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三的爭吵也不例外,沒什么特別。
安陽正常下班,一進(jìn)門就看到阮佩佩正趴在床上刷劇。
“你今天不上班嗎?”
“哦,今天一好姐妹約我逛街,我請假了。”
無名之火騰地竄了起來,安陽盡全力壓了下去。
“三天請兩次假,你們老板沒意見嗎?”
“那有什么?現(xiàn)在樓盤才開始售賣,反正去的人也不多,我這不正好給老板省錢了嗎?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呢。”
安陽皺了皺眉頭,放下包走去衛(wèi)生間。
端詳著鏡子里沾滿水珠的臉,那股強(qiáng)壓的氣重新反彈了起來。
仗著年輕就可以這樣揮霍嗎?
擦干臉,安陽走出去,盡量斟酌著字句。
“佩佩,我覺得你不應(yīng)該這么對待你的工作。”
“我又怎么啦?”阮佩佩頭也不抬地回道,不帶任何語氣。
“我知道,你家條件不錯,你也不指著上班掙錢,但當(dāng)你決定接受一份工作的時候,就應(yīng)該認(rèn)真對待它,不應(yīng)該由著性子想不去就不去。”
阮佩佩放下手機(jī),從床上坐了起來。
安陽在心里暗道一聲糟糕,看來吵架又勢不能免了。
“安陽你知不知道,決定一個人人生寬度的,是業(yè)余時間!工作?那是每天活在生存的陰影里的人才需要使勁攥在手里的。就算一輩子不上班,我也能活下去。我有這個條件,為什么我不能去干點我喜歡的?”
“那是你父母的錢。”
“我爸媽的就是我的,有問題嗎?他們樂意給,我樂意花,有什么不對嗎?”
“花自家錢天經(jīng)地義,我沒有資格評判什么。但你要知道,你父母不可能一輩子都陪著你,供著你。”
“安陽你什么意思?咒我爸媽呢?”
“你能不能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曲解?是你管太寬了吧,還是說,自己家里沒有養(yǎng)閑人的條件,就看不慣有錢人家過得太輕松?”
“得,大小姐,你胎投得好,我服。但你都二十多歲了,該學(xué)會獨立了。”
“獨立?用不著。我爸媽根本就不愿意我出去干活。”
“好,即使退一萬步,你不上班也可以,你可以去學(xué)點東西啊,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有一技傍身,至少有條后路。”
“合著有錢人都沒有好下場?我看你才是電視劇看多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為你……”
“為我好!為我好就閉嘴吧!”
“得,大小姐,我還是走吧。”
坐在車?yán)铮碴柹钌畹貒@了口氣,這小孩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隨便找了個館子,吃了碗拉面,安陽看時間還早,開車無目的地到處轉(zhuǎn)悠了一圈,才卡著點駛向“而空”。
剛到開始營業(yè)的時間,黑子在細(xì)心地擺正桌椅,酒保在仔細(xì)地擦著酒杯,柳老板正背對著門在視察。
“今天不忙?”
安陽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柳老板的身后,不用回頭,柳老板也能準(zhǔn)確地識別出安陽的聲音。
“哪天都不忙。”
“上次來你沒在。”
“嗯,有點私事。”
偶爾會有那么一瞬間,安陽能嗅出柳老板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但每次都轉(zhuǎn)瞬即逝,一般人察覺不了。
“一個人?”
“嗯。”
專屬的角落,專屬的服務(wù)。
“吵架了?”
“沒有。”
“嘴還挺硬。”
“愛信不信。”
“Gail,一杯Whisky。”
“新人?”
“可不,你拐走我的人也不提前給我打個招呼,害得我自己端了幾天盤子。”
“柳老板侍女裝想必很好看。”
“人都老到半百了,不讓人惡心嘲笑就謝天謝地了。”
“柳老板不老。”
“這話不親耳聽,真不敢相信是從你嘴里出來的。不懟人,不爆粗,說吧,出什么問題了?趁我還有時間,不然過期不候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
“跟佩佩有關(guān)吧。”
“柳老板一直這么目光如炬嗎?”
“這點眼力見我還是有的。”
“就那點事,我想讓她學(xué)點東西,她要混日子。”
“也許這就是她的追求呢?”
“混日子?鬧笑呢。”
“陽,你要允許有人安于平庸,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優(yōu)秀。”
“我也不是要求她做多大的事業(yè),但她多少得有所專營吧。我知道,她家有錢,我也有錢,但她總不能一輩子靠寄生生活吧?萬一依靠的人都沒了,她怎么辦?”
“你是為她好。”
“對啊,可她……”
“她說不需要。”
“你怎么知道?”
“陽,你覺得我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你多好啊,一個人撐起這么大的事業(yè)。”
“我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還在餐廳后廚刷盤子呢,那時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未來對我來說,是模糊的,連幻想都找不到方向。”
“然后生活給了我選擇,讓我成了有錢人家的太太。不幸的是,我先生走太早了,雖然留下了不菲的遺產(chǎn),但我還有女兒要養(yǎng),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也是機(jī)緣巧合,以前的朋友家里發(fā)生變故急需用錢,把這套別墅低價轉(zhuǎn)手。有人勸我盤下來做成酒吧,我心一橫,把先生留在海外的產(chǎn)業(yè)都變賣了,過來接了手。”
“我哪學(xué)過經(jīng)營管理啊,還不是上當(dāng)吃虧跌跌撞撞才撐到了今日。”
“當(dāng)年那個流著鼻涕刷盤子的女孩,怎么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過上好日子;那個錦衣玉食的妻子,怎么會預(yù)料到自己的靠山突然就倒了;那個孤立無援的母親,又怎么會知道自己也能憑借一己之力闖出未來。”
“不知道的,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更不知道何時才會被逼得去面對極限。”
“柳老板從來都知道哪個是正確的選擇。”
“諷刺我?看來精神好多了。”
“不自覺……”
“陽,你要允許別人迷茫,再親密的人,你也沒法替她思考。佩佩是個成年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浪費時間,她會后悔的。”
“那就讓她后悔好了。”
“啊?”
“你爸不讓你干的事,你就不干嗎?”
“我……”
“好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好規(guī)劃并且實現(xiàn)它,有人愿意沉淪,有人愿意普通,可這都是他們自己的決定啊,彎路,都得自己走過了,才知道怎么繞過去。正是有了這些不同的選擇,我們才成為獨特的自己,不是嗎?正是有了這些獨特的自己,這個世界才會這么有意思,不是嗎?”
“柳老板海納百川。”
“那是,流水的顧客,鐵打的生意。只要給錢,什么樣的人,我都喜歡。”
安陽與柳老板相視一笑,而后轉(zhuǎn)為捧腹大笑,她看到柳老板的眼角反射著微微的光,卻不想點破。
“好了,既然你好起來了,我也算盡到了地主之誼。少喝點,早回家。”
柳老板拍了拍安陽的大腿,起身離開。
視線貪戀著消失的身影,手心的溫度卻還殘留在腿上,即便如此,最多不過十秒,溫度也會稀釋到不留痕跡。
“叮!”手機(jī)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