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曜握緊了雙拳,眼里也染了一抹赤紅。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謝檀面前毫無顧忌地展現(xiàn)出自己的倔強,他昂著脖子定定地注視著,于他而言令他敬畏又心生懼意的人,眼前的是他生命的主宰,是他為之信奉效忠的仰望。那種敬畏感已融入他的骨血,所以當(dāng)對方將那深邃幽暗的目光輕輕落在他面上時,他便下意識地低下頭去跪在了地上。
“主子,屬下有罪。”
“何敢直視君顏,是星曜魯莽了。”
容秀見星曜眼里一閃而逝地恐懼,心頭微動,隨即看向身旁一臉淡然看出任何情緒的謝檀,一陣風(fēng)來拂起他微揚的墨發(fā),他額際那朵紫婆羅顏色似又更深了幾分,隱約中透出一種詭秘妖嬈的魅惑來。容秀眨了下眼,定了定神,一伸手便牽住了謝檀飄動的衣袂。
“大哥!”
謝檀駐足,回頭看她,微微一笑。
“無妨。”
容秀見他眼里露出笑來,這才松了手,安下心來。末了在心下?lián)u了搖頭。
“容秀,你在想什么呢,難道你以為大哥會對星曜做什么不成。”
謝檀閑庭信步般行至星曜跟前,不發(fā)一言只看著對方,良久才淡淡道:“你與她同出一門,年歲相近,也曾朝夕而伴,情分自然是在的。如今她橫死異鄉(xiāng),你心中憤怒難當(dāng),想要一個公道,一個真相這些都情有可原。”
星曜聽到此處又緊了緊雙拳,而后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面前偉岸冷傲的男子,當(dāng)觸及男子眼中毫無波瀾的平靜時,心不由得莫明一顫。
謝檀鳳眼微瞇,不帶絲毫起伏地睨了身前臉色已然蒼白的青年一眼,隨即背過身緩步朝正看著他們的容秀走去。
“秀秀何故露出這樣的表情,可是在為星曜擔(dān)心。”
“秀秀,你這般還真叫大哥有些傷心了,坐下吧!”
謝檀微勾了下唇角,鳳眼含笑,那專注的目光略有幾分隱約的溫柔,此時的他哪里還有天涯閣中飛露凌云獨坐高臺與世隔絕的難測與威嚴。
容秀聞言隨謝檀一同走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
“星曜,一個人的結(jié)局其實早已注定,總有些人不信命運,企圖掙扎抗衡,或是欲征服它,可到了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誰都逃不開既定的命運。”
“明煙所為我一直心中有數(shù),之所以任她施為,并不是放任,而是想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想要掙脫自己的命運這沒有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不代表愚蠢,只是偏離了生為人的良知與道德,終究避不開自己的業(yè)報。”
“她如今的下場都歸于她自己半點怨不得旁人。”
“你與她相識至今自是了解她,也心知她的所作所為,可你選擇了冷眼旁觀,只因她再如何也同你師出同門,與你的母族有著不算近的血緣之親。她有今日也有你的縱容,和因她而死去的生命的漠視。”
“人總是只看得見自己在意的,而對自己無關(guān)的冷漠以待。”
“與其在我面前義憤填膺,還不如去為她打點一下身后之事。”
謝檀將星曜眼中從一開始的不忿,震驚,到懵然,所有復(fù)雜變幻的情緒看在眼里。
“你可是還有話要說。”
站在不遠處的青年似大受打擊,原本怒張的氣勢也消散了許多,他那常年挺直的背脊也低了下去,好似再無法理直氣壯堂堂正正地現(xiàn)于人前。
“主子,屬下知道這些年明煙做了一些錯事,她是該死,可不該死得如此冤枉。”
“難道就這樣不追究了嗎……”
容秀望著眼前的青年,將他面上的窘然與掙扎悉數(shù)收進眼里。無端就生出一絲不忍來,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身旁沉默淡然的男子,還是開了口。
“大哥,我雖與明煙姑娘只有一面之緣,但她如今死得不明不白,確實也該查明真相才是,雖不清楚她曾犯過什么錯,可畢竟是一條人命,所以……”
……
“秀秀果真如此執(zhí)著于一個真相,即使這真相會讓你不堪承受,即使會波及到讓你在意的某個人。”
謝檀側(cè)眼看進容秀眼底,忽然就悠悠笑了起來。
“你看,你也是害怕的。”
“所以都無法回答了,所以才會退縮。”
容秀壓下心中那抹不安不敢再直視謝檀那雙似笑非笑,仿佛已經(jīng)知曉一切前因后果的眼睛。可她又忍不住疑惑,盡管理智叫她就此打住,可她還是鼓起勇氣道“我只知道真相是不能被掩蓋的,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
“與其遮掩,還不如召白于世間。”
謝檀摩挲了幾下拇指上的扳指,抬起雙眸定定地看著容秀,只是這一次他的眼中一絲笑意也沒有,仿佛是欣慰,又仿佛是難以決斷。
一瞬間四周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從窗外傳來的風(fēng)聲。
“這望春閣中雖少不得守衛(wèi),及晏家挑選的那些安排在暗處的隱衛(wèi),可他們無疑都不會與明煙有恩怨糾葛,再者他們也不是明煙的對手。能在望春閣中神鬼不知地取人性命,且來去自如的,除了才離去不久的某人,我不做第二人想。”
謝檀話落,容秀瞬間便恍然大悟,而后便是驚愕當(dāng)場。
星曜則是從一開始的不明就里,漸漸地也捕捉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再看到容秀臉上的怔忡,他那里還有不明白的。
情勢陡然急轉(zhuǎn)直下,若明煙的死真與他眼前的這個女子有關(guān),他已不知自己還能執(zhí)著一個真相了,他不愿對方為難,特別是察覺到了自己心里那不受控制只能壓抑在心底的情愫。他哪里不懂他眼前出塵脫俗,矜貴清冷的女子是他一生都無法靠近的,何況他的主子已經(jīng)愛上了對方,對方還是天涯閣的另一個主宰,這世間唯一一個能解開婆羅萬障花詛咒的人。
一邊是他喜歡的女子,一邊是與他同出一門的師妹,孰輕孰重他已然分不出了,所以他只好一言不發(fā)的站在原地。
……
“想必此刻秀秀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所以真相如何還重要嗎。”
“明煙的死冤不冤枉,誰都無法評判,但有今日之結(jié)果確是她罪有應(yīng)得。”
“人死不能復(fù)生,既已逝去過往種種也可煙消云散。你和鳶玲二人好好為她打點身后之事才是當(dāng)下最緊要的。就讓留在北境,不論身體魂靈,生生世世都不得再踏足滄海城一步。這是我作為城主對她傅明煙的放逐,也是告慰那些死在她手里的無辜的生命。”
星曜微微點了點頭,再未說什么,謝檀的決定在他心里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就這樣將傅明煙的一切前塵以她的死去作為結(jié)點也許是最好的安排。或許他之所以這么容易就接受,也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不自禁地迅速地看了一眼那個坐在他尊貴主子身旁的女子,又不易察覺很快收回視線。
“是的,明煙活著肯定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傷害你的。”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與其等到那一天還不如現(xiàn)在就杜絕那樣的可能。
小心地藏好了心里的慶幸與不該有的感情,他恭敬地低下頭行了一禮。
“主子,屬下這就下去和鳶玲安排明煙的身后之事。”
“容姑娘,您……您也不必想太多,不必在意。”
“屬下告辭。”
謝檀只是輕應(yīng)了一聲,并未看他。
待星曜離開后,容秀才起身,邃望著那始終氣定神閑端坐在那里的謝檀。
“大哥的確料事如神,好像沒有什么事能難倒你。”
“即使跟隨你多年的屬下死在無湘手中,你也不動聲色,渾不在意。”
“大哥當(dāng)真不會追究無湘殺了你的得力屬下,還是說只是在等我做出決定。給你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