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西塘,已是薄暮輕籠,轉眼西塘就入夜了。
十二月是旅游淡季,煙雨長廊里難得見到幾個游人,只有代代相傳的水鄉人,靜坐在房前屋后,躲著寒風,整理著一天的思緒,享受著自然的恩賜,準備走入安寧的水鄉夢里。夜,真靜!我仿佛自己處于人煙稀少的大漠,靜得如同一枝風干了的水蓮,靜靜地立于一池秋風里;河水黑油油的,像世紀老人靜坐庭院沐浴陽光般安詳。我們立在秀水橋頭,煙籠長廊,細柳低垂,寒風起落,悄無聲息,紅紅的燈籠一路伴著我的視線走向水天的盡頭,不由讓我想起了玉環群山深處經冬的柿子,點燃著思念。
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著,怕驚醒了什么,其實還很早,才六點半多一點。也許對一對陌生的人兒來說,這里的安靜,讓他們無法自得,遠離塵囂,遠離勞作,遠離親人,遠離鄉土。突然的安靜讓心靈很難一步到位地適應,適應這西塘的夜。我們以前去過烏鎮,那里灑落著快活的氣息,與安靜有著一定的距離,我以為西塘也如此,但西塘讓我驚顫。靜,這是一種直直穿刺過心靈的靜,那一路遠去的紅燈籠仿佛要將我的軀體帶走了,只留下一段純潔的靈魂,也只有這一小截干凈的靈魂才配留在這里。剛剛走過的小弄堂,閃現在我心海中,長長的、細細的、暗暗的小弄堂,讓我踏入了時光隧道,一切外在的生命戛然而止,一切聲音都成了遠去的記憶,一切浮躁直上了九萬里。我張開雙手,想擁抱這夜,靜靜地享受,深深地品味,輕輕地告別,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綠草如茵,群鶯亂飛;浮塵里的名來利往隨風而逝,化為寧靜的西塘上空那點點星光;生活中的油米柴鹽伴水而遁,成為安靜的西塘下邊那脈脈流水。
走過送子來鳳橋,泊著一群小舟。游船,但它們安靜得仿佛熟睡了。精致的售票處和碼頭是明證。買了兩張印制精致的船票,船七點開,我扶她上了船。
小舟牽著潺潺的水聲前行,寒風送來陣陣落葉的氣息,泥土的芬芳,藍印花布做的船簾隨風而舞,船夫立于船尾有節奏地擺動著櫓,我聽到了櫓劃破水面的聲音,起起落落,高高低低。水聲,櫓聲,和著藍印花布飛舞在空中的“烈烈”聲構成一曲天籟。我們靜靜地隨舟而漂流,游在夢般的西塘,夾岸高高挑起的紅燈籠,讓西塘的夜羞成美麗的少女,暈紅了臉,恬靜地笑著,玉齒微露,細唇微啟,眉開眼笑。這倒讓我想起了剛剛走過的西湖。西湖的現代與西塘的樸素迥異。現代化的燈光設計,大型音樂噴泉,巨大的湖底隧道,大大小小的公園;當然西湖的文化積淀是深不可測的。西湖隨處可見的燈光讓人不由加快了節奏,湖邊大道不由讓人聯想起如織的游人,現代化游艇扼殺了“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的情趣。西塘活在自然樸素的水鄉情懷里,而西湖則活在中華文化的傳承里。
舟行在西塘的水道上,夾岸帶著殘葉的柳樹,慢慢揖手后退;一側的煙雨長廊,安睡在我們的腳邊;屋瓦粉檐的民居,聽著潺潺水聲休憩。如行在畫里,兩岸的景色目不暇接,如行山陰道上。特別是過橋洞時,是橋動,還是心動?或許慧能會說:“仁者心動。”如果時光讓我如西塘般安寧,而西塘如我一般老去,那是多好啊!她提醒我不要太自私。西塘的靜只有生活著才能見其真正的神韻,西塘也只有生活著才會有夜的靜。
西塘的夜,是一種超越現代工業文明的自然之寂靜,是一種跨越人類心靈史的生命之安靜,是一種具有極強穿透力的生活之寧靜,是一種頂寒風依然如德般馨香的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