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東一邊小酌著啤酒，一邊饒有興趣地托著腮幫子看著對面的阮佩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清醒的時候威逼利誘都無法撬開的嘴，只要一沾啤酒就成了停不下來的電動門，沒有外界人為的有效干預(yù)，只會越開越大。

有突破口就是好事。

等阮佩佩排山倒海地吐完所有的不快情緒慢慢平息下來之后，秦曉東才開始斟酌語言。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開心，誰也不要捆綁誰。再說了，我覺得你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安陽要求太高了。”

說得太好了，又簡潔精辟，還一針見血，在善解人意的幌子下實(shí)施著挑撥離間的陰損伎倆，不愧是我。秦曉東在心底為自己喝彩。

酒精讓人喪失理智，拋棄原則，有偏向地選擇內(nèi)心最需要的安慰，然后放大它。

“曉東，還是你好。”

面色緋紅梨花帶雨的阮佩佩抬起晶瑩剔透的眼，長長的睫毛掛著嬌艷欲滴的淚，像極了等待撫摸的布偶貓，讓人沒法不淪陷。

是你太過美好，是你不設(shè)防備，是你誘惑我的，秦曉東恨自己的清醒，恨自己要找一百個理由來掩蓋自己的圖謀不軌，恨自己過早地放開了阮佩佩的手。

如果不是我玩心太重，如果不是我想找靈魂伴侶，如果不是那次酒后亂性，如果不是我深深地傷害了你，如果……我想了一百個如果，但你都不會聽。

既然如果改變不了歷史，那我至少可以把握住現(xiàn)在。

去它的原則，管它的洪水滔天，這難道不是上天賜給我的絕好機(jī)會，倘若我不死死抓住，以后豈不是還得深陷如果。

“佩佩，不要哭，你還有我呢?！?

秦曉東用雙手捧起阮佩佩濕潤水嫩的臉，輕輕地拂去淚痕，深情款款地說。

我們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dú)，無人理解的孤獨(dú)。

當(dāng)情緒沉到谷底，我們總會發(fā)出“為什么這樣對我”的靈魂拷問，如果被憤怒控制，拷問就會變成“憑什么這樣對我”，如果情緒滑向晦暗，“原來是我不值得世間的一切美好，不值得被人愛”的極端想法就會趁虛而入，剩下的就是沒完沒了的自憐。

倘若這時候有個人在旁邊，恰到好處地示以憐惜關(guān)懷，溫柔有力地展開臂膀，效果絕對百分百加滿。

這不是趁人之危，而是巧妙地利用人心的弱點(diǎn)。

秦曉東頭頭是道地為自己開脫。

嘴唇在靠近，氣息在交纏，擁抱是情緒的鎮(zhèn)定劑，造成有人疼愛的錯覺。

最簡單的安慰方式，通過一寸一寸的肌膚，直抵內(nèi)心。

是溫度，捂熱了我們逐漸冷透的心；是溫度，帶著我們泅渡冰封的汪洋；是溫度，讓我們直沖霄漢；是溫度，讓我們靈魂震顫。

秦曉東看著身邊沉沉睡去的阮佩佩，起身走到陽臺。

香煙在指間點(diǎn)燃，薄霧在眼前升騰。

明明下定了決心要戒煙，要放下過去，要遠(yuǎn)離阮佩佩，怎么一沖動就把持不住了呢？

這可是犯罪啊，我真是個混蛋啊。秦曉東的臉上愁云滿布。

欲望被釋放，身體變得輕盈透亮，是懺悔的好時候。回憶漸漸涌上腦海，秦曉東在朦朧的現(xiàn)實(shí)中再一次迷失。

為什么那次要接受以前畫室哥們的邀請去看那個叫做“影”的畫展？為什么那天阮佩佩因?yàn)榈诙斓臅h恰好要加班？為什么我要停留在那一張平淡無奇的畫作面前？為什么她要過來跟我搭訕？為什么時隔五年她仍然能清晰地記起有過一面之緣的我？

仿佛重演一般，那次也是畫展，也是她來搭訕。

我不想告訴她真名，于是我說我叫Leo，她說她叫Joy。

“Leo，好久不見。”她笑盈盈地看著我。

為什么不能短暫地續(xù)完舊之后分別？為什么她依然要留個讀書的時候才會剪的短發(fā)？為什么我會陰差陽錯地答應(yīng)了她去喝一杯的邀請？為什么那家清吧要放我最愛的INC.的《The Place》？為什么她要講述天南地北的經(jīng)歷？為什么她的眼睛閃著光？為什么馬提尼那么醉人？為什么我混淆了她和佩佩的區(qū)別？

我不想背叛佩佩，但我的腦袋已經(jīng)鈍掉了，情欲挾住了我的身體，我成了魔鬼的傀儡。

為什么女人的第六感那么準(zhǔn)？為什么當(dāng)佩佩質(zhì)問我時我要和盤托出？為什么她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無心之舉？為什么在她要離開的時候我沒有舍命挽留？為什么我不允許自己再次動情來懲罰自己的時候偏偏又對她動了妄想之心？

我害怕勾起她痛苦的記憶，我不想再成為凌遲她的劊子手，于是我退避三舍，但我做不到與她斷絕聯(lián)系，我只想看著她陪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不需要的時候隱身。

為什么她轉(zhuǎn)臉就愛上別人？為什么她會愛上一個女人？為什么那個叫安陽的女人要傷害她？為什么她看起來放不下她？

為什么？我能想出一百個為什么來折磨我自己，但歸根到底，其實(shí)只有一個為什么。

為什么我會犯下如此低劣卻一輩子都無法獲得原諒的錯誤？！

燙！

秦曉東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香煙已經(jīng)燃到手指。

“你在這?！?

秦曉東回過頭，看到阮佩佩衣冠整齊地倚在門框上，平靜地看著他。

她什么時候走到我身后的？她的眼神里怎么什么情緒都看不出？她怎么不罵我狼子野心？她怎么這么冷靜？她到底在想什么？

“曉東，你我都知道，這只是一次意外?！?

這對你是意外，對我可不是。秦曉東感到有根細(xì)小的針在扎著他的皮膚，隱隱地疼。

“那當(dāng)然，你放心，我才不會哭著喊著讓你對我負(fù)責(zé)呢。再說了，都是酒精惹的禍，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太想掩飾真實(shí)想法，反而語無倫次到暴露內(nèi)心最底層的裂口。

“對不起……”

“道歉干啥？小爺我什么場面沒見過，這事在小爺我這就翻篇了，我還怕你死纏爛打呢。說好了啊，咱倆還是好哥們，你不準(zhǔn)對我有非分之想啊，小爺我還是冰清玉潔……”

那根針穿透了皮膚，扎到了正有力搏動著的器官深處，撕心裂肺的疼。秦曉東竭力維持著若無其事的表象，胡亂地打趣著。

阮佩佩的表情漸漸松弛。

“沒問題，好哥們，洗洗睡吧，我先走了，下次請客吃飯還捎上我?！?

“砰”的一聲，門關(guān)上了，阮佩佩的體香也漸漸稀薄，秦曉東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

吵得最兇的時候她阮佩佩連一句軟話都沒說過，今天因?yàn)樗宋腋艺f對不起？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得很啊。

秦曉東仰天大笑著，笑得太劇烈，把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都震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