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廣場，曲瀾來得不多。

圍繞廣場林立的高級商場，不是曲瀾消費得起的地方，后面矗立的高樓是除了海濱和湖畔別墅之外最貴的樓盤了，居于城市之中，是最便捷的小區。

“城市印象”，“高苑”，“當代藝術”，“CBD總部公寓”……這些名字產生的聲音，像滿滿一麻袋的硬幣在“嘩楞楞”作響。

每個人的命運都有其特有的天花板，有些剛剛觸頂，有些直上云霄。而這一片寶地，是曲瀾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加在一起都沒法觸摸到的天花板。

因為離得夠遠，所以并沒有羨慕嫉妒恨的感覺。

廣場總是免費的吧。曲瀾一邊嘲弄地想，一邊信步游蕩。

人不多，有些老頭老太太在活動筋骨，有些小朋友在撒歡，這些都是被上天眷顧的人。

曲瀾坐在凳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天選之人”。

掃描一圈之后，曲瀾被一對母子吸引住了。

小男孩在玩皮球，女人在看著他，這沒什么稀奇。之所以得到關注，是因為這對母子長得太好看了。

粉雕玉琢，這是曲瀾腦中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成語。

世上竟有這般美妙的人兒，曲瀾詞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只覺得眼前一亮，賞心悅目。

這家男主人該是多么幸福。

皮球滾到了曲瀾的腳下，把她從呆滯的狀態揪了出來。

曲瀾彎腰撿起來，起身走了過去。

“謝謝！桐桐，趕緊謝謝阿姨?！?

“謝謝阿姨！”

“給你，不用謝?！?

擱平日，在盡了舉手之勞之后，曲瀾只會趕緊離開，但今天不知被施了什么魔力，她的雙腳反常地被釘在了原地。

對于身邊多了個不明來路的人，女人并不在意，依然充滿愛意地看著小男孩玩耍。

“你兒子真好看?！?

“小孩都可愛?！?

沒有要繼續交談下去的意思，也沒有流露得恰到好處的不快，曲瀾決定腆著臉皮。

“像你?！?

女人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曲瀾覺得這是個良好的信息。

“你喜歡小孩？”

“對啊，粉粉嫩嫩的，看著就高興?！?

“那你……？”

“我啊，還沒結婚呢，有個男朋友。”

“喜歡的話就要一個，結婚也就順理成章?！?

“我也想，但我男朋友似乎沒有結婚的意思。”

“不婚主義？”

“也不是，結婚的事倒是提過幾次，他一直也沒給出明確的答復?！?

“哦，那可得當心了，不牢靠的東西多了。”

“嗯，我正打算和他攤牌?！?

“千萬不要鬧，很多事本來有轉圜的余地，一鬧什么可能性都沒了?！?

“好?！?

“桐桐，是不是餓了啊，媽媽帶你回家吃飯去啊?！?

“那我們先走了，桐桐，跟阿姨說再見。”

“阿姨，再見！”

“再見！”

曲瀾看著這一對碧玉人兒漸行漸遠，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十點了，商場也開門了。

踏入冷氣十足的商場，香氣四溢，膩歪的脂粉氣。

曲瀾從來沒在商場里買過化妝品，太貴。按照陸子昂的話說，不就是些水嗎，自己榨點黃瓜汁糊臉上不就得了，還花那冤枉錢干嘛。

有人說過，女人的皮膚從二十六歲開始就走下坡路了，護膚要趁早，站在這個坎上的曲瀾，拿得出手的還是三百塊一套的淘寶貨。

這個時間的商場幾乎沒有客人，但每個柜臺里站著的小姐姐都精神抖擻干凈精致。

被燈光聚焦成亮閃閃的化妝品，襯著一張張年輕漂亮的臉，光是看看就飽了眼福。

琳瑯滿目的衣服，長的，短的，厚的，薄的，絲綢的，純棉的，簡直就像百寶箱，千奇百怪什么樣式的都有。

人類裹上衣物這么多年，究竟啥時候能窮盡所有的款式，每次在屏幕前觀看大牌“走秀”時，曲瀾總是有這個疑問。

但這些都不是她的目的。

五樓，餐飲，這才是她此行的重點。

多數餐廳才開門，服務員還在里面拖地打掃，曲瀾并不著急，閑庭信步地隔著玻璃觀賞，不管中式的還是西式的，店面的裝潢都相當出彩，仿佛這里售賣的不是食物，而是觀感。

對，是觀感。

高檔的環境，得體的服務，食物卻退居二線，成了附庸品，難怪陸子昂覺得是本末倒置。

怎么老是想起他？曲瀾皺了皺眉頭。

兩個人相處久了，平常日子寡淡得很，可一旦分開，獨行的人仿佛身上還寄居著另一個人的人格，看見什么也會情不自禁地用另一人稱發表看法。

即使萬般不愿，想要擺脫對方給自己施加的影響也是徒勞無功的，因為這種影響是一分一秒潛移默化地累積起來的，當量變過渡到質變才引起警覺之時，早已為時晚矣。

我們總在強調“我的觀點”、“我的看法”，殊不知，純粹出自自我的觀念是不存在的，每個人的世界觀都或多或少地摻雜著其他人的角度，想要從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中抽絲剝繭地尋出獨屬于自我的意識是不可能的。

商場真大，瀏覽一圈下來腿都有點乏力的感覺，倒也正好熬到能營業的飯點。

跟隨當下的心情，曲瀾走進了一家茶餐廳，這是她第一次沒做攻略沒看團購評價就決定的餐廳，也是第一次獨自一人來吃飯的餐廳。

曲瀾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的感覺，太尷尬，所以如果陸子昂有事不能陪她出來，那她寧愿宅在家里吃著外賣刷著劇。

蜜汁叉燒皇，咖喱魚蛋，撈汁秋葵，港式蝦餃，榴蓮酥，紅豆雙皮奶。

兩人桌小，菜品擺得滿滿當當。

菜量也小，塞進胃里綽綽有余。

窗外陸陸續續出現了人群，多數是父母帶著小孩的一家子，穿著休閑的衣服，慵懶地拉著小孩的手，隨意地走入一家餐廳，大概都是后面小區的住戶吧。

有錢人家的小孩真幸福。

為什么我總在羨慕別人哀嘆自己呢？曲瀾想起昨天晚上安陽的那句話。

“我們要找到內心最想要的東西，然后專注于得到它，其他無關緊要的放棄就好了。”

我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呢？事業？婚姻？愛情？不，都不是，是留在這座城市，是不要灰溜溜地逃回家去做人。

那就好辦了，既然沒有后援，那就踏踏實實賺錢，憑一己之力去掙得鄴城的一席之地。

味覺總是跟著心情在變，豁然開朗了連味蕾都雀躍了起來，大塊食物在齒間碾碎，釋放出雜糅的湯汁，層次分明的味道在口腔內橫沖直撞，在相互融合中不分你我，挑逗著大腦產生愉快的信號，然后順著食道爭先恐后地滑到胃里，暖暖的實在。

仿佛嬰兒第一次入口的酸甜苦辣，陌生，新奇。

仿佛第一次的，曲瀾懂得了什么叫做細細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