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濱海S市。
“葉子，歡迎歡迎。”一身運動裝的小琪笑著迎了上來。
“好久不見啊，小琪。”
“我已經給你定好酒店了，我爸媽家太小了，住不開，你可別怪我啊。”一坐進出租車，小琪就慌忙解釋起來。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來打擾你，該道歉的是我，怎么還怪上你？”
“那就好，我不是不樂意你去我家，實在是……”
“小琪，你再這么說，我可要生氣了。”
“嘻嘻，好啦，我不說了。對了，你這次來打算待多久啊？”
“過來看看你，明天就走。”
“啊？別啊，來了就多待幾天唄，住宿費我包啦。”
“不用吶，我真就過來看看你，沒打算旅游的。玥兒和夭姐那我也都只待了兩天。”
“好吧，花那么些錢，就坐飛機了，你還真舍得。”
“來看你，有什么好不舍得的？”
“怪不得我最喜歡你了，嘴還是那么甜。”
經濟型酒店，標準化的布置，葉子放下背包，洗了個熱水臉。
“晚上想吃什么？”小琪坐在單人床上高聲問道。
“來的路上看到一家西餐店，感覺還不錯，就去那吧，我記得你以前挺愛吃西餐。”
“啊，你說巴迪赫啊，那家店評價很高，就是有點……”
“放心，我可是帶足了錢才來的。”
“啊，怎么能讓你請客呢，當然是我請你吃啦。”
“小琪，再跟我爭，我可是會生氣的。”
“這，怎么好意思……”
“好啦，走吧。”
推開店門，濃郁的咖啡味混合著炙烤的肉香，勾引著體內寄居的饞蟲蠢蠢欲動。時急時緩的爵士樂營造著氣氛，藤蔓包裹著不明不暗的燈光，各桌離得夠遠，沙發足夠松軟。
落座，小琪急不可耐地翻開菜單，仔細地欣賞每一張秀色可餐的照片。人對食物的貪婪簡單直接，不可饜足。
等待上菜的間隙，小琪把眼光投射在餐廳里的每一處，全方位地掃描以免錯過任何細節。
“葉子，他家的東西都好有品味啊，難怪那么貴。”
“嗯，挺不錯的。”
“對了，我剛一直想問你來著，你和竹虎結婚都兩年了吧，還沒要個孩子？”
“時機不對。”
“生孩子還要什么時機？不是我說你，這女人啊，過了三十歲再生就辛苦了，你明年要三十了吧，聽我的，趕緊要一個。”
“說得沒錯，還是你好啊，那么年輕。”
“我好什么啊？我倒是想生，可另一半連個影都沒有，我自己是有力無處使啊。”
“還相親呢？”
“對啊，再不抓緊點，好的都讓人給挑走了，我的后半輩子不就慘了。”
“可能是緣分沒到呢。”
“哼，緣分？緣分頂個屁，實力，一切都是實力說話。我現在都撒出網去了，發動親戚朋友，只要有適齡男青年，都給我留著。”
“哇，那你不會挑花眼？”
“不會，我可是有絕招的。”
“哦？”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打分。樣貌，學歷，工作，家庭，經濟實力等等，每個標簽從一到十打分，最后一加，總分就出來了。把所有的人分數一比，取最高分就行了。你說是不是很簡單？”
“嗯，的確是個很特別的方法。”
“嘿嘿，是吧，這可是我自創的方法哦，這樣超級有效率的。”
“那現在有勝出者嗎？”
“有是有最高分，可我還想再等等，說不定還有更高分的呢。如果我現在就定下來了，萬一以后還有更好的，豈不是吃虧了嗎？”
“啊，那誰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不，不，就到今年年底。”
“為什么？”
“二十七歲結婚，二十八歲生孩子，最佳的生育年齡，我早就規劃好了。”
“還有啊，我聽說啊，現在流行什么不婚主義啊，什么丁克啊，簡直是對社會資源的浪費。我也不明白啊，怎么那么多恐婚的？結婚多美好啊，兩個人天長地久福禍與共，再齊心協力撫養一個小孩，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怎么有些人就是想不……”
牛排滋啦滋啦地響，意面騰騰地冒熱氣，三文魚、蘑菇湯、布丁、冰淇淋鋪滿了一桌。
小琪中止了她的宏論，甩開腮幫子，撩起后槽牙，開始大塊朵穎。
這些話，如果被玥兒聽見，八成只會招來白眼吧。
同宿舍開始，玥兒和小琪就不對付，一個覺得對方俗氣，另一個覺得對方嬌氣。夭姐呢？在她的字典里，周圍的人只分成兩類，一類是還行，一類是其他。葉子和玥兒同時降生在前一個區域，實在是小概率事件。只有葉子能和小琪好好相處，倒不是她容忍度多高，而是她覺得無所謂。
葉子咀嚼著鮮嫩的牛肉，消化著新鮮的觀點。
每個人都是由父母雙方的遺傳物質結合而成，母體孕育而生，卻過著迥異的人生。
無法挑選的出身，給每個人制定了各異的標簽，家庭環境的不同造成了更大的分歧，經歷的差異必然帶來世界觀的分別。
對于世界，對于事物，對于自己，每個人都各執一詞，操著形形色色的語言，試圖相互溝通與理解。拿著自我創造的理論，與他人碰撞切磋，融合、同化或是擦槍走火，何種可能都是自然。
誰也無法復刻他人的人生，又何必強求對方與自己時刻達成一致？相反，正是有了這些形形色色的觀點，世界才如此有趣與未知，如果一切都毫無懸念，又有什么意思呢？
告別意猶未盡的小琪，葉子獨自回到了酒店。
夜幕低沉，失去陽光的萬物如出一轍，每個物都是每個物的化身，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的親人。
那些秘而不宣的心事，那些揮之不去的苦惱，何必執著？那些在肚腸里百轉千回的問題，既然任何揣測都是徒勞，何不攤開去說？還有那個最壞的可能，就留給真正面臨選擇時再去頭痛好了。
葉子苦笑了一聲。兜兜轉轉，得來的不過是最簡單的回答。
最后一站，D市。
踏上歸途，比想象中輕松。
不知是被陌生的空氣滌蕩過，還是親眼目睹著友人的選擇。
葉子打開微信，查看竹虎的留言。
“你去哪了？”
“不想生孩子，我們可以商量嘛。”
“你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注意安全啊。”
“晚安。”
“晚安。”
“晚安。”
正如夭姐慧眼如炬，葉子其實早就看到了那個答案：
普通，但不孤獨。
推開仿佛離開了一個世紀的家門，舊舊的家具，舊舊的臉。
“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