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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漢魏六朝詩篇

秋風辭

劉徹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劉徹(前156—前87),即歷史上著名的漢武帝。其自十六歲登基以來,開創察舉制,頒行推恩令,開辟絲綢之路,在文化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設立樂府,采集民歌,東并朝鮮,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開創漢武盛世的局面。公元前113年,劉徹率領群臣到河東祭祀后土。當時正值秋季,大雁南飛,觸景生情,《秋風辭》因此而生。

全詩大意:秋風起,白云飛,草木枯黃,大雁南飛。蘭花秀美,菊花芬芳,思念美人啊不能忘。乘著樓船在汾河上行駛,劃動船槳揚起白色的波浪。吹簫打鼓唱起歌,歡樂至極多哀傷。年華老去無可奈何!

此詩開篇寫景,秋風起、白云飛、草木落、雁南歸幾組景物動作,物換星移之間有種對時光流逝的淡淡的哀傷之感。樓船中歌舞盛宴熱鬧非凡,卻以哀嘆收場,當真是“樂極生悲”。其中如“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一句深受《楚辭》影響,繼承《九歌·湘夫人》中的“沅有茝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當然其所懷之佳人,暗含著對青春的留戀與生命的感傷。古往今來,無一帝王不期盼長生不老,劉徹也不能免俗,對于長生不老他也有著執念,不然他也不會在晚年那般忌諱巫蠱之事。可惜青春難再,縱使站在權力之巔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也無法抗拒衰老和死亡。此詩比興并用,音韻流暢,情景交融,是中國文學史上“悲秋”的名作。

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驅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

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

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余尺。

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古詩”本是后代人對于古代詩的普通稱謂,漢人稱《詩經》為古詩,六朝人也稱漢魏詩為古詩。漢詩中有一批流傳到梁、陳時代,不僅“不知作者”或作者“疑不能明”,而且連題目也失傳了,對于這些詩,編集者便一概題為“古詩”。《古詩十九首》的來源也是如此,其最早出現在《文選》中。

全詩大意:陵墓上青翠的柏樹,溪流里堆積的石頭。人活在這天地之間,像匆匆遠行的過客。斗酒能使心情愉快,雖少卻不覺得寒酸。駕著破車驅趕劣馬,一樣可以暢游宛洛。洛陽城里如此熱鬧,達官貴人相互探訪。大街上排列小巷啊,到處是貴族的宅子。南北兩宮遙遙相望,其望樓高可達百尺。貴族們在盡情享樂,什么迫使我憂愁呢?

此詩從柏樹、河石寫起,感嘆了人生之短促,如天地匆匆一過客,轉瞬即逝。而正因生命短暫,才更應該及時行樂,“斗酒”雖“薄”,一樣可以達到娛樂的目的,駑馬雖劣,也不影響駕車出游的效果。然而此詩卻“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如《詩經·國風·泉水》中所言“駕言出游,以寫我憂”,此詩表面上在寫要喝酒出游及時行樂,實際上下面要寫的“憂”才是重點。繁華的洛陽城啊,達官貴人們互相探訪。“冠帶自相索”中一個“自”字就將貴族們趨炎附勢、自成集團的情況表現得淋漓盡致。大街小巷啊,到處是貴族娛樂的地方,連“雙宮”也不例外。既然貴族們都在極盡奢侈地宴飲享樂,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繼續“游戲”洛陽呢?又有什么能迫使我憂愁呢?

此詩中的主人公本想借出游行樂以消“生命短暫”之憂,卻不想因為在洛陽城中看到了醉生夢死、極盡享樂、全無憂國憂民之意的貴族們而引發了更大的憂愁。“戚戚何所迫”有什么能迫使我憂愁呢?反問句結尾,將主人公因無力改變現狀只好強打精神假裝歡樂的無可奈何表現得尤為深刻,使全詩意蘊更為深遠,余味無窮。

古詩十九首·今日良宴會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坎坷長苦辛。

此詩從在一場宴會中的感受立論,表現出“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激憤心情。其語言之直白、感情之直露、思考之深刻,都在古詩中別樹一幟。

全詩大意:今天的宴會真是很棒了,歡樂的細節簡直說不完。箏曲的聲調是多么飄逸,新編的樂曲巧妙得出神入化。有美德的人發表高論,知音者能體會出其中真意。大家有共同的心意,只是無法用語言把曲中的真理表達出來。人的生命短暫,只是暫時寄居在這世間,剎那間就會像塵土一樣被風吹散。為什么不想辦法捷足先登,搶先高踞要位呢?不要因為貧賤而憂愁苦悶,不要因為不得志而使自己受煎熬。

這首詩寫了詩人在宴會上聽曲,并就他對曲意的理解發表了一番言論。詩歌看似簡樸,實則卻婉曲;看似淺近,實則深遠。此詩從宴會上美妙的新曲入手,將人人所想的曲中真意說了出來。“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既然人在世上生活,就像是旅客住店一樣,一會兒就會像塵土一樣消散,那么為什么不捷足先登,搶先高踞要位?人生短暫,富貴可樂,何必長守貧賤,白白地使自己受苦難煎熬呢?此詩中所要表達的情感,和李白《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似同而實異。此詩看似積極的勸慰開導之語下,有著無盡的嘲諷、憤慨和無可奈何。若非對當時的社會狀況心灰意冷,詩人又怎會發出如此絕望的自嘲之語?此詩婉曲深遠,含有深意,引人深思。

古詩十九首·回車駕言邁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

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此詩意境蒼涼,在一派肅殺的氣象中,抒發其對人生的強烈感喟。其間強烈的博取富貴的心情,與中國歷代的主流價值觀都不完全一致,但因直白而坦誠的書寫,更有直擊人心的力量。鐘嶸評《古詩十九首》“驚心動魄,一字千金”,正來源于這樣的詩句。

全詩大意:轉回車子駛向遠方,路途遙遠難以到達。我看見四周茂盛的草木,春風吹得野草搖擺。我所遇見的都不是過去的事物,人怎么能不迅速衰老?盛衰有各自不同的時間,苦于建功立業的機會沒有早早來到。人又不是金石,怎么能夠長壽不老?人在剎那之間就要衰老死亡了,榮名卻可以作為寶貝流傳下去。

駕車遠行,長路漫漫,回首環望只見曠野茫茫,百草隨風搖曳,又是一年冬去春來。今年新生的草已經代替了以前的草,周圍的景物自然也和自己記憶中的不一樣了,一切的變化是這樣的快,人的衰老又怎么能不迅速呢?盛衰變化有天時,人的夭壽也是注定的。而正是因為生命既脆弱又短暫,所以才要盡早地建功立業。人的身體會隨著生命的終結而消亡,但榮名不會,榮名會流傳身后。關于榮名,歷來就有不同的理解,一說榮名即美名,另一說則認為榮名是指榮祿和聲名。個人比較傾向于第一種說法,即結尾二句應意為:雖然人生短暫易逝,但還是要珍惜聲名,以求死后留下美名。在漢末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文人們并未停止過對生命的思索。如果說人的身軀消亡是不可更改的宿命,死后倘若能留下一點美名為人們所懷念,那么這一生也就不能說是虛度了吧。對于人生意義的思考,是困擾人類的一大難題之一,也許此詩乃至《古詩十九首》整組詩歌的魅力之所在便是在于對人生意義的探尋與思考吧。

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

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

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

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

萬歲更相迭,賢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這首詩與《古詩十九首》中的另一首《青青陵上柏》在感慨生命短促這一點上有相似之處,但藝術構思和形象蘊含卻很不相同。《青青陵上柏》的主人公游京城而慨嘆,想到的可不僅僅只是死亡和未死之前吃好穿好的生活享受。

全詩大意:駕車來到上東門,遙望邙山上的墳墓。墳墓旁的白楊在風中發出蕭蕭聲,松柏之間的路看起來陰森森的。墓里是死去已久的人,在墳墓里長眠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里。深藏在黃泉下長眠,千年萬年永遠不醒來。大自然不停在運轉,人的生命像朝露一樣轉瞬即逝。人的生命短暫仿佛只是暫時寄居在這世間,壽命不像金石那樣堅固。一代一代的人生死相更替,圣賢也無法超越這一定理。服食丹藥想要成仙,卻常常被丹藥欺騙。不如多飲美酒,衣著華美及時行樂。

詩中主人公驅車出了上東門,遙望城北,看見邙山墓地的樹木,不禁悲從中來,《莊子》說“生死修短,豈能強求”,生命短暫易逝,死后便要長眠黑暗,的確令人哀傷。你看那圣賢也難逃一死,渴望長生不老煉丹問藥終究是虛妄。生命一代一代的更迭是永恒不變的,既然如此,還不如飲美酒,穿綢緞,滿足衣食口腹的欲望,圖個眼前的快活。這首詩里不僅有詩人對人生如寄的悲嘆,還隱含了詩人對生命的熱愛,也表現了動蕩混亂時期部分知識分子頹廢消極的思想。

古詩十九首·去者日以疏

去者日以疏,來者日以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這首詩和《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有點類似,由于出城到郊外,看到墳墓,有感于人生如寄。但此詩不僅僅只是感嘆人生如寄,除卻關于死生夭壽的思考,此詩更多了一些對世道艱難混亂的憤懣和思鄉不得歸的苦痛憂愁。

全詩大意:少年時的青春歲月離我越來越遠了,老年的歲月卻一天一天在臨近。走出城門來到郊外,放眼望去只看見遍地的荒丘野墳。古墓被犁成了耕地,墓地旁的松柏被摧毀成了柴薪。白楊樹在風中發出聲響,那蕭蕭悲凄的聲響使人憂愁。客居異鄉的我想返回故鄉,卻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東漢末年是一個大動亂的時代,敏感的文人們在動亂中最容易感受到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命運的難卜、禍福的無常。如果說人生如寄,那么人生的意義在哪里?人生的歸宿在哪里?看起來,埋葬死人的“古墓”就是人生最后的歸宿了,然而就連墳墓都不是能長久保存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墳墓變為耕地,墓邊的松柏也被摧毀變成了柴薪,所以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它又在哪里呢?處在那樣一個“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災難重重、動蕩不安的時代,能還鄉的便盡早還鄉吧,要知道,回鄉也是有條件的,自己正是那思鄉不得歸的可憐人啊!“思歸故里閭,欲歸道無因”,平平淡淡之中,卻飽含著無限的辛酸。

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后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此詩純以議論為主,大談對人生的體會,而沒有淪于說理詩常見的枯燥無味之弊病,原因即在于其情感的熱烈與直率,字里行間充滿著人類對于人生價值的叩問與探索。

全詩大意:人生在世往往不足百年,卻常常有著幾千年的憂愁。如果說白天短暫夜晚漫長,那為什么不拿著蠟燭在夜晚游玩呢?行樂要及時啊,怎么能等到明年呢?愚昧的人過分愛惜錢財,后代的人都嗤笑他不知享受。像王子喬一樣成仙,這樣的事很難想象它會成真。

此詩開篇四句在方東樹《昭昧詹言》中被評論為“奇情奇想,筆勢崢嶸”,十分準確地描寫了一些人的“苦大仇深”,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時光,卻要憂慮長達千千萬萬年的事情,豈非“杞人憂天”?雖然白天的時間有限,難道夜晚的時間就不能被使用?“何不秉燭游”一句給人以很強烈的感覺沖擊,在當今這個物質生活不知比古代豐富了多少的時代,人們又何嘗有說出這樣的話的氣度?行樂當及時,為什么總要等到以后呢?要知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如此想來,“惜費”者為了積攢錢財,每日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想著今日吃苦是為了虛無縹緲的來日之樂,便顯得格外愚蠢了。“愚者愛惜費,但為后世嗤”二句,誠如方廷珪在《文選集成》中所說:“直以一杯冷水,澆財奴之背。”

如果說“常懷千歲憂”是多余的,“惜費”者是愚蠢的,求仙訪道是虛無縹緲的,那么追求一時的縱情享樂就是清醒正確的人生態度了嗎?我們都知道這些都不算是恰當的人生選擇,但詩人為何要“掩耳盜鈴”呢?詩人難道不知嗎?若是真的不知倒是件幸運事,畢竟是生活在漢末那樣動蕩不安的時代啊!說“人命如草芥”是一點兒也不夸張。人生的出路在哪兒呢?對命運的無能為力,對未來的無法控制,除了說說及時行樂來安慰自己,還能做些什么呢?

全詩思路清楚,層層推進,說理清晰,意蘊深厚,以曠達狂放之思,表達了人在面對毫無出路的生活時的痛苦與無可奈何。或許在強有力的時代的巨輪面前,所有對未來、對人生的期望都會被無情碾碎。

短歌行

曹操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曹操(155—220),字孟德,東漢末年著名政治家、軍事家、詩人。《短歌行》本是樂府舊題,曹操借此表達求賢如渴的心情和統一天下的雄心。這首詩實際上就是一首“求賢曲”。

全詩大意:喝著酒高歌,人生短暫匆匆而過!像清晨的露水轉瞬即逝,失去的時日實在太多。席上歌聲慷慨激昂,憂郁的思緒難以忘卻。該怎樣排解憂悶?唯有飲杜康酒。穿著青領的讀書人,是我朝思暮想的對象。只是因為你們的緣故,才讓我沉痛吟誦至今。鹿群的鳴叫聲呦呦,它們在吃田野里的艾蒿。一旦四方賢才光臨,我將奏瑟吹笙宴請。明亮皎潔的月亮,什么時候才能被摘下?我憂郁長存心中,是不可能斷絕消失的。客人踏著田間小路,從遠方來探望我。久別重逢相談甚歡,一起訴說往日的情誼。月光明亮,星光稀疏,一群尋巢烏鵲向南飛去。繞著樹飛了幾圈,哪里才是它們的棲身之所?山不會怕太高,大海不會怕水太深。我愿如周公般禮賢下士,愿天下英杰真心歸順我。

這首詩頗有宴會上祝酒之詞的意味。此詩一開篇就營造出借酒消愁的氛圍,將自己愁的程度之深表現得淋漓盡致。位高權重如曹操,憂愁的事情自然與我們這些平常百姓不同。果不其然,曹操之所以憂愁,是因為苦于得不到更多的“賢才”來幫助自己建功立業。借酒消愁顯然是下策,表達自己求賢若渴,使人才來投奔才是上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二句原出處是《詩經·鄭風·子衿》,原詩寫的是女子對愛人的思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而曹操在這里引用《子衿》中的這兩句,一方面表達了自己對賢才的日思夜想,另一方面也含蓄地提醒了賢才可以主動來投奔自己,一箭雙雕,此處引用可謂巧妙。而接著引用的《詩經·小雅·鹿鳴》中的四句則表明自己會禮遇賢士,告訴賢士待遇問題是不用擔心的。明月常行不會被摘下,亦如我求賢之心不會終止,詩人的用心周到實在令人驚嘆,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詩人對于賢才擇主的猶豫洞察明了,所以他采取了一種十分通情達理的姿態來吸引和爭取人才,人才越多越好,我會如周公一般求賢若渴、禮賢下士。

此詩感嘆了時光易逝、賢才難求,表達了詩人渴望賢才幫助他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內容豐富,情感充沛,政治性很強,很好地傳達了曹操“唯才是舉”的政策,將詩人的人格、學識修養、理想抱負充分展示出來,亦將“求賢”這一主題演繹得十分精彩。

龜雖壽

曹操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這首詩是《步出夏門行》的末章,寫出了人老志不老的積極的人生態度。雖然人的壽命是有限的,但是壯志是無窮的,而且人的壽命長短也不僅僅取決于上天,通過調整身心狀態,也可以達到延年益壽的目的。全詩語言慷慨激昂,其中蘊含的濃烈而真摯的情感極具感染力,意在自勉:老去死亡是人生的必然階段,可精神面貌不應該隨之老去,在活著的每一天里都應用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去生活,不要因為到了“暮年”就消極度日,忘記了自己的理想追求和雄心壯志。

全詩大意:神龜雖然長壽,但生命也會終結。螣蛇雖然能騰云駕霧,終究也會化為塵土。年老的千里馬躺在馬棚里,它仍有馳騁千里的壯志。有遠大抱負的人即使到了晚年,也不會改變想要建功立業的心意。人的壽命長短,不僅僅取決于天。身心如果修養好,也可以延長壽命。難得這樣的幸運啊,還是用歌唱來表達我的欣慰之情吧。

此詩開篇即點明神龜再長壽、螣蛇能力再神奇也都有消亡的時候,揭示了死亡的不可抗拒性,有著濃濃的低沉壓抑之情。可緊接著,筆鋒一轉,引出了“壯心不已”的中心思想。南宋敖陶孫在《臞翁詩評》中說:“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用“氣韻沉雄”這四個字來點評“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真的是用得恰到好處,將那種發自于內心深處的不畏老的豪邁氣概表現得淋漓盡致。全詩情理交融,情感變化波瀾壯闊卻也不失自然縝密,語言樸實無華卻蘊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告訴人們心態的重要性,亦表達了自己老當益壯,積極進取,仍要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不可不謂妙矣。

美女篇

曹植

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

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

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

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

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

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

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

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第四子,三國時期著名詩人。其在爭奪儲位失敗后,長期處于被猜忌的狀態,郁郁不得志,常借詩篇抒發內心的苦悶,此詩即是以美人“盛年未嫁”來表達自己高貴的情操與懷才不遇的憤悶。

全詩大意:那個美麗文靜的姑娘,正在小路上忙著采桑。桑樹枝條柔順,桑葉也紛紛落下。那姑娘儀容高雅,穿戴高貴,身姿綽約,回首顧盼即能留下迷人的光彩,呼出的氣息也仿佛有蘭花的芳香。那路人見了她就不肯走開,休息的人們也看傻了,以至于忘了用餐。要問這個姑娘家住哪里,就在城南邊那個青門大院。姑娘容光如初升的朝陽,有誰能不愛慕她動人的容顏?媒人們干什么去了呢?為什么不及時送來聘禮。可姑娘偏偏愛慕品德高尚的人,尋求一個中意的丈夫實在很困難。眾人徒勞地議論紛紛,就是不知道她看中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可惜青春年華在閨房里不經意流逝,只聽得她那一聲聲的長嘆。

似乎從屈原的《離騷》開始,“美人”被賦予了更多的含義,《離騷》即將“美人”遙想為更高的精神內涵和自己的理想追求,此一意象在后世被不斷沿用。如杜甫《佳人》寫道:“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借寫亂世佳人被丈夫遺棄、幽居空谷、艱難度日的不幸遭遇來寄寓自己的身世不平之感。本詩也是如此。曹植由于政治上受壓抑的特殊遭遇,對于表現才能、傳名后世有著迫切的需求。詩中“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正是這種心情的寫照,以美女未嫁來比喻自己雖有才具,卻無可施展,婉轉深沉地表現了詩人自己懷才不遇的苦悶之情。

本詩就結構上看,前后分為截然不同的兩個部分。前半段以華麗精練的語言細致生動地為讀者刻畫了一個絕世美人的形象,后半段則筆鋒一轉,說明就是這樣一個大家閨秀,卻要承受“盛年處房室”的可悲命運,實在令人唏噓。雖然美人表面上在埋怨媒人不來行聘,但“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才是使她獨居閨中、憂愁怨恨的真正原因。美人越美,家世背景越好,她的不嫁就越令人惋惜。類比推之,詩人自己不就是這樣一個志趣高遠、盛年難嫁的美人嗎?以絕代美人比喻志向遠大的仁人志士,以美女盛年不嫁,比喻仁人志士的懷才不遇,雖含蓄委婉,卻意味深長,帶有強烈的情感,對表達詩人內心的苦悶、抒發抑郁之情有著“入木三分”的效果。清代葉燮稱此詩為“漢魏壓卷”,贊道:“《美女篇》意致幽眇,含蓄雋永,音節韻度皆有天然姿態,層層搖曳而出,使人不可仿佛端倪,固是空千古絕作。”可謂深得詩中三昧。

詠懷(其一)

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阮籍(210—263),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開封)人。“竹林七賢”之一。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魏晉之際著名詩人。其在詩壇上以八十二首《詠懷》詩聞名。其詩“言近旨遠,寄托幽深”,是魏晉易代之際知識分子痛苦、抗爭、苦悶、絕望的心路歷程之寫照。此詩是阮籍《詠懷》詩的第一首,有著詩序的作用。

全詩大意:夜里睡不著覺,起床坐著彈琴。月光照在薄帷上,清風吹著我的衣襟。孤鴻在野外哀號,飛鳥在北林悲鳴。盤旋徘徊會看到什么呢?懷著憂傷的思緒我獨自傷心。

《晉書·阮籍傳》中說:“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可是借酒真的能消愁嗎?恐怕是“愁更愁”。可是當時的政治黑暗,壯志難酬的阮籍又該如何排解心中的憂愁和苦悶?《詠懷》詩由此而生。生活在魏晉這樣一個動蕩的時代,對生命的感懷以及對個人力量薄弱、無能為力的無奈,使得作者發出“憂生之嗟”。夜不能寐,是有憂思,起而彈琴,是為了抒發自己的憂思。詩中雖未直接點明為何而“憂思”,但從“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所營造的孤寂凄清的氛圍中,我們還是可以感受到詩人的“憂思”之深之切。孤鴻在野外哀號,飛鳥在北林悲鳴,進一步突出環境的寂靜凄清,將詩人孤獨苦悶的心情烘托得入木三分。

本詩凄清悲涼的氛圍,寄托了詩人無限的憂思,在中國詩史上也有著重要的地位。嚴滄浪說:“黃初之后,唯阮籍《詠懷》之作,極為高古,有建安風骨。”后代的陶淵明《飲酒》、陳子昂《感遇》等都受其影響。

詠懷(其三)

阮籍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

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

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

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在阮籍《詠懷》八十二首中,“憂思獨傷心”是一種共同的情感,深刻的孤獨感彌漫全篇。這種孤獨感是任何感情都無法化解、慰藉的,其背后意味著阮籍對當時政治的無比失望而又無能為力的激憤之感。

全詩大意:嘉樹下因為有許多人走過而有了一條路,曾經聚集過很多的人是為了看東園的桃李。秋風吹得豆葉在空中飄蕩,桃李就從這時候開始凋零了。繁華的地方會有憔悴,高堂大廈也會變成荒野。策馬離開,到西山去隱居。我自己尚且不能自保,更何況對妻子和孩子戀戀不舍。嚴霜覆蓋在野草之上,又到了一年的末尾了。

此詩開篇化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借此表明對萬物興衰的思考。《淮南子·道應訓》中說:“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世事萬物皆是如此,有盛就有衰,有繁華就有憔悴,今日的高堂大廈,不久就會倒塌,而成為長滿荊棘、枸杞等植物的荒涼之地,滄海桑田,誰都逃不過時空的掌控。這就明白地引出,眼前的功名利祿又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不如趕快離開這個名利場,騎馬到西山去隱居,“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在這樣黑暗動蕩的年代,自身尚且難保,談何保全他人?雖然桃李開始凋零時,野草仍然很茂密,可是到了年底,嚴霜覆蓋在野草之上,野草不也要枯萎嗎?到西山隱居不過是讓自己由“桃李”變成了“野草”,終究是要承受一樣的命運:現在繁華的他日會滅亡,舍棄了繁華的又逃不脫滅亡。所以人生的出路在哪里呢?怎么樣才能找到解脫之法呢?大概只有天知道吧,人生真的是太苦太悲哀了。

生活在那樣一個恐怖的時代,阮籍處在曹氏和司馬氏爭奪政權的夾縫中,他的處境很不好,對政治腐敗黑暗的憎惡也使得他心中的苦悶越發深沉,所以在他的詩作中,會存在著一種焦灼的情緒和濃烈的悲觀色彩。但除卻對政治現實的不滿,阮籍的詩中也體現出了其對于人生價值的思考、探索,這一點也是很值得關注的。

詠懷(其五)

阮籍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

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

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

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

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

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此詩中呈現出一個少年時縱情享樂、年長后無路可走的士人形象,正是阮籍的自我隱喻,其中隱藏著阮籍對人生前途的痛苦思索。當然,這種思索也注定沒有完整的答案。

全詩大意:回想起我青少年的時候,喜好輕狂地歌舞行樂。我西游咸陽城,與咸陽城出色的歌妓舞女交往過。歡樂還未盡興,大好的青春年華就這樣過去了。策馬返程,回頭眺望長河。錢財已經耗盡,卻苦于需要錢財的地方太多。在太行道路上看見一個人在向北方錯誤的方向走,如果走錯了路結果將會是怎樣。

全詩開篇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可能是對往日的回想,也有可能是作為思考人生的參照與鏡像。對于阮籍來說,生活在政治夾縫中是痛苦的,除了努力退避、忍耐,他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而在這種壓抑的狀態下,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恰恰是他所向往的自由的樣子,雖然輕歌曼舞無所事事,但能得一時歡樂拋卻憂愁何嘗不是一件幸事?若真的曾做了錯誤的選擇,走了錯路,想來也是指入仕為官一事。《世說新語·任誕》說阮籍是“胸中壘塊”,心里的苦悶憂思像高高堆積的山石,想要忘卻憂思談何容易。如果可以,真希望阮籍永遠是那個輕狂的少年,可政治的黑暗、社會的動蕩,一點一點地侵蝕著阮籍,慢慢地,輕狂變成了絕望,一切都回不去了。“失路將如何”,未來如一條籠罩在茫茫大霧中迷蒙的路,在未走到之前,誰也不知道將會如何,此詩的迷茫苦悶,應該是動亂年代有志的文人士子所共有的情感。

詠懷(其六)

阮籍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

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

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

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

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這是一首詠史詩,借秦代東陵侯邵平的經歷表明其對富貴生活的冷靜思考,透露出不愿與黑暗的朝局同流合污的志向。

全詩大意:從前聽說東陵侯的瓜就種在青門之外。瓜田阡陌相連,好一派豐收景象。當日朝廷內高官的宴會又是如何的煊赫,可誰料所享的富貴卻到最后為自己帶來禍害。做一介布衣便可了此一生,榮華富貴又怎能值得依賴?

第一句“昔聞”是詠史句法,即聞事于史書。此詩前八句皆由“昔聞”引出,詠邵平失去侯爵之位,種瓜為生的故事,并以昔日當朝諸臣的煊赫與邵平做對比,高下自出。“膏火自煎熬”句出自《莊子》“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意指曾經憑借的事物必然會帶來災禍。最后二句收束全篇,“布衣可終身”是指邵平隱居種瓜,以布衣平民之身得以安享天年;“寵祿豈足賴”則是在說做侯爵雖然寵祿有加,但伴君如伴虎,結果終究是如膏火自煎,難得善終。言語之間充滿了對布衣生活的贊美與羨慕。作為一首詠史詩來說,此詩沒有就事論事,而是通過邵平失去侯爵之位,種瓜為生的史事論證了人生哲理:“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了,但古往今來,看不透的多,看透的少;看透的多,能實踐的少。此詩在抒情詠事中以精練的詩句抽象出深刻的人生哲理,區區十句之內,語言明白曉暢,有史有論,構思新穎,結構完備,使詩篇既富有情趣又不乏理趣,正符合鐘嶸在《詩品》中對阮籍的評價:“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

詠懷(其十七)

阮籍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

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

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

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此詩深刻地寫出詩人難以言說的孤獨,有無人與言的悲哀。在詩人的眼里,整個世界一片荒蕪,實則透露出其對人生本質的清醒認識。

全詩大意: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哪個人可以與我暢談人生。出門面對著通往遠方的大路,卻看不見有車馬從此經過。登上高處遠望九州,只看見悠悠的江河把大地分割成一塊塊的曠野。孤零零的一只鳥向西北飛去,一只離群的野獸孤獨地到東南方去。在這日暮時分我思念著親朋好友,卻只能在心中想象與他們面對面交談的場景。

明代人陸時雍就認為此詩是阮籍詩歌的代表作,說道:“起語興情慨慨,結語寄意殷殷,如此首尾盤礴,自是阮公家數。”看似不問世事、口不臧否人物的阮籍,實則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獨坐空堂,孤獨難抑,此詩不過短短十句,無一句不在寫自己的孤獨寂寞之情。從獨坐到出門到登高,這一系列的動作都是詩人孤獨憂愁、不合于世的表現,而最后對親友的思念,更是將這種孤獨加深了一個度:我啊,太孤獨了,理解我的人啊,都不在我身邊,除了在想象中與你們會面交談,還有什么能緩解我的寂寞憂愁呢?清人吳淇就對這種孤獨有深刻的認識:“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歟?乃獨坐空堂上,無人焉;‘出門臨永路’,無人焉;‘登高望九州’,無人焉。所見惟鳥飛獸下耳。其寫無人處,可謂盡情。”或許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詩人就像是那孤單的飛鳥和離群的走獸,內心深處的孤獨使他覺得痛苦,但骨子里的高潔傲岸又使他無法在塵世中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這種孤獨就像是《楚辭·漁父》所說的“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也像陳子昂《登幽州臺歌》所寫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懷才不遇、生不逢時是古今文人都難以釋懷的孤獨和痛苦。阮籍在道出對時局失望的同時,也說出了人生最本質的痛苦,這大概就是阮籍《詠懷》的魅力所在吧。

詠懷(其三十二)

阮籍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此詩充溢著歲月已去、時不我待的痛苦感,其間既有對自我生命逝去的悲哀,也有魏國國勢日薄西山的嘆惋,更浸潤著深沉的對人生價值的探索精神。

全詩大意:艷麗的朝陽一去不返,很快都要沉入西山。世間的一切轉瞬即逝,哪里有長長的白日可以消耗。人生也不過如露水一樣的短暫,而大道又是何等邈遠。所以,有那齊景公登山時的感懷落淚,有孔圣人面對長河時的心痛惋惜。古代的賢人我無法追走,后來者我也等不到了。希望能登上太華山,與赤松子逍遙遨游。漁父知道人世的憂患,所以駕著輕舟飄然遠去。

本詩感慨了世事盛衰無常,人生雖短暫,但天道悠遠,所以想要效仿仙人或者做一個隱士。“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本詩一開篇便開始寫象征著時光流逝的場景,盛年如流水,一去不復返的憂傷情感。“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盛衰之事就如同這最平常不過的一朝一暮,消逝也不過是俯仰之間的事,為什么要說一天像九秋?逝去的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返,生命的短暫怎么能不讓人心生憂愁?過去的時間是我抓不住的,未來的時間是我留不下的,我愿意向赤松子學習仙術,以求超脫世外;如若學仙無門,向漁父學習,做個隱士也好啊。《楚辭·漁父》中寫道:“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于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阮籍希望自己可以是那個“乘流泛輕舟”“鼓枻而去”的漁父,但事實上,我倒覺得他和屈原更像,他們一樣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內心有一樣的孤獨苦悶,不同的是,阮籍的孤獨苦悶更為壓抑,更讓人心痛。

詠史(其二)

左思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左思(約250—305),字太沖,齊國臨淄(今山東淄博)人,西晉文學家。因其妹妹左棻被選入宮,舉家遷居洛陽,曾任秘書郎。元康年間,左思參與當時文人集團“二十四友”之游,并為賈謐講《漢書》。元康末年,賈謐被誅,左思退居宜春里,專意典籍。后齊王召為記室督,他辭疾不就。太安二年(303),左思移居冀州,數年后病逝。《三都賦》與《詠史》詩是其代表作。

全詩大意:生長在山澗底的松樹郁郁蔥蔥,生長在山頂上的小苗在風中搖擺。由于生長的地勢高低不同,僅有一寸粗的山上小苗,卻能遮蓋澗底百尺高的松樹。貴族世家的子弟登上高位獲得權勢,寒門有才能的人卻埋沒在他們之下。這是所處的地位不同所造成的,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金、張二家依靠祖上的遺業,子孫七代都做了高官。難道出身寒微的馮唐不是一個奇偉的人才嗎?可是他頭發都白了仍不被重用。

左思出身寒門,在當時門第觀念極盛的社會,極不受重用。其通過《詠史》八首詩詠古人古事抒寫了作者自己的思想抱負,同時批評了當時社會所實行的門閥制度。此詩以“澗底松”比喻出身寒門的士子,以“山上苗”比喻世家大族的子弟,當仕進的道路被世家大族所壟斷,僅有一寸粗的山上樹苗遮蓋了澗底百尺高大樹的景象也就不足為奇了。因為“地勢”不同,所以出身寒微的人不論多有才都要屈居下位,這是門閥制度所造成的不合理現象。巧妙地通過地勢高低不同造成的自然景觀,抨擊了貴族尸位素餐,寒門永無出頭之日的黑暗現實,表達了自己對埋沒人才的九品中正制度的極度不滿之情。“金張藉舊業”與馮唐的“白首不見招”緊隨前文“由來非一朝”形成對比,對不合理的社會現象的揭露和抨擊既生動又無情。左思在這首詩中特寫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社會現象,以金張子孫七代入朝為官,而馮唐直至老死卻不得重用的歷史故事,反諷了當朝統治的腐朽敗落,可謂是“借古諷今”的代表之作。

詠史(其五)

左思

皓天舒白日,靈景耀神州。

列宅紫宮里,飛宇若云浮。

峨峨高門內,藹藹皆王侯。

自非攀龍客,何為欻來游。

被褐出閶闔,高步追許由。

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

左思來到洛陽,本想展示自己的滿腹經綸,以期取得仕途上的暢達,結果卻在處處坎坷中了解到了晉朝政治的腐敗,這使得他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產生退意。此詩即是這種心境的反映。

全詩大意:晴朗的天空中光芒四射,太陽的靈光照耀在神州大地。一列列豪宅屹立帝城,飛檐如浮云飄在天空。高大的門樓里,來來往往都是王侯。我本不是攀龍附鳳之人,為什么要突然來到京城?披上粗布衣衫出了都門,高步追隨許由到深山隱居。在千仞高的山上抖掉凡塵,在萬里的長河中把腳洗干凈。

此詩語意緊承上首而來,前六句著力描繪那些豪門貴族的豪宅大院,極盡鋪陳,既寫其住所之豪華,更意指其權勢之熏天,暗示著門閥統治根深蒂固的悲哀現實。于是,在詩人明白了“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是牢不可破的陳規之后,他決心退出“攀龍客”之群,而“被褐出閶闔,高步追許由。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則更像是詩人向統治勢力反抗、與統治階級決裂的宣言。與其在這浮華的人間做一介卑微的小人物,倒不如去大自然中張揚自己的個性,獲得自我性靈的抒發。在當時的門閥制度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像左思這樣出身寒微的士子,是受壓抑的、壯志難酬的,所以當詩人認清楚現實之后,胸中的不平使他開始對門閥貴族的統治有了強烈的不滿。左思此詩唱出了當時所有心懷大志的寒士的不平與呼聲,更在后世引起了深沉的共鳴。

詠史(其六)

左思

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震。

哀歌和漸離,謂若傍無人。

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

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陳。

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

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

左思雖高詠出“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的夢想,但終究不能隱跡遁世,這首詩就回答了身處那個不平等的世間要如何正確認識自己,如何在社會中找到合適的自我定位的重要問題。

全詩大意:荊軻在燕國的街邊飲酒,喝醉之后氣概更加不凡。他唱著悲哀的歌曲與他的好友高漸離相應和,好像身邊沒有別人似的。雖然沒有壯士的氣節,卻有著與世間普通人不同的品行。荊軻的目光俯視著四海之內,那些豪門大族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富貴的人雖然富貴,荊軻卻把他們看作塵埃。貧賤的人雖然貧賤,他們在荊軻眼中卻像千鈞一樣有分量。

這首詩著力贊頌了荊軻的豪邁氣質。據《史記·刺客列傳》記載,荊軻,戰國時齊國人,喜歡讀書擊劍,他游于燕國,與燕國的狗屠和善擊筑的高漸離友善。“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于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后為燕太子丹刺秦王,臨別前,作《渡易水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最后,失敗被殺。從“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一句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荊軻并不是詩人心中最為理想的壯士形象,但作為一個市井豪俠,荊軻的為人,卻比只知享樂、尸位素餐的豪門勢族要出色得多。“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陳”表明荊軻睥睨四海,有著蔑視豪門勢族的英雄氣概。詩中對“貴者”和“賤者”的看法是詩人借荊軻之口表明自己的觀點,他將“貴者”視若塵埃,卻將“賤者”看得重若千鈞。

左思的《詠史》詩借歌詠古人古事抒寫自己的抱負情感,并對當時社會中一些不公平合理的現象進行批判。左思的詩中并沒有一般失意者的哀言悲語,而是把高度的蔑視投向那些權貴:“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陳。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這樣豪邁高亢的情調和勁挺矯健的筆調正是左思《詠史》詩的特色,也就是鐘嶸所說的“左思風力”。

歸園田居(其一)

陶淵明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約365—427),又名潛,字元亮,私謚靖節,自號五柳先生。柴桑潯陽(今江西九江)人。其曾祖父陶侃為東晉初年權傾一時的大將軍,但到他這一代家境已經沒落。陶淵明從二十九歲起出仕,曾做過幾次小官,時間都不長。義熙元年(405),四十一歲的陶淵明最后一次出仕,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澤縣令后辭官回家。從此歸隱不出。后世稱其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這組《歸園田居》詩就作于其辭去彭澤縣令之后。

全詩大意:年少時是沒有世俗氣的,天性是熱愛自然的。不小心落入了仕途羅網中,這一陷落就是許多年。籠中的鳥思戀往日山林,池里的魚向往從前溪流。我愿在南野開墾荒地,保持著純樸的本性回歸田園。繞著房子有方圓十余畝地,還有幾間茅屋草舍。榆柳樹蔭掩蓋著房屋后檐,有桃李樹在房前。遠處有鄰村依稀可見,村落里飄蕩著裊裊炊煙。深巷中傳來狗吠,桑樹頂有雄雞在鳴叫。庭院里沒有那塵雜,靜室里有的是安適悠閑。長久地被困于樊籠里毫無自由,今日總算得以歸返山林。

陶淵明在做官期間一直厭惡官場,向往田園,此詩自述離開官場,回歸田園是因為自己的本性如此。簡樸的田園生活讓詩人產生了一種返璞歸真的愉悅之感。“少無適俗韻”,所謂“俗韻”即是指在官場中周旋應酬、鉆營取巧的行為,而對于本性淳樸、熱愛自然的陶淵明來說,這種行為是他學不會,也是不屑于去學的。陶淵明之所以“歸田”,不僅僅是因為熱愛自然,認為仕途是“塵網”是“樊籠”,也是因為他骨子里的高傲,他恥于“為五斗米折腰”。官場的黑暗和污濁使他絕望,他不愿與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們”同流合污,所以于他而言,做官就像坐牢,他想要逃離。孟子說:“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而陶淵明身上很可貴的一點就是沒有“失其本心”。看透官場污濁、政治腐敗的不僅僅只陶淵明一人,雖然他的態度是消極避世的,但又有幾個能像他一樣,在無可奈何之時盡力選擇自己所熱愛的生活方向的呢?此詩語言質樸無華,簡潔如白話,有一種自然清新之美,正如陶淵明此時淡然的心境。

飲酒(其七)

陶淵明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

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

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陶淵明《飲酒》詩共二十首,雖是以酒為題,但并不是借酒遣興之作,而多有其對宇宙、世界、人生的深刻思考,是透視陶淵明思想境界的一面不可多得的鏡子。

全詩大意:秋天菊花盛開得十分好看,采摘帶著露水的花朵。把菊花泡在酒中,使我避世之情更濃。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拿酒壺接著往杯中倒酒。日落眾生休息,鳥兒也向林中鳴叫著飛去。在東窗下高聲歌詠,就這樣度過這一生。

秋天是百花凋零的季節,但是菊花卻不畏嚴霜,盛開得十分好看,表現了其堅貞高潔的品格。屈原《離騷》中說“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自此,服食菊花便也有了志趣高潔的寓意。這也是詩人志趣的表現。“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對菊飲酒,本來是極愜意快樂的事,可在“聊復得此生”的背后,似乎又隱藏著壯志難酬的無可奈何。陶淵明最為出名的主要是他的田園隱居生活,而他的詩也多是歌詠隱逸、描寫田園生活之作,所以稱他為“隱逸詩人”或“田園詩人”,這都是很恰當的。不過,“隱逸”并不是陶淵明的全部思想。在陶淵明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大濟于蒼生”的夢想,只是由于后來在官場中看到了政治的腐朽黑暗,才使他失望,甚至是絕望,從而決定歸隱的。知道了這些,關于此詩對菊飲酒悠然自得的背后所蘊藏的感傷,也就不難理解了。

飲酒(其十六)

陶淵明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

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

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

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

孟公不在茲,終以翳吾情。

或許是因為陶淵明的田園詩太出名了,所以他給世人留下了一個一心只有“隱逸”的印象。但其實不盡然,此詩就是一個突出的反證。陶淵明回首往事時的感慨,沉思現實的不甘與無奈,都在詩中深深地回蕩著。

全詩大意:年少時很少接觸人情往來,興趣愛好是儒家六經。現在年紀大了,事業停滯一事無成。我抱著君子固然困窮卻不能失掉品格的想法,歷盡了饑寒交迫之苦。大風襲擊破屋,庭前長滿荒草。披衣起來坐待天明,偏偏晨雞不肯報曉。現在已經沒有能夠理解我的人了,我的感情終將被掩埋。

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與《而已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兩篇文章中就曾舉出《讀山海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等句說明陶詩有“金剛怒目”的一面,又舉《述酒》一篇說明陶淵明也關心政治,對于世事并未遺忘。陶淵明在此詩中說年少的時候“游好在六經”,“六經”是什么?是儒家經典。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陶淵明自然也曾有過以天下為己任的志向。只是政治社會污濁黑暗,陶淵明潔身自好,不屑于與他們同流合污,這才辭官歸隱。“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披衣坐守破曉,是陶淵明的執著與堅守,是黑暗中無人可溫暖的孤獨。這種孤獨不僅僅只屬于一個人,而是屬于所有有操守的仁人志士。

雜詩(其一)

陶淵明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晉安帝義熙十年(414),陶淵明辭官已有八年,在長期的躬耕生涯后,對人生與命運有了更深沉的思考,故而有了這組“不拘流例,遇物即言”的雜感詩。這組《雜詩》共十二首,這里所選為第一首。

全詩大意:人生在世沒有根蒂,漂泊無依就像路上的塵土。生命隨風飄轉,歷盡了艱難已經和以前不同。生而為人都是兄弟,何必非要有骨肉血緣關系!遇到高興的事就應當慶祝,有酒就應當邀請鄰居共飲。青春逝去不可能再重來,一天永遠無法經歷兩次早晨。趁著青春年少要及時勉勵自己,歲月匆匆不等人。

此詩一開篇即關注的是生命的本質問題,人到底為何物,要以何種方式度過這一生,是陶淵明詩中研究的一個問題。人生在世就像無根之木、無蒂之花,沒有根蒂,沒有依傍。陶淵明將其視為陌上之塵,極為卑微而偶然的物件。生命無常,命運變幻莫測,在經歷了種種變故之后,每一個人都和從前不同了。可命運是什么呢?大概就是那個在冥冥之中左右著你,而你卻無法左右的那個東西。即便這樣,陶淵明也未流于消極,反倒在詩中勸導世人要珍惜這卑微的一生。“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既然眾人皆卑微,那就更是同類,更要相親相愛,而不應互生隔閡。同時,兩句話在本質上透露出另外一個重要的意義,在人命朝不保夕的動亂年代,大概人的心底都會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兼愛世人”的崇高情感來,成為黑暗中彼此的微光。在現代,“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常被用來勉勵人們要珍惜光陰,抓緊時間,努力學習。只要是能給人以良好的引導、以深刻的啟迪就是好的,至于陶淵明的本意是鼓勵人們要及時行樂,還是抓緊時間奮斗,其實并不重要。

雜詩(其二)

陶淵明

白日淪西阿,素月出東嶺。

遙遙萬里輝,蕩蕩空中景。

風來入房戶,夜中枕席冷。

氣變悟時易,不眠知夕永。

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

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

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

對于“人生無常”“生命短暫”的慨嘆,早在《詩經》《楚辭》中就已經出現,如《詩經·國風·蜉蝣》中的“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屈原《離騷》中的“日月忽其不淹兮”等。不過隨著時代背景的變化發展,這種慨嘆變得越發深沉悲愴。陶淵明的這首《雜詩》就典型地反映出還有大志的隱士面對時間流逝時體現出的深沉無奈。

全詩大意:太陽在西山落下,月亮從東嶺升起。有萬里的光輝,有茫茫的空中景色。風吹進室內,夜晚中枕席變得冰涼。氣候變化感悟到季節變化,失眠的時候才知道夜晚這樣漫長。想說話卻沒有人陪我,只能舉杯對著影子飲酒。光陰棄人而去,我雖有志向卻得不到任用。想起這件事滿懷悲凄,整夜心里都不能平靜。

此詩開篇寫日落月升,意在表現自然的運轉不息,暗含對“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懷。美麗縹緲的虛空,失眠難寐的夜晚,對比之下,一種孤獨的悲凄之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或許孤獨是生命的常態,幾百年之后,唐代大詩人李白在《月下獨酌》一詩中寫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雖然李詩飄逸而豪放,與陶詩風格味道不同,但兩首詩所要訴說的孤獨卻是一樣無解的。“日月擲人去”,時光啊匆匆逝去,不肯為任何人而停留。“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詩人年少的時候也有濟世之志啊,可惜終究是難逃“有志不獲騁”的命運。陶淵明在《詠貧士》第六首中說“翳然絕交游,賦詩頗能工……人事固以拙,聊得長相從”,想來從事文學創作是為數不多的能讓他在壯志難酬的苦悶中得到些許安慰的事情之一吧。全詩語言質樸,把深沉的感情表達得很平淡,有著沖淡自然之美。鐘嶸《詩品》中說陶詩“文體省凈,殆無長語”,還是很貼切的。

擬古(其九)

陶淵明

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

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

《擬古》九首大約作于南朝宋武帝永初元年(420)或永初二年(421)。宋武帝劉裕代晉之后,陶淵明此時雖已躬耕田園隱居多年,但還是有感于時事政治,作了這組詩。這組擬古詩主要抒寫對朝代更迭之際世事多變的感慨,感情低回纏綿,語言含蓄婉轉。

全詩大意:在江邊種植桑樹,希望三年之后可以采摘桑葉。枝葉正在生長期,忽然遇到山河更改。樹枝樹葉被摧毀折斷,樹干樹根在大海中浮沉。春蠶沒有了桑葉做食物,拿什么吐絲做衣服!當初沒把根植在高原,如今后悔也來不及了。

關于這首詩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此詩是詩人有感于晉朝滅亡,以桑樹比宗國;另一種說此詩以在江邊種桑樹,遇到山河改易、勞而無功,比喻人托身不慎,悔之晚矣。結合創作時間來看,個人比較傾向于第一種說法。雖然晉朝滅亡之時詩人已經隱逸多年,但曾經的“大濟于蒼生”的豪情壯志還隱匿在骨血里,未曾消逝,關于政治,詩人還是關心的。這首詩也很有陶淵明式的特點。在當時,形式主義風氣盛行,陶淵明可謂“獨樹一幟”,他不講對仗,不琢字句,注重白描,在他筆下,不論多深沉的感情都可以被表達得很平淡。陶詩風格淳樸自然,平淡沖和,但內涵豐富,意蘊深遠,發人深省。

讀《山海經》(其一)

陶淵明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讀 ?山海經?》組詩共十三首,是陶淵明讀《山海經》《穆天子傳》等有神異色彩書籍時的心得,其中蘊含著陶淵明對歷史往事的感嘆,對神異事物的驚嘆與對浮生命運的感喟,體現出陶淵明成熟的人生觀。這里所選為第一首。

全詩大意:孟夏時節的草木茂盛,綠樹圍繞著我的房屋分布。眾鳥有了寄托而快樂,我也喜愛我的草廬。已經結束了耕種的工作,農閑時候我會讀自己喜愛的書。居住在僻靜的村巷中遠離喧囂,交通不便常常使來探望的老朋友掉頭回去。歡快地喝著春酒,采摘著園中的蔬菜。從東方來的小雨,夾雜著令人舒適的風。瀏覽著周王傳,翻看著山海圖。俯仰之間窮盡宇宙,如果這都不快樂還想怎樣呢!

孟夏時節,草木茂盛,詩人隱居在幽靜的村莊里,耕作之余有許多閑暇時光,便泛覽圖書尋找樂趣。這是一種多么令人羨慕的生活狀態啊!“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悠閑自在。農忙時節就耕種勞動,有了閑暇就看書體會宇宙奧妙,渴了就喝自己釀好的酒,餓了就采摘園子里成熟的蔬菜,因為居住的地方偏遠,連老朋友都少來探訪,倒是真有種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感覺。大抵人世間真正的快樂并不在于權力有多大、地位有多高、擁有了多少財富,而在于內心的平和與從容,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選擇了自己所熱愛的,精神上充實而滿足,外界的紛紛擾擾又能打擾得了誰呢?

形影神·神釋

陶淵明

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

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

與君雖異物,生而相依附。

結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語。

三皇大圣人,今復在何處?

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賢愚無復數。

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

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

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形影神三首》是陶淵明創作的一組五言詩。組詩中的“形”指代人乞求長生的愿望,“影”指代人求善立名的愿望,“神”則是以自然之義化解他們苦惱的形象。此詩為第三首。

全詩大意:大自然的造化沒有私心,萬物都茂盛地自然生長。人位列天地人的“三才”之中,怎能不是因為神的緣故。雖然神與形和影相異,但是三者相互依附。既然形影神三者相互依托關系密切,神又怎能不寬慰形和影。上古時代的三皇,今天又在哪里?彭祖因長壽而聞名,卻也不能永遠留在人間。無論老人小孩都有一死,無論賢人愚者死后都沒有區別。或許每天喝酒可以暫時忘卻苦惱,但長此以往難道不會傷身減壽?多做善事固然是好的,可又有誰會來稱贊你呢?過度在意這些事會有損我們的生命,最適宜還是順其自然。放浪于造化之間,不因壽命長短而悲喜。壽數到了就結束好了,完全沒有為這些多慮的必要。

此詩重點探討的是該如何面對不可把控的壽命。巧妙地安排神、形、影的對話,讓神針對形和影的苦惱,分別給他們以安慰:長壽如彭祖也終有一死,誰也逃不脫死亡的命運,借酒消愁使人短壽,行善雖好卻也無人稱贊,過分擔憂生死之事會損傷生命,不如順應自然,以達觀的態度等閑視之,正如《歸去來兮辭》結尾處所說“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一切順其自然,樂安天命,死后便寄身于青山,何嘗不是圓滿?陶詩的一大特點,便是直陳其事,語言雖然平淡淺顯卻蘊含哲理,竟有種“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意味,深得自然之趣。面對死亡,人們多半是如王羲之《蘭亭集序》中所言“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的態度,這也沒什么不好,畢竟都是普通人,有幾個能真正悟透生死?但還是喜歡陶淵明對待生死的態度:“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對于生死,如此豁達坦率,怎能不令人佩服?

擬挽歌辭(其三)

陶淵明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峣。

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

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面對人生最終走向死亡的大結局,陶淵明思考良多,表現出通達的態度。在其去世以前即寫了三首《擬挽歌辭》,假設自己已死,想象了自己死后的情景,其中第一首寫殮,第二首寫祭,第三首寫葬。這三首詩詩人均表達了自己對生死的看法和態度,通達而自然。

全詩大意:荒草白茫茫的一片,白楊也在風中蕭瑟。已是九月寒霜降,我的靈柩被送到遠郊安葬。荒郊野外沒有人居住,只有墳墓聳立的凄涼的墳場。馬兒為之仰頭長嘶,風也為之蕭瑟作響。墓穴一旦封閉,永遠不能再見曙光。永遠不能再見曙光,賢達的人也一樣無可奈何。來給我送葬的人們,已各自回到家中。親戚中有些人還有些悲傷,別的人卻已經把我遺忘,在歡樂歌唱。已經死去還有什么話可說呢,只是把身體寄托在青山之中罷了。

陶淵明崇尚自然,他對生和死的看法也是尚乎自然的,“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生或死,他都未嘗放在心上,或許也曾執迷不悟,但好在后來悟了。他熱愛生活,會“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會“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正因為熱愛,所以他會思考死亡。對于死亡,這一世上所有生靈都無法打破的魔咒,他的態度是豁達的,“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人在天地之間沉浮,應當泰然處之,該死的時候就死去好了,何必思慮過度。說實話,陶淵明對死亡的態度,是本人最為欣賞的一種,“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死后哪里還有什么榮譽與羞辱呢?只是遺憾沒有喝到足夠的酒罷了。多么豁達灑脫的人啊!他對死后的幽冥世界一點也不在意,“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但凡死后都要長眠黑暗,再賢明的人也不例外啊,有什么可執迷強求的呢?似乎對死亡人們總是有那么些敬畏和忌諱的,而在陶淵明之前,還沒有人從已亡人的角度設想過死后的各種情景,這無疑是一大創新。人生短促,死亡不可避免,如何對待生、如何迎接死總是無法逃避的問題,有提倡活著時及時行樂的,也有求仙問道不愿死去的,但我總覺得,還是陶淵明的態度最好,“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死后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將身體托付于青山之中就好了,不必執著于生死,一切順應自然。或許有一天,當我們達到了陶淵明那樣的思想境界,能夠以與“大化”合一的身份和超越生死的眼光來看世界的時候,才能更好地理解死亡吧。

擬行路難(其四)

鮑照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鮑照(約414—466),字明遠,東海(今山東郯城)人。劉宋時期著名詩人,與謝靈運、顏延之并稱為“元嘉三大家”。鮑照出身庶族地主家庭,雖才華出眾,抱負過人,但由于當時的嚴苛腐朽的門第制度,終身沉淪于官場中下層,最后因卷入政治斗爭而在亂軍中被殺。鮑照的詩歌多能反映下層文人在被壓抑的命運下的呼聲。《擬行路難》就是其中的代表,這里所選為第四首。

全詩大意:將水倒在平地上,水會向著不同方向流動。人生生來也是有宿命的,怎么能總是自怨自艾嘆息哀愁呢?喝點酒來寬慰自己,因舉杯飲酒而導致我中斷了歌唱《行路難》。人心又不是木頭、石頭,怎么會沒有感情?把想說的話吞進肚子,在此處徘徊不前,我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全詩首先以水作喻,想象新奇而寓意深刻:水倒在地上,向四方流淌,這是最普通的自然現象了,可就在這“普通”之中,詩人卻悟出了人生哲理:那流向“東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水”啊,不就像是那生活中門第出身不同的人嗎?如果說人生來命運就是注定的,那哀怨憂愁又有什么用呢?這樣的自我安慰之語倒是更令人覺察到其苦悶至深。“酌酒以自寬”,喝酒是為了“自寬”,可若是酒真能消愁,想來這世上怕是要少許多名篇佳作了。人終究不是草木啊,面對如此黑暗的社會,怎么能夠無動于衷呢?可是對于無權無勢、出身寒微的寒門士子來說,在強大的黑暗的社會政治面前,除了忍氣吞聲又能做什么呢?這不是一個群體的悲哀,而是一個時代的悲哀。

此詩語言自然曉暢,情感轉換恰到好處,寓意深厚悠遠,十分耐人品味。此詩的情感表達雖含蓄不露,卻誠如沈德潛所說,“妙在不曾說破,讀之自然生愁”。

擬行路難(其六)

鮑照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

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

自古圣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六朝時期實行士族門閥制度,在此制度下,出身對于飽有才華、渴望建功立業的寒門士子來說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從鮑照自己的文章來看,“北州衰淪,身地孤賤”“負鍤下農”“田茅下第”等,通過這些描述,不難推斷出其家世的微寒。而在當時,寒門士子渴望憑借自己的才能來實現個人價值,不僅是不現實的,而且他們還要面對社會現實的壓制和世俗偏見的冷遇。所以鮑照常借詩歌來抒發他建功立業的愿望和對門閥制度的憤懣不滿。此詩延續著鮑照的一貫批評風格而又有發展創新。

全詩大意:對著桌上的食物卻難以下咽,拔出寶劍對著柱子揮舞發出長長的嘆息。人生在世才有多長時間,怎么能因為一時小步走路的失意而喪氣?辭去官職離開,回到家中休養生息。早上出門時與家人道別,傍晚回家后還在親人身邊。在床前陪孩子玩耍,看妻子在織布機前織布。自古以來圣賢的人都生活得貧賤,更何況我這個人既孤高又正直呢?

這首詩與《擬行路難(其四)》的含蓄不露相比,寫法上要直露得多,但此詩也并非一瀉到底。起調的高亢,轉為中間的平和,再到結語的峭拔,跌宕起伏,有張有弛,構思十分巧妙。在仕宦生涯中倍受摧抑的悲憤、想象辭官回家后享天倫之樂的愜意、對黑暗社會現狀的憤懣不平,全詩情感多次轉換,卻毫不突兀,深刻地表現了對社會政治制度的不滿、無力改變狀況的無奈以及懷才不遇無法施展抱負的苦悶。這些情感,對于同樣“孤且直”的寒門志士來說,是一樣的,這是由時代造成的。鮑照說“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除卻對不合理社會制度的控訴與胸中不平憤慨的抒發,這兩句中隱隱表現出的傲氣更令人驚嘆,若無此傲氣,怕是鮑照的詩會少許多味道。

鐘嶸《詩品》慨嘆說鮑照“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可見其遭遇有多么凄慘了。凄慘的遭遇使得他胸中有很多的不平之氣,也使得他對現實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鮑照的作品藝術風格俊逸豪放,奇矯凌厲,繼承了建安傳統,對后世的詩人,如李白、岑參、高適、杜甫有著很大的影響。

擬詠懷(其四)

庾信

楚材稱晉用,秦臣即趙冠。

離宮延子產,羈旅接陳完。

寓衛非所寓,安齊獨未安。

雪泣悲去魯,凄然憶相韓。

唯彼窮途慟,知余行路難。

庾信(513—581),字子山,小字蘭成。南陽郡新野縣(今河南新野)人。出身貴族,“幼而俊邁,聰敏絕倫”,博覽群書,不僅有文名,而且有軍事才能,在梁朝曾任抄撰學士、東宮掌兵官。梁武帝太清二年(548)侯景叛亂,建康淪陷,梁元帝蕭繹在江陵即位,庾信奔赴江陵,被任為右衛將軍,封武康侯,加散騎待郎。承圣三年(554)奉命出使西魏到長安。此時西魏卻發兵攻陷江陵,元帝遇害。江陵王公貴族、官民十萬余人被俘到長安為奴婢。西魏愛庾信文才,任以高官。北周代魏后,對他更是寵遇有加。這時期庾信雖然位居通顯,但由于國破家亡,羈旅北地,內心痛苦,時常懷念祖國和故鄉。其詩賦多抒寫故國之思。《擬詠懷》二十七首,就是其中的代表作。此處所選為第四首。

全詩大意:楚國的人才被晉國重用,秦國的臣子本來是趙國人。子產廢壞晉國的院墻換來晉國對鄭國的禮遇,陳完投奔齊國受到桓公的厚愛。黎侯寄寓在衛國,那本是他的安居之地;重耳安于齊國的生活,也最終未得安定。孔子痛哭流涕離開魯國,張良含悲要為韓國復仇。只有阮籍的窮途痛哭,能了解我在這世路上的艱難。

此詩是詩人在自述羈留北地實屬無奈,不是出于本愿。雖然不是自愿,但他還是被強迫著做了北周的官,無論如何,這都是喪失民族氣節的行為,這讓他既覺恥辱又感痛苦,他不止一次在詩中流露出自己不忘故君,如“抱松傷別鶴,向鏡絕孤鸞”。而如“倡家遭強聘,質子值仍留”,則是自述被迫仕周;“唯有丘明恥,無復榮期樂”,是自責觍顏事敵;“不言登隴首,唯得望長安”,是羈留之恨;“還思建業水,終憶武昌魚”,是故土之思;“胡塵幾日應盡,漢月何時更圓”,是望歸之心;“雖言異生死,同是不歸人”,是絕望之痛等等。這些詩不僅是寫出了身世之痛,還流露著故國之思。

庾信在北方的生活給他帶來了深切的恥辱、悲痛,他后半生的很多作品都帶有沉痛悲涼的感情基調。難以自由傾吐的情感,不僅不會因為時間而淡去,反而會隨著時間而愈發沉重。“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庾信后期的詩寫得蒼涼悲壯,情感真誠,語言真摯,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擬詠懷(其七)

庾信

榆關斷音信,漢使絕經過。

胡笳落淚曲,羌笛斷腸歌。

纖腰減束素,別淚損橫波。

恨心終不歇,紅顏無復多。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斷河。

此詩表達了詩人對家鄉的強烈思念,表達了對自己無法回到家鄉的無奈和悲痛之情,塑造了一個因滿懷鄉國離恨而消瘦憔悴、悲痛欲絕的形象。

全詩大意:身處遙遠的邊關早已沒有了故鄉的消息,漢家的使者從來不到這里。聽著胡笳之聲黯然落淚,那羌笛之音也令我斷腸。腰肢漸細,已穿不起昔年的衣服;眼淚流得太多也有害眼睛。離別家鄉的遺憾將永不消歇,只可惜我的年華已所剩不多。想象那精衛鳥銜著枯樹枝也要填平東海,我隔著青山遙望關河,也是望眼欲穿。

前四句寫身處北國孤寂凄涼的環境,用以古喻今的方法,側重表現南北聯系斷絕的寂寞。此時,南朝梁代已亡,代之而起的是陳代。胡笳、羌笛都是少數民族的樂器,正所謂“故園無此聲”,用這些少數民族的樂器演奏的樂曲如何不讓異鄉人潸然淚下?“纖腰減束素”以下四句以男女關系比喻君臣關系,詩人自喻為紅顏女子,因思念故國而腰身消減,因永遠別離而以淚洗面,更是因為悲傷過度而導致了紅顏過早衰老。正所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以“閨怨”來表達對家鄉的思念,其感情之感染力更甚其他。結尾處引用的典故出自《山海經》和《水經注》,這兩個典故都是為了表達自己南歸故國的愿望,就像用枯木填海、青山斷河一樣,都是有生之年不可能實現的了。

杜甫說:“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庾信由南入北的人生經歷給他的詩歌創作風格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由南入北后,盡管他采用的仍然是慣用的南方文學的形式技巧,但作品風格已顯然不同。也正因為在時代命運面前悲傷無奈,“無心插柳柳成蔭”,才使得他有機會成就“窮南北之勝”的文名。本詩以流落的思婦自喻,詞句痛切,音韻和諧,情感真摯,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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