之一,它的誕生是有著西方古典哲學的深厚積淀的。因此,在對馬克思的“現實人”進行解讀時,要特別注意在他之前的諸多哲學家的思想,以便理解馬克思的觀點。我們必須意識到馬克思對古典哲學、啟蒙思想、德國古典哲學等前人思想的超越是一個辯證揚棄的過程:他并沒有拋棄前人思想的合理內核,因此,我們不能只看到馬克思思想的創新部分而看不到馬克思對前人思想的繼承;反之,也不能只看到馬克思思想中對前人繼承的部分,而忽視了馬克思自身的創新部分。在此重點談論馬克思對德國古典哲學中黑格爾和費爾巴哈思想的批判繼承,在馬克思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思想的批判繼承中理解馬克思的“現實人”思想。

馬克思反思和批判了黑格爾自我意識的人和費爾巴哈的抽象的人,從而形成自己對“現實人”的理解。黑格爾作為德國古典哲學時期唯心主義思想的集大成者,他繼承并進一步發展了德國古典哲學中的人本主義精神,注重于精神、理性、自我意識的研究。黑格爾雖然承認人是在社會歷史中活動的存在物,指出要通過人的勞動、人的活動來理解人的本質——“黑格爾站在現代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他把勞動看作人的本質,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20];但是黑格爾把人當作精神的存在,把人等同于無人身的自我意識,他通過實體主體化的做法,把理性意識客觀化為萬物的實體。他說:“理性是世界的靈魂,理性居住在世界中,理性構成世界的內在的、固有的、深邃的本性,或者說,理性是世界的共性。”[21]作為萬物實體的理性或絕對觀念又是主體,它能動的存在,它通過自身包含的矛盾的推動而不斷自我運動,在辯證的運動過程中把自己異化為他物,并通過異化物自我認識、自我實現。黑格爾認為人作為絕對觀念發展到一定階段上的外化物,本質也必然是理性或自我意識。馬克思指出黑格爾由于不了解人及其實踐,而用絕對精神、理性自我運動來描述歷史的運動。

不同于黑格爾從精神層面說明人的本質,費爾巴哈已經開始從人與人的聯系、從人的“類生活”來說明人的本質,并將人看成是感性的對象。費爾巴哈的主要功績就在于把宗教的基礎歸結為人,即歸結為以自然為基礎的感性的人。然而他所謂的“類”并不是真正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聯系,而且他也是完全離開社會實踐抽象地談論人。因此,盡管馬克思對費爾巴哈哲學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是他同時也認識到費爾巴哈并沒有超出以往理論家們關于人的抽象的觀點,正是在這個認知的基礎上,馬克思展開了對費爾巴哈的批判。馬克思正是從此入手指出,費爾巴哈的主要缺陷就是他把人從社會中孤立出來,看作“抽象的棲息在世界之外的東西”,僅把人看作“生物學上的人”,而沒有認識到人的社會屬性。實際上費爾巴哈是撇開了人的社會性,這種所謂類的存在物仍然是抽象的、純自然的人。這種人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在談到人的本質時,馬克思使用了費爾巴哈的用語“人是類存在物”,但是不能因此就把馬克思的人道主義和費爾巴哈的人道主義畫上等號。費爾巴哈所說的人僅僅是自然的、生物學意義上的抽象的人。而馬克思則強調的是人的社會本質,個人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和確證。[22]費爾巴哈把宗教的本質歸結于人的本質,但是在把宗教的本質還原為人的本質之后,他就停下了腳步,撇開歷史的進程孤立地考察宗教,假定出抽象的人,把人的本質理解為抽象的類的共同性,而沒有進一步揭示出宗教產生的深刻社會歷史原因。馬克思認為費爾巴哈的錯誤就在于他把人的本質絕對化、抽象化。費爾巴哈談論的“人”是“人自身”,是與社會歷史毫無關系的人;而馬克思談論的則是現實的人,是社會歷史的人。從抽象的人到現實的人——很顯然,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深刻地揭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并將人和其他動物嚴格地區別開來。它的提出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和以往的哲學流派、各種資產階級的觀點根本區別開來,也第一次形成了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的科學概念。

馬克思在其革命理論與實踐探索的一開始就表現出與以往哲學家和思想家不同的特點,概括地說這一特點就是一種“現實”傾向,這一傾向奠定了馬克思整個理論體系的基調,也為現實的人的發現,人的需要理論的形成確定了方向。馬克思所遇到的關于人的問題,正是馬克思需要理論產生的原因。由于需要是“現實的人”的一個方面的規定,因此,馬克思需要理論的產生過程與現實的人的發現過程是同步的。在馬克思看來,“現實的人的需要”不僅僅是個體的人的需要,它還是群體的和類的需要。對于“需要”,馬克思不同于以往哲學家對對象及對象化活動“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把需要僅僅理解為直觀的滿足欲求的手段。當然,他也不同于唯心主義者從抽象的方面去理解人的需要,把需要僅僅看作是抽象的人的需要。

馬克思在探究現實世界的問題上,從來都是以“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作為理論基點的。“現實的人”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下從事社會實踐活動的人。馬克思指出,現實的人不是處在某種虛幻的離群索居和固定不變狀態中的人,而是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展過程中的人。[23]現實的人是進行物質生產并受物質生活條件制約的人,是一種現實的實踐活動的存在。在馬克思看來,“現實的人”是與物質生產交融在一起的。“現實的人”的本質就在于他是從事物質生產活動的,人通過自己的物質生產活動和其對象性的活動確證自己作為“現實的人”的本質。離開“現實的人”就談不上物質生產以及物質生活條件;而離開了物質生產活動和物質生活條件的人,也就不是“現實的人”。不能只肯定“現實的人”和“物質生產實踐活動”其中一個而否定另一個,只承認前者就會陷入抽象的人性論,陷入唯心主義;只承認后者就會見物不見人,陷入機械唯物主義。因此“現實的人”是馬克思哲學研究的主體。在馬克思的理論體系中,“現實的人”不是人們隨意想象的、虛幻的、單打獨斗的和固定不變狀態中的人,而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生產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質的、不受他們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條件下”[24]活動著的人。

作為人的本質的對象化活動,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質。馬克思認為,反映了人的本質的需要,也必須以現實的人作為自己理論的基點。需要不是人們所說的、所設想的、所想象的東西。[25]最一般的抽象總產生在最豐富的具體發展的場合,在那里,一種東西為許多東西所共有,為一切所共有。[26]在馬克思看來,脫離實際想象出來的需要,在歷史上不可能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需要從來都必須以現實的、從事實際活動的人為理論的基點。這些現實的人作為有血有肉的自然人、作為處于具體條件下的社會歷史人、作為能動的有意識的自由的人,他們決定著需要的具體樣態。也就是說,現實的人處于什么樣的狀態,從事什么樣的活動,結成了什么樣的關系,決定了他們需要的具體內容和具體層次。需要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人們的生產以及生活環境的千差萬別決定了他們的需要的具體內容,人們的生存狀態的富裕抑或貧乏決定了他們的需要的具體層次。總之,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是怎樣,[27]他們自己的需要也就是怎樣。除此之外,需要以現實的人為理論的基點,是需要向“真正的人的需要”即“類的需要”升華的前提。一切本質的東西,都必須而且首先來源于現實的存在。“類的需要”雖然作為“本質性的規定”,但它仍然要借助于具體的、現實的對象化力量才有可能實現。現實的人的需要的滿足是類的需要得以實現的條件。況且類的需要本來就不是一種從理想化的主體性勞動(類本質)出發的價值懸設的彼岸世界的需要,而必須是以現實的人的活動為基礎所達到的彼岸世界的需要。在此基礎上,人類也必將在世世代代無窮盡的進步中,實現著他自己的規定性。所以,沒有作為現實存在的人,沒有了需要產生和實現的基礎,無論是個體的人的需要還是整體的類的需要都無從談起。

三 需要的實現路徑——實踐活動

“現實的人”是馬克思真正關注的人,“現實的人”的內在規定性中已經包含了其需要滿足的手段,即自主的、能動的、創造性的實踐活動。“實踐”范疇在馬克思的整個理論中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實踐的特性或特征就是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的活動,因此對人來說具有解放的意義。在馬克思需要理論體系中,實踐是在需要的推動下進行的,可以說,實踐是滿足需要的手段和途徑。人的需要產生于人的對象性實踐活動中。離開了人的對象性實踐活動,需要不過是盤旋在人腦中的意識活動。人的需要的產生,需要獲得滿足,都在人的對象性實踐活動中完成。正如需要的產生不是憑空臆造的一樣,需要的實現也不可能憑空實現,它必須依托于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這根本不取決于你想或不想,因為你是具有意識的,你的需要只有通過你的活動來滿足,而你在活動中也必須運用你的意識。[28]需要本身對人、對社會的價值已經包含著此層意思。需要是人行動的根本內部動因,是人一切行為的原因,所以,有需要的人必然要做出一定的行為,其中包括實踐活動。從另一個角度講,需要的滿足必須通過實踐活動實現,包括改造自然生態環境、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生產、建立和改造社會關系等,通過上述實踐活動創造滿足人需要的物質生活資料和精神生活條件。這種活動、這種連續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造、這種生產,正是整個現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29]它實現著感性的人的需要,塑造著現實的人的歷史。

首先,人類生存的第一個需要,“必須能夠生活”是由實踐活動實現的。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30]歷史中的每一個個體存在,都是感性的自然存在,他們由肉體組織組成,并且受到肉體組織的限制。這些人類個體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31]感性的對象性活動即實踐活動,是人類得以存活的唯一前提條件。人通過實踐活動從大自然獲取各種需要。人類改造自然的目的就是滿足自身生活所需,自然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人所需,人能從自然取得多少需要,這取決于人的生產實踐能力,取決于人改造自然的范圍、程度。因此,隨著人的生產實踐能力的不斷增強,隨著人類社會不斷發展、進步,人從自然取得的需要種類越來越多,內容越來越豐富。需要與自然的另外一層關系就是,人的需要通過實踐活動對大自然產生滲透和影響。動物為了滿足生存需要而進行的活動是消極的、被動的、重復的、這只是動物對自然的一種本能的反應。動物的生存需要基本上就是大自然提供的原料,如魚對于水的滿足、牛對于草的滿足。動物的需要只表現為生存方面的自然需要,為了滿足自然屬性的生存需要對自然并沒有質的影響。而人就不同了,人為了滿足生活上的需要而進行的實踐活動是積極的、能動性的、對象性的、社會性的。人不是在適應自然,而是在按照自己的目的、自己的需要,改造自然。人在改造自然的同時,也意味著自然也在改造人,因為人在改造自然的活動中獲得提升、發展、進步。所以,人的實踐活動對自然的影響是深刻的、發展的、持續的。人的需要對自然的影響也是深刻的、持續的、發展的。隨著人的生產實踐能力不斷地增強,人類社會不斷發展、進步,人對自然的影響不斷擴大、不斷深化。幻想著通過“畫餅充饑”來維持人類的生存,是不可能實現的。就像馬克思批判費爾巴哈時指出的,在面對“大批患瘰疬病的、積勞成疾的和患肺癆的窮苦人”時,不是采取現實的實踐活動加以救治,而只是求助于“最高的直觀”、觀念上“類的平等化”,這對窮苦人的現實生存來說毫無用處。

其次,滿足第一個需要所引起的新的需要也是由實踐活動實現的。在現實的社會實踐中,人們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來主動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不斷促進需要的產生。但是,人們永遠不會滿足當下的現實的需要,而是在實踐的推動下,不斷地改變現實,來進一步推動需要的發展。也就是說,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人們生存需要的滿足,人們又會產生新的需要,這時,為了進一步滿足人的某種新的需要,人們需要進行創造性的實踐活動。可見,正是由于人類具有用自己的實踐活動來滿足自身的需要的本性,所以,他們不僅能通過實踐活動使自己的需要多樣化,而且會不斷提高自身需要的質量。在人們最基本的物質需要得到滿足的時候,人們開始追求更高層次的需要,主要表現為精神需要。馬克思多次談到精神需要的內容,如對自身利益進行宣傳鼓動、訂閱報紙、聽演講、教育子女、發展愛好等[32]的需要。馬克思所談的精神需要涉及了人的精神的各個方面。大體來說,精神需要分為兩類,一類是人作為主體自由地施展自己才能的需要,另一類是對文化成果享用的需要,如求知的需要、社交的需要、藝術和美的享受的需要等。精神需要是人與動物相區別的一個重要標志,現代文明的發展告訴我們個人或群體對精神需要的水平,往往是衡量個人或群體文明的重要尺度。人們建立在物質生產活動基礎上的精神需求,雖然表現為意識的形態,但是,意識以及觀念的東西一開始就來源于人們的實踐活動,不是意識決定物質,而是物質決定意識。精神需求的實現只能通過現實的實踐活動,單個人在精神層面的豐富性完全取決于他的實踐活動的豐富性。馬克思認為,精神需要具有物質性。無論是為了發展自己的才能,還是享用人類的文化成果,都必須通過具體的物質來實現。另外,人的精神需要的物質性還表現在它的范圍和程度由客觀的發展過程決定。無論是物質需要還是精神需要,其范圍和所能達到的滿足程度,都取決于實踐活動的發展水平,具體地說是取決于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是由生產力的客觀狀況決定。此外,黑格爾認為,歷史是源于“精神的精神”并消融于“自我意識”中的。這種觀點完全是顛覆性的,歷史的每一個階段都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人們的實踐活動的結果,在人類歷史中任何意識形態的豐富發展以及鼎盛都必然要依托于全面而豐富的實踐活動。

最后,除了自身的物質需要以及精神需要以外,現實的人作為社會的人,他還有與他人進行交往的需求,而這一需求,仍然是以實踐活動為實現路徑的。交往需要也就是社會需要。在馬克思那里,人絕不是離群索居的單個人,而一定是生活在社會中,處于某種交往關系中的現實的個人。交往需要是人的現實的需要,同時也是人最重要的需要之一。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全部基礎在于人的實踐,然而單個的人是不能進行實踐活動的。離群索居的人,如果切斷他與社會的最后一絲聯系,那么他將什么也不是,更不用說進行實踐活動。因此,隨著人們自身發展程度的不斷提高,人們的需要也不斷增長,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單個人必須要與他人結成新的社會關系。在這種新的社會關系中,生產本身以個人彼此之間的交往為前提。[33]我們都知道,交往是建立在一定群體的一定共同活動的基礎之上的,所以人們的交往需求是由實踐實現的,在這其中不僅包括單個人的生產實踐,還包括建立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對象化活動之上的交往實踐。實踐必定是現實的社會的人的實踐,是人們在相互交往的關系中的實踐。并且,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交往關系,是與生產力水平緊密相連的。一定的生產方式總是一定生產力水平發展的結果,同時,交往方式也直接影響生產力狀況。人類歷史就是在生產力與交往方式的相互作用中前進。因此,人們的交往方式即人們的存在方式,特別是在商品交換社會出現之后,人們的交往關系更具有存在論的意義。交往方式即人的本質。因此,無論從人本身必定是社會人的角度,還是從交往方式越來越變成人的存在方式的角度,交往都被放在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度上,交往需要是人的需要中最基本的需要之一,而交往需要的滿足必須通過人們之間的實踐活動才能實現。

實踐是人的各種需要得到滿足的根本保證,實踐是聯系主體需要和客觀需要的中介。在需要實現的過程中,只有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才能促使主體對客觀事物進行認識和改造,最終滿足人的各種需要。首先,實踐是人們選擇合理需要的保證。在日常生活中,人具有多樣化的需要,但是,人們在選擇這些多種多樣的需要時,會陷入困惑之中。也就是說,由于受到客觀歷史條件的制約和自身主體因素的約束,人們往往不能準確判斷需要的屬性,即哪些需要是合理的需要,哪些需要是虛假的需要。在這種情況下,要科學判斷需要的真假和好壞,這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要取決于主體的實踐能力和實踐活動。因為人們只有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才能檢驗這些需要是否能夠促進人的發展以及社會的進步。只有這樣,人們才會進一步去選擇那些具有現實可能性的合理需要、拋棄那些虛假的需要,從而使主體對客體的選擇關系得以確立。其次,實踐是滿足人的需要的保證。一定的實踐活動建立了主體對客體的選擇關系,這一方面表明了主體已經確立了明確的價值目標,另一方面也說明人的需要并沒有得到完全實現。在這種情況下,主體為了盡快滿足自身的需要,他必然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來改造客體,使客體的潛在需要轉變為現實的需要,并使這種現實的需要成為適合自身需要的形式。例如,客觀的自在自然界由于能夠滿足人的需要,人們就會利用一定的手段來對自在自然界進行合理改造,使“自在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最終促進人的需要的滿足和實現。可見,離開人的實踐活動,不僅主體不能正確認識客體,而且客體也不可能自動轉化為主體的各種需要。因此,實踐活動既是人們進行正確需要選擇的保證,也是滿足和實現人的各種需要的保證。

在現實生活中,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人們通常會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來和客觀世界進行接觸。這時,他們便開始了一種“需要—創造”的進化方式,這種實踐方式進一步促進了需要的產生和發展。因此,實踐是需要產生和發展的基礎。

一方面,實踐是需要產生的基礎。由于人類的誕生與需要的產生緊密相連,而人類產生的實質在于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和改造。因此,需要的產生不是隨心所欲的,而是要受到一定社會歷史條件的制約。所以,對于每一個現實的人來說,他們在對客觀的物質世界認識的基礎之上,通過一定的具體的實踐活動,來對客觀世界進行改造,從而促進人的需要的產生。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人的需要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即需要會受到特定的生產力和社會關系等社會因素的制約。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變化,人的實踐活動方式、實踐目的也會發生一定的變化,這進一步推動了人的需要的不斷變化,于是就產生了各種新的需要,而新的需要又會不斷引起新的實踐,如此反復,最終促進需要的實現和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

另一方面,實踐是需要發展的基礎和動力。在實踐活動中,主體對客體的改造既促進了需要的產生,又促進了人的需要的發展。因此,實踐不僅是需要的來源,而且也是人的需要不斷發展的動力。另外,由于實踐的不斷發展變化的本性,人們會不斷地進行創造性活動,來進一步促進需要的產生和發展,最終形成一個無限發展的辯證循環過程。在現實的社會實踐中,人們通過一定的實踐活動來主動去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不斷促進需要的產生。但是,人們永遠不會滿足當下的現實的需要,而是在實踐的推動下,不斷地改變現實,來進一步推動需要的發展。也就是說,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人們生存需要的滿足,人們又會產生新的需要,這時,為了進一步滿足人的某種新的需要,人們需要進行創造性的實踐活動。可見,正是由于人類具有用自己的實踐活動來滿足自身的需要的本性,所以,他們不僅能通過實踐活動使自己的需要多樣化,還會不斷提高自身需要的質量。

四 需要的最終歸宿——人的解放與自我實現

人的需要理論是馬克思關于人的解放理論的邏輯起點,正是由于把人理解為一個有需要的、感性的存在物,才有可能糾正黑格爾把勞動解釋為抽象的精神創造活動的謬誤,用“關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取代費爾巴哈對抽象人的崇拜,在滿足需要的“勞動發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會史的鑰匙”,闡明了需要以及由需要引起的物質生產活動在人的生成和發展中的重要意義,為人類的解放指明道路。

人類社會發展史可以說是一部謀求人類自由解放的歷史,從低級到高級、由自發到自覺,表達了人類對現實生存狀態的不懈超越。什么是人的自由解放?解放與自由基本同義,可以看作同一序列的概念。解放意味著擺脫束縛,獲得自由,爭取解放的斗爭就是追求自由的活動。那么,為什么相對于動物而言,人常常會有束縛感?是因為人有需要,而自然和社會不能自動滿足人的需要,或者說人不能像其他動物一樣依靠本能滿足自己的需要。因此,作為有意識的類存在物,人常常會意識到一種需求得不到滿足的束縛感。人類解放主要指人從自然、社會和自身三個維度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自主地掌握人和世界的關系,發揮人自身的、確立人之為人的各種本質力量,實現自由、自覺的活動。首先,解放體現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是指人類從自然力的控制下解放出來,不受盲目自然力的控制和束縛,能夠認識和運用規律改造自然,成為自然的主人,在自然規律面前獲得自由。其次,解放體現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上,是指人類從社會關系的壓迫下解放出來,消除人對人的剝削關系、壓迫關系和統治關系,擺脫人身依附、超經濟剝削和其他奴役,成為社會的主人。最后,解放體現在人與自身的關系上,是指人完全擺脫了對物的依賴,成為自身的主人,自由全面地發展人所具有的各種能力。人類通過實踐活動滿足不斷變化發展的人的需要,促進著人的本質力量不斷增長,使人類不斷地從自然和社會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人成為自己所從事的活動及其產品的主人,在自身主觀能動性和外部客觀必然性的合理統一中獲得自由。

勞動是人的需要滿足的必要條件,人只有在勞動中才能確證并發展自己的本質力量,使自己成為全面自由發展的人。勞動時間必須能夠合乎人的本性,如資本主義的生產體系就使人的需要非人化,人的需要淪為從屬于資本增值的手段。無論是資本家瘋狂地追求貨幣、最大限度地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還是無產階級生產生活條件的艱苦和悲慘,都處于人的需要的“異化”之中。資本家被貨幣所奴役,工人為了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甚至“失去了動物的需要”,不得不從事著非自由的、異化的勞動,卻僅僅獲得維持生命存在的最基本需求。結果,工人和資本家都成為異化了的人,工人和資本家的需要都是異化了的需要,不是真正的人的需要。資本支配著人的勞動和生產,私有制把真正的自由自主的勞動,貶低為維持肉體存在的外在的、強制性的手段。要使人真正成為人,必須使勞動成為自由的活動,使活動的結果最后落實到主體的身上,即需要的滿足和新需要的產生,以及主體能力的再創造。沒有創造,人類歷史就不會前進,人本身就不會實現向真正的人發展。人是一種自我創造的生物。只有作為創造者的人,才是能夠實現自己本性的人。消滅私有制以后,人不再是供他人使用的勞動力,人的勞動是為人自己的勞動,是按照自己的創造意愿、運用自身的創造能力的自由的創造性勞動。人類通過實踐活動滿足不斷變化發展的人的需要,促進著人的本質力量不斷增長,使人類不斷地從自然和社會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人成為自己所從事的活動及其產品的主人,在自身主觀能動性和外部客觀必然性的合理統一中獲得自由。這種自由指向的內在沖動反過來又刺激和推動著人類實踐能力的無限增強。在共產主義社會,“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倫理關系建立,勞動成為人們“生活的第一需要”,實現利己性與利他性的統一,自然界從為人的生存服務轉變成為人的發展服務,人與自然的對立得到消解,最終實現人的解放。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全部歷史是為了使“人”成為感性意識的對象和使“人作為人”的需要成為需要而作準備的歷史。[34]作為一種感性的對象化活動,需要不僅是確證人這一感性存在的對象,而且是實現人之為人的能動性活動。需要的實踐活動推動著人的本質力量不斷增長,每次需要的滿足,都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新的證明和人的本質的新的充實”[35]

首先,需要反映著人的本質,實現了人的自我確證。人的需要的發展推動了人的實踐能力和人的本質力量的提升。需要是人的實踐活動的內在動因,人在實踐中與外界構成了能動的主客體關系,人在滿足自己的需要的同時也在改造著人本身,使人的能力從自然經濟下原始的豐富和全面,發展為馬克思恩格斯指出的商品經濟下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36]不同于動物只是在自己的世界中感覺自己、直觀自己,使自身成為自己的單純規定性。人作為一種感性對象性的存在物,他必須憑借自身以及外在的、現實的、感性的對象才能實現對于自己生命的確證。隨著對象性的現實在社會中對人說來到處成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現實,成為人的現實,因而成為人自己的本質力量的現實,一切對象對他來說也就成為他自身的對象化,成為確證和實現他的個性的對象,這就是說,對象成了他自身。[37]人實現了自己的自我確證。現實的人只有通過類的活動才能實現自身完整的規定性。需要作為人的一種感性的對象化的活動,不僅需要的對象,而且需要本身這一活動,都是表現和確證人的本質力量,是實現人的自我確證所不可缺少的對象。比如,饑餓是自然的需要;因此,為了使自身得到滿足,使自身解除饑餓,它需要自身之外的自然界,自身之外的對象。[38]此時不僅這個被需要的對象,而且饑餓的需要這一活動本身都是自我的本質得以表現所不可或缺的對象以及對象化活動。

其次,需要不斷得到滿足,實現了人的自我實現。馬克思指出,人的現實的實現是通過自己的對象性關系,即通過自己同對象的關系而對對象的占有,對人的現實的占有實現的。[39]需要作為一種對象化活動,它不僅是“人之為人”的反映,還是“人作為人”的實現過程。“人作為人”的實現過程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第一個階段為人群共同體階段,即人對人的依賴關系階段。在農業社會和農業社會以前,人的生產能力很低,受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制約,人的需要只限于能夠滿足生存的基本需要這種簡單的、低層次的水平。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個體無法獨自進行生產活動,沒有獨立的社會地位,只能依附在群體當中,依靠群體活動求得生存。人是群體的附屬物,以血緣和宗法關系為連接紐帶。人類的存在和繁衍直接依賴于自然界,需要的滿足程度處在極其低下的水平。第二個階段即為物的依賴性階段。在資本主義的社會階段,人擺脫了群體的附屬性,開始以獨立的地位和身份進行生產生活。生產的目的也突破了原有的需要體系的限制,生產能力顯著提高。人們需要的種類和數量大大增加,需要的滿足程度得到提高,在某種程度上為人的個性的自由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但人的這種獨立性不是真正的獨立,而是以人對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獨立,人對物的依賴關系代替了人對人的依賴關系,成為人的發展特征,人附屬于機器和社會分工。最后一個階段即為人的自由個性階段。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勞動成為確證和發展人的本質力量的“生活的第一需要”,而不再是人類維系生命的手段。人在自由自覺的勞動中肯定自己,同時通過利他勞動確證自己的本質力量,實現對人的真正占有。需要的豐富性反映的是人的豐富性的對象性關系,而豐富性需要的滿足則是人對自己的本質的全面的占有,它是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40]社會歷史永遠是現實的人在實踐活動中塑造豐富性的本質規定,不斷自我生成、自我超越、自我實現的歷史。

人的解放是一個由人的需要推動的征服和改造自然、創造和改造社會、利用和發展自身的社會實踐過程,是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相統一的歷史過程。隨著人類認識能力和實踐能力的提高,終將能夠自主地掌握人的世界和人的關系,發揮人之為人的各種本質力量,實現自由自覺的活動需要。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作為確定的人,現實的人,你就有規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務,至于你是否意識到這一點,那是無所謂的。這個任務是由于你的需要及其與現存世界的聯系而產生的。[41]第一,需要作為“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現實的、感性的”人的對象,它實現了人的自我確證,反映著人的本質規定的多樣性;第二,需要作為“自由的、有意識的、能動的”人的對象化活動,它實現了人的自我實現,反映著人對于自己的本質的占有。一句話,人類歷史是現實的人通過實踐活動實現對自身豐富性需要的占有,從而實現向類的需要升華,進而實現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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