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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魯迅在日本

魯迅生在中國舊式士大夫家庭里。在他十三歲以前,他的家庭是“小康人家”。他的祖父是清朝的一個進士。魯迅十三歲那年,祖父因故下獄,同時他的父親生了重病,家庭經濟非常困難。《吶喊》自序里說:“我有四年多,曾經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于質鋪和藥店里,年紀可是忘卻了,總之是藥店的柜臺和我一樣高,質鋪的是比我高一倍,我從一倍高的柜臺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里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柜臺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魯迅用了他所清楚記得的兩樣店鋪的柜臺給我們畫了一個形象,說實在話,在舊日社會里有三件事城市里的小孩子不懂,即是藥鋪與當鋪,再便是監獄。而魯迅當時大約都經驗過了。我們已經知道,魯迅愛畫畫兒,曾把《蕩寇志》和《西游記》的繡像描了一大本,這一大本,在那同一篇文章里他說:“后來,為要錢用,賣給一個有錢的同窗了。”這無疑是出入于質鋪和藥店的時候。在他父親故去之后,他在《朝花夕拾》里的一篇《瑣記》里說:“我其時覺得有許多東西要買,看的和吃的。只是沒有錢。”他并說這時家里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變賣了。他并說這時他對城里人的臉“早經看熟,如此而已,連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可見他受的刺激之深。就在這時,他十八歲,他的母親為他籌了八元旅費由他到南京去投考不要學費的學校,他考進了江南水師學堂。那時讀書人還認為科舉應試是正路,進學校叫作“學洋務”,是被人瞧不起的。而魯迅爭取著走新的路。他在水師學堂學了一年,《瑣記》里說,“總覺得不大合適,可是無法形容出這不合適來。現在是發見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烏煙瘴氣’,庶幾乎可也。只得走開。”第二年他改入仍在南京的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的礦路學堂。進這學堂的第二年,“總辦是一個新黨,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這時,我們可以看見當時所謂“新學”對魯迅的鼓舞了,在《瑣記》里有這樣的文章:

“看新書的風氣便流行起來,我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書叫《天演論》。星期日跑到城南去買了來,白紙石印的一厚本,價五百文正。翻開一看,是寫得很好的字,開首便道:——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歷歷如在機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將愷撒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

哦!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噶也出來了。學堂里又設立了一個閱報處,《時務報》不待言’,還有《譯學匯編》,那書面上的張廉卿一流的四個字,就藍得很可愛。

‘你這孩子有點不對了,拿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來去看去。’一位本家的老輩嚴肅地對我說,而且遞過一張報紙來。接來看時,‘臣許應骙跪奏……’,那文章現在是一句也不記得了,總之是參康有為變法的;也不記得可曾抄了沒有。

仍然自己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一有閑空,就照例地吃侉餅、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論》。”

這文章是在吃辣椒看《天演論》后二十六七年寫的,魯迅還是情不自禁,寫得多么喜悅,我們可以看出青年魯迅當時是多么的歡欣鼓舞呵!星期日跑去買了本《天演論》來,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的問題都提出了,魯迅這時對于中國的封建社會,一定是感到天翻地覆,他一定是用了新的方法去思考了,就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想在他那里有了萌芽。他從始就不是一個改良主義者,同康有為等當時的“新黨”不同,他同情康有為、嚴復,是對他們的進步性共鳴,康、嚴都是毛主席說的“先進的中國人”,都曾經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魯迅在后來的文章里對康有為總沒有說過壞話,就是在寫《花邊文學》的時候還是同情他。在別人批評嚴復的翻譯時,魯迅又極力替嚴復辯護。他掌握了歷史觀點,同毛主席是不謀而合。

魯迅一八九八年到南京,一九〇一年在礦路學堂畢業,一九〇二年由江南督練公所派赴日本留學。在南京四年之中,有一八九八年“戊戌維新變法”,一九〇〇年義和團反帝斗爭和八國聯軍攻陷北京,一九〇一年《辛丑條約》,這些事故對他的愛國思想起了多大的刺激,我們可想而知,他也就決定了他自己救國的道路,他的道路可以說是向日本人學習的。如他自己在《自敘傳略》上所說,他在南京本來是學開礦的,“但待到在東京的豫備學校畢業,我已經決意要學醫了,原因之一是因為我確知道了新的醫學對于日本的維新有很大的助力”。這就表示青年魯迅認為要救中國就要學日本維新。“日本人向西方學習有成效,中國人也想向日本人學習”,毛主席這樣形容那時人們的心理,魯迅正是如此。在選擇維新的道路上,魯迅同一般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不同,先是他決意學醫,二年之后又決意學文學,在當時很少有同調的。在他到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時,他說那里“還沒有中國的學生”。他總有著較一般更為徹底的要求。他的出發點是在于“思想革命”。因為他革命的意識重,愛國的意識重,所以他學一種東西,從來沒有單純技術的要求,不論學醫,或者學文學,都是為著救中國。他也同當時革命的知識分子一樣,深深懷著民族革命的感情,一九〇三年他在東京送照片給朋友,在照片上面題著“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詩句。這里的“軒轅”是代表漢族,即為了革命(當時的革命要打倒滿族所建立的政權)而獻身的意思。在他從東京出發往仙臺去,經過水戶這驛站,他記住這個地方,因為“這是明的遺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這事在《朝花夕拾》里的《藤野先生》這篇文章里有著記載。一鱗一爪,我們可以看出魯迅怎樣的深心呵!他在東京聽說革命志士徐錫麟、秋瑾被殺的消息,他悲慟已極,他一直不能忘記,到了寫《狂人日記》寫《藥》的時候還要紀念他們!我們去翻《狂人日記》里“徐錫林”的名字罷,《藥》里的“夏瑜”就是秋瑾的紀念罷!

他先在仙臺學醫,二年之后要改學文學,這緣故他自己講過好幾次的。那時正當日俄戰爭的時候,在《藤野先生》里面魯迅這樣記著:

“但我接著便有參觀槍斃中國人的命運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學,細菌的形狀是全用電影來顯示的,一段落已完而還沒有到下課的時候,便影幾片時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戰勝俄國的情形。但偏有中國人夾在里邊: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著看的也是一群中國人;在講堂里的還有一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掌歡呼起來。

這種歡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這一聲卻特別聽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國來,我看見那些閑看槍斃犯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采,——嗚呼,無法可想!但在那時那地,我的意見卻變化了。”

這是隔了二十多年以后追述的話,他說著“無法可想”,是因為他的矛盾甚深,他還不能從階級觀點看問題,我們在此不做分析。我們只看那時那地,魯迅以一個中國青年學生,在那一群拍掌歡呼的日本人當中又只有他一個中國人,他受了多么大的刺激呵!因了這一刺激,他認為中國人“麻木”,他學醫的志愿變化了,他認為第一要招是改變國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于是他棄醫不學離開仙臺到東京去提倡文藝運動。這個變化也是很不容易的,在那時他能把文藝看得那么重要,“當然要推文藝”。我們于此也可以看出,在他學醫的同時,他已經接觸了世界文學,世界文學上的革命愛國詩人已經給他以鼓動。從此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歐洲文學,英國的拜倫、雪萊,德國的海涅,俄國的普希金、萊蒙托夫,波蘭的顯克微支,匈牙利的彼得斐,對他都發生了影響。魯迅實在是一個詩人,不過在文藝形式上他應該向小說方面發展,所以在外國文學之中,他慢慢集中注意于小說,影響他最深的是俄國的果戈理和波蘭的顯克微支,在他們的作品里,諷刺的筆調,愛國的熱誠,深深地感動了他。五四時期他在創作上的偉大貢獻,這時候已經在醞釀中了,在他這里已經有了新文學的萌芽,即革命的民主的愛國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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